待到电话盖掉之后,白子湛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大雨都快要下完了他才说道:“雁雁,叔叔出事了,我们明天就要回去,有可能这次只是见他最后一面。”
“……”纪雁时无法问任何话,只能攥紧他的手,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歇了好一会儿,白子湛才终于转身将她搂入怀里,紧紧地搂着,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最崇拜的叔叔……他无法想象。
大脑空白一片。压抑了很久才终于低低地哭出声来。
纪雁时也跟着他一起哭,她感受到少年的伤心和恐惧,而同样地,她也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去世时那一种难以抽离的痛苦。
他们会于一瞬长大。
以这种残忍的方式。
飞机上。
白子湛一直看着窗外,马来的日出很美,他们很早就上了飞机了,美得让人窒息。
可是谁也生不出欣赏的心思。
纪雁时的眼睛都已经肿了,她看着窗外来不及被遮掩的美景有些怔忪,前不久白子湛为了安慰她特地对她说了一番话,他们的亲人不是离开了他们,而是站在另外一个地方和他们一样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悄悄握住他的手。
她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在这样的时刻说什么都是徒劳,无法调解。
她只能一直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最艰难的难关。
白子湛回握她的手,仿佛也想起了之前对她说过的话,眼泪悄然流出了眼眶。
生死无常。
短短时间内,已经经历了两次。
第一次被夺走了妈妈,第二次,则是叔叔。
他叔叔还那么年轻,还没有找到喜欢的女孩子,还没有看着他考上国防生以后和他一起共事。
他甚至还没有参加夏令营……
怎么就……
白子湛不想再想下去,也压根无法再想下去,这样的事实认知简直让他窒息。
只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他能赶回去见叔叔一面。
然而最终白子湛和纪雁时还是没能顺利见到白宏诚的最后一面,他永远定格在36岁,睡容安祥。
白子湛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想哭哭不出来,他只赶回来他的葬礼,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送入焚烧炉,一把烈火将他的遗体给燃烧殆尽。
他无法接受。
在看到他进去的时候,他根本不敢往他的方向去看。
8月的天,气温仍然高得很,窗外阳光洒照进来,到处都是哭闹声和悲嚎声,让白子湛更加觉得心中荒凉,仿佛不知道身在何方。
纪雁时站在他身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要牵他的手给予他安慰,可是她根本不敢这样做。
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太悲伤了,她无从下手。
白宏诚是在设计导弹的时候因设备等因素从而引起的辐射在身上过量的意外,他非常不幸地,在切除了辐射超标的右手之后,仍然无法阻止辐射对他的侵害,于短短三天之内体内因辐射超标而死亡。
听来非常荒谬。
可是导弹设计就是这般危险的工作,从来都是。
白宏诚没有告诉白子湛的是,他当初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父母报考这个志愿,白家虽然世代有人从事科研,也有人去经商,但是因为从事的科研活动总是有很大的危险,白家也有不少子嗣死于科研之下,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国家最终赋予白宏诚“烈士”的称号,然而人都没有了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
白家一大家子的人都处于一片灰色的雾霾之下,这个暑假真是过得不安稳,白子湛自得知这个消息以来整日都没有精神,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已经是不知道该要如何劝解他了。
白宏信需要出门几天去处理白宏诚后续的一些事情,叶青蕴留在家中照顾他们,让纪雁时多劝解她哥哥一下,免得他过于伤心。
然而纪雁时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她所能做的只是一些笨拙且毫无用处的安慰。
她端了一杯温水进去给白子湛喝,白子湛坐在钢琴前发呆,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黑白琴键,看着钢琴上摆着的那瓶干涸了的康乃馨,他大概要多摆一枝花了。
“哥哥,你先喝一杯水吧,不要太伤心了。”纪雁时说道。
然而白子湛还是坐在钢琴前一动不动地,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纪雁时将温水放下,咬了咬唇,还是坐到他身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做了也没有用,陪着他是她能做的最大的事情。
纪雁时坐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一重,她侧头看去,白子湛靠在了她身上,睁着眼睛,寂寂无光。
纪雁时真的心疼他,搂紧他的腰,侧头亲了亲他的鬓角。
“哥哥,别伤心,或许叔叔在天上和我们一样看着同样的美景。”
“雁雁啊。”
白子湛不知道该怎样说,他满腔苦涩,根本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话,他觉得死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亲人,还是他在人生中的良师益友,他最宝贵的导师。
“你不要伤心,就算伤心,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白子湛靠在她身上良久,突然起来捧着她的脸就吻下去,他十分渴望触碰她,十分希望和她在一起,她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也是他伤心失落时的港湾。
纪雁时这次没有任何挣扎,非常顺从地让他亲吻,甚至是主动迎合。
她知道他的悲伤无法排解,她知道他急需一个宣泄口,而她,就是那个最佳的途径。
他落下来的吻意外轻柔,像是蜻蜓徘徊在水上,找不到回去的路。
纪雁时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轻柔,只是想尽力安抚他,如果亲吻能让他的悲伤减轻,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她不介意将自己献祭于他。
她只是希望他快乐平安。
似乎是到了一个临界点,他落在她身上的吻突然激烈起来,大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掐住她的腰,几乎是噬咬着她的唇,撬开她的檀口搅乱她平静的气息。
纪雁时被他弄得不是很舒服,虽然他的手还是十分规矩,可是口腔里的异样让她感到微微窒息,她禁不住张开眼睛看他,脸上有痛苦的神色。
“哥哥……”她小声说道,声音轻得像猫。
少年脸上出了汗,唇色也变得嫣红,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想要离开她,然而心中的悲伤仿佛全都化作了欲望之泉,他狠狠掐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起,掼在钢琴上,让她直接面对着自己。
琴键瞬时发出刺目的声音,纪雁时身上僵了僵,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做法会将钢琴给弄坏,想要下来,白子湛却是快她一步,将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紧紧搂着她。
他不让她看到他的面容,也不想她看到现在这样的自己,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失去了方向的旅人,他为之奋斗的目标已经不复存在。
“哥哥。”纪雁时只能低声唤他,她能听见他过于急促的心跳,还有汗湿了的手臂。
他沉默着,却是让她暗暗心惊。
生死别离这样的事情他们过早就经历过了,然而并不代表再去经历就会变得麻木,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每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亲人离开自己总会伤心。
她怕他伤心过度。
旅行途中,亲人离世,赶不回来,这只能成为他一生之中最大的遗憾。
他对白宏诚的感情比她的深,而且白宏诚于白子湛而言,是一个奋斗目标的存在,现在目标不在了,他又应该如何自处?
纪雁时不知道,她害怕他自此会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了决心站起来继续前进。
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白子湛彻底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害怕自己负面的情绪会伤害到她,他说过的,他不会伤害她的。他必须要说到做到。
纪雁时见他一动不动,也没有要放开自己的打算,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顺他的脊背,唱歌给他听,想要平复他的情绪。
“……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
少女的嗓音一如既往空灵治愈,白子湛在她唱出第一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朴树的《生如夏花》,让人感到动听的同时也遗憾,一如他在歌词里唱的“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他又忍不住热泪盈眶,他觉得,他真正找到自己想去做的事情。
他希望像他叔叔那般,为祖国做出贡献。
即使这份工作充满未知的危险。
-
暑假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过去了,白子湛沉寂了将近半个月,才重新恢复笑容。
高二开学第一天,他和纪雁时一起出门,打算一起坐公交上学。
少年在一个暑假之后五官长得更开了一点儿,皮肤依然白皙,他好像晒不黑,和纪雁时一样。
然而这般白皙的脸色显得他更为冷漠,他的眉眼锋锐,漫不经心的同时又让你觉得他是在认真地看着你,并非是漠然。
那种感觉让纪雁时觉得她的哥哥真的于一瞬长大了。
谈不上是好是坏。
可是总的来说,他度过了伤心期,让她感到安慰。
第一天带去的东西有些多,白子湛近段时间虽然都没有和她说什么话,但出门之后还是主动为她背书包。
纪雁时不想他太累,便说道:“哥哥,我自己来就行了。”
白子湛也只是瞥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将她的包接了过来,便在前面走了。
纪雁时落后他身后两步的距离,咬了咬唇,总有些不知所措。
白子湛在前面等了她好一会儿见她还没走上来,便停下等她。
“要迟到了。”他说道。
“嗯,我快上来了,你先走。”纪雁时说道。
然而白子湛还是在前面等她,眼睫微垂,眼底总有一股子的忧郁。
纪雁时心中被扯得一痛,她暗叹一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她笑的小时候有若隐若现的小梨涡,泪痣也熠熠生辉,让人感到特别温暖。
白子湛看着她的笑容,心中阴霾逐渐散去,虽然他还是不能释怀。
“酸奶要不要喝?”白子湛问她。
“可以啊,无糖酸奶很久没喝了。”纪雁时说道。
“嗯。”两人随即到了便利店买了酸奶然后离开。
快要到班里的时候,白子湛问她:“雁雁,高二就要分班了,你读什么?”
“我可能重新回到艺术班。”纪雁时说道。
这个暑假她其实也考虑了很多,在零班固然开心,而且成绩也不错,但是,她考虑了一下,她以后还是会往艺术的方向发展。
她的姥爷希望她从二胡和素描之间选一样,她想选择二胡。
这就意味着她接下来的两年都可能会东南西北到处飞,去锻炼去深造,很可能不会常常在家里。
“你舍得我这个同桌了吗?”白子湛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好像在意料之中,但又好像不是。
“当然不舍得。”纪雁时立即答道,语气有些惆怅,“都同桌一年了,突然要换,我也不习惯。”
“对啊,万一我被哪个女生拐走你怎么样?”白子湛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可不行!”纪雁时一听他这样说就有些担心了,“我倒是忘记了,我情敌特别多。”
尤其是现在这样的白子湛,她觉得会有更多人喜欢他。
“我情敌也不少。”白子湛说着也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
“哥哥,我希望你永远能做你喜欢的事情,能做你自己,不被别人束缚。”
纪雁时大概是察觉出白子湛是不会再改变他的初衷了,毕竟他叔叔的死对他打击很大,直至现在也没有缓过神来。
一个人要从悲痛中走出来要多久?
还真不好说,有人说只需要一年,有人说要十年。
但是,纪雁时觉得,有些事情是一辈子的,就算你可以从一段感情里走出来,但是你也会永远铭记那个人,于某个特定的时刻想起他们。
是以,这是忘不掉的。
也别想忘记。
生与死的力量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白子湛听着她说这句话,先是沉默,要做到纪雁时口里说的那两点又谈何容易?
然而他还是搂了搂她,附在她耳边说道:“谢谢,妹妹。”
高二分班之后,原来零班的同学大多数各散天涯了,不过也有三分之一被重新分回零班。
零班也被拆分成两个班,一个是文科班,一个是理科班。
而在得知纪雁时又要返回艺术班的时候,老于还是忍不住找她谈了话。
想要劝说这一棵好苗子留下来,继续在零班读下去。
以纪雁时的成绩,以后就算是出国考取好的大学也是没什么问题的,更何况她的才能还这么多,随便一样都秒杀同龄的学生。
可是她并不愿意。
“老师,我还是觉得艺术更适合我,不过在零班的一年我学到了很多,收获了友情,也收获了别的诸如学习方法等等,真是特别棒。我选择艺术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而且我姥爷是二胡家,他希望我继承他的衣钵。”纪雁时静静阐明自己的理由。
老于看了她一眼,心中浅叹,还是觉得可惜了一棵好苗子,但是是金子的话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她一直都相信着这一点。
既然是她姥爷的意思,也是她自己的意思,那么老于也无谓再为难她,站起身来搂了搂她,“加油,老师看好你!”
“谢谢老师。”纪雁时没想到老于会给她一个拥抱,有些愣,但随即又问道:“于老师,你高二还是带零班吗?”
“嗯,两个班都带,但我会做物理零班的班主任。”
“白子湛他也在物理零班,希望老师好好督促他。”
纪雁时想了想还是说道。
“好,老师会的,你也别那么担心了,感觉你哥哥这次暑假回来之后成熟了不少,上什么课都很认真了。”老于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