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纯贵妃现在的心跳声。
“有人在令妃骑的马上动了手脚。”得——他终于子落棋盘。
“是谁如此大胆?”纯贵妃举起一枚黑棋。
“朕以为,皇后是一国之母,魏璎珞再得宠,也不会危及她的地位。至于其他妃嫔,轻易也没这样的胆子。”弘历很快又落了一子,淡淡道,“你说,到底会是谁呢?”
纯贵妃举棋不定,胸膛起伏了片刻,忽然跪下道:“皇上莫不是怀疑……臣妾从潜邸时候便伺候您,整日与琴棋作伴,与诗画为友,除了皇上的一点怜爱,臣妾什么都不求!纵您怀疑天下人,也不该怀疑臣妾啊!”
弘历居高临下看她:“令妃之前,最受宠爱的便是你,她入了宫,落差最大的,不也是你吗?”
纯贵妃盈盈带泪道:“皇上,从前臣妾得宠的时候,怜悯众位姐妹的孤清,常常劝您雨露均沾,后宫方能和睦相处。令妃千好万好,从不肯让皇上去旁人宫里,实在霸道得过了分,臣妾也曾多次劝过,偏她就是纵情任性,过分张扬,难保有人一时妒恨,才会蓄意报复。但臣妾可以对天发誓,此事真的与我无关啊!”
她流泪的样子最为动人,如同江南细雨,淅淅沥沥打在青石阶上,连身旁空气都被她的眼泪洗得清净。
正是这幅遗世独立,不染尘埃的模样打动了弘历,让她一路晋为贵妃,而今弘历看着她的哭容,心里却极为平静,他嘲讽一笑,道:“昨天夜里,朕命人将上驷院犯事的太监都放了,你猜他们去了哪?”
纯贵妃脸色渐渐泛白,心中已有了答案。
“大多数回去睡觉了,但有一个……为令妃牵马的那个小太监。”弘历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他深更半夜跑到了你的钟粹宫!”
“臣妾没见过这人!”纯贵妃白着脸道。
“那小太监十分警觉,发现有人跟踪他,立刻折了回来,朕的侍卫抓住他逼问半天,他也说从来没见过你,可没见过你,半夜来你钟粹宫作甚?”弘历往椅上一靠,有些疲惫失望的闭上眼睛,“朕也想相信你的话,朕也希望一切与你无关……”
弘历没有立刻下手,一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二来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多年的情谊还在,甚至还有一个共同养育的儿子。
但即便如此,这钟粹宫在他心里的地位也已经不复当初,存在纯贵妃心中的那份小小野心,也将无疾而终。
“额娘。”六阿哥揉着睡眼走出来,手小小的,脚小小的,步伐小小的,如同一个可爱的偶人。
“孩子。”纯贵妃伸手抱住他,在他肩上哽咽。
“额娘,你怎么哭了。”六阿哥抬手摸着她脸上泪水。
“额娘没哭。”纯贵妃对他笑道,心想:我还没输,我不能哭。
哄睡六阿哥之后,纯贵妃轻轻擦去脸上泪水,表情变得极为冰冷,道:“玉壶,去请愉妃来。”
后宫众妃中,与魏璎珞有交情的不多,这愉妃算是与她交情最好的。
与魏璎珞与纯贵妃不同,这两人都是因宠封妃,而愉妃不同,他是因为生了儿子,才苦熬上了妃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在逢年过节时能见到弘历,其余时候,弘历几乎不踏足她的居处。
这样一个人,在纯贵妃这种既有儿子又有妃位的人面前,自然矮上一截。
如今她端端正正坐在椅上,身旁放着一只玉匣,里头盛着一根足年人参,根须形如手脚,在民间将这样的人参叫人参娃娃或者人参精。
愉妃生活拮据,没能耐送人这样的大礼,相反,这是纯贵妃送给她的。
“听说五阿哥病了。”纯贵妃笑道,“拿这人参回去给他补补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愉妃紧张回道:“娘娘关怀,臣妾铭记于心,不过永琪是咳嗽,太医一直用川贝为他调理,实在不敢用大补的人参,只能辜负娘娘一片美意。”
纯贵妃:“寻常咳嗽自不可用参,但本宫早已问过太医,五阿哥是因肺气虚弱引起的咳嗽,这棵人参,是专门送给他补气的。广储司有数千斤人参,本宫挑选了最适合五阿哥的,你尽可以放心。”
愉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人参,忽起身跪下道:“娘娘有什么吩咐,臣妾一定照做,只望娘娘能够放过五阿哥……”
“识时务者为俊杰。”纯贵妃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本宫有件事要吩咐你。”
“明玉。”
延禧宫内,魏璎珞忽然张开眼睛,问伺候在身旁的明玉:“你猜纯贵妃下一步会怎么走?”
后宫如一张棋盘,她与纯贵妃互为棋手,一个手持白子,一个手持黑子。
得——魏璎珞先落子。
她故意放骑马的消息出去,想要引纯贵妃出手,但即便对方不出手也没关系。
魏璎珞还可以自己坠马。
然后收买上驷院的小太监,叫他引海兰察去钟粹宫。
一子接一子,最终将纯贵妃逼入绝境,下一步该轮到她落子了,而这一子,将决定整盘棋局的胜负。
第一百四十六章 背水一战
闲敲棋子落灯花,等来等去,最后等来了两个说客。
“永琪。”愉妃柔声道,“这位是令妃娘娘,去给娘娘请安。”
她身旁的小孩儿上前给魏璎珞磕头,一本正经道:“永琪给令母妃请安。”
魏璎珞歪在贵妃榻上,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这孩子约莫八九岁,生得唇红齿白,玉雪可爱,如同年画上的金童似的,动作却一板一眼,如八九十岁的朝中老臣,看着十分有趣。
愉妃:“永琪,你出生时浑身金黄,人皆以为妖物,只有你令母妃,拼死也要护着,若不是她,你可长不到这么大了。”
永琪原本已经起来了,听了这话,又重新跪下去,郑重其事给魏璎珞磕了一个响头:“永琪谢令母妃救命之恩,将来永琪长大了,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明玉见不得这母子两,冷笑一声:“我们娘娘将来自会有阿哥孝顺,不劳五阿哥操心。”
永琪小脸一呆,愉妃色变道:“明玉,永琪才多大年纪,他是一番诚心,不领情便罢了,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
明玉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昨夜总听见怪声儿,奴才还在奇怪,这没过年呢,黄鼠狼便上门了,主子,奴才得去瞧瞧,赶紧把洞给堵上,免得晚上吵了您休息!”
“明玉。”魏璎珞看了她一眼,然后朝永琪招招手,“当年的小婴儿,一晃眼时间就这么大了,来,过来这。”
永琪乖乖过去,忽然咳嗽一声,忙抬起两只有些娃娃肥的小手捂住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魏璎珞。
“怎么?喉咙不舒服?”魏璎珞关切道。
“他最近有些咳嗽,太医已给他开了川贝吃着。”愉妃怜爱地看着五阿哥。
她的目光让魏璎珞有些发楞,不知不觉回忆起皇后抱着孩子时的模样。
半晌回过神来,见永琪正盯着桌上一盘芙蓉酥看,察觉到她的目光,又迅速将视线移开,摆出一副君子做不斜视的模样。
魏璎珞将点心推到他面前:“明明想吃点心,就在你手边,为何视而不见?”
永琪:“额娘说,不问自取,不礼貌。”
璎珞笑了,拿起一块芙蓉酥递给他:“吃吧,是我答应的。”
“谢令母妃。”永琪规规矩矩给她行了礼,才从她手里接过芙蓉酥,吃的一本正经,一点碎屑都用手接住,不让掉在地上。
魏璎珞自己都没他吃得规矩,忍不住看着他笑。
“咳,咳。”永琪忽然捂嘴咳了两声。
璎珞:“咳嗽了,就不要多吃甜食。”
永琪点头,乖乖地放下了第二块。
魏璎珞很喜欢这孩子,却不喜欢他的母亲。
小孩子容易犯困,魏璎珞与愉妃没营养的说了一会话,永琪就开始打呵欠,魏璎珞道:“明玉,带五阿哥去偏殿睡午觉。”
没了懵懂无知的孩童在,大人之间就不必拐弯抹角了。
“你既然已经站在了纯贵妃那边,为何还要回来找我?”魏璎珞划拉了一下茶杯盖,碧螺春的香气氤氲而出。
“璎珞,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好命,先有皇后护着,后有皇上宠着。”愉妃望着她,神色复杂,“我什么都没有,为了在紫禁城立足,除了投靠纯贵妃,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魏璎珞知她活得艰难,可这不是背叛皇后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魏璎珞猛然将茶盏放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纯贵妃是杀害七阿哥的真凶,是逼死先皇后的祸首!”
愉妃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魏璎珞紧紧盯着她,希望她能愤怒,希望她能哭泣,可她却缓缓将那口气吐了出来,唯唯诺诺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我这样卑微的人而言,只有活下去,才能保护好永琪,保护好我的儿子!至于其他人,其他事,我根本没有能力过问。”
魏璎珞本也没指望她能帮上忙。
或者说,她压根就不打算让一个带孩子的母亲,掺和进这件事里。
她只想要对方一丝怒气,一滴眼泪……
可愉妃连这点都不肯给!
魏璎珞捂着胸口,只觉得伤口剧痛难忍,额头上不禁布满汗水。
“好了!跟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明玉冲了进来,狠狠瞪向愉妃,“给了狗一块肉,它还知道看家护院,你受了先皇后庇护,一次又一次,可你竟然投靠了纯贵妃!愉妃,你实在连狗都不如!”
愉妃听闻此言,凄然一笑:“狗?是啊,在紫禁城里不受宠的女人,可不就是比狗都不如吗?”
她的确是个没什么运道,也没什么本事的可怜人。
眼睁睁看着最好的姐妹死在她面前,又不得不对仇家卑躬屈膝,好不容易熬到慧贵妃去了,却也没熬出个人样来,连魏璎珞这个昔日长春宫的小小宫女,都后来者居上,爬到了她可望不可即的位置。
“……璎珞,就当可怜可怜我这条狗,回我一句话。”愉妃可怜巴巴道,“是你跟皇上说,害你坠马的人是纯贵妃,是不是?”
魏璎珞胸口还在疼,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冷冷看着她。
“我现在是纯贵妃的一条狗,事情若是继续追查下去,她迟早推我出来顶罪。”愉妃走过来,试图握住魏璎珞的手,“我死了没什么,可永琪怎么办?璎珞,你从前好不容易才从慧贵妃手里救下他,现在你忍心看着他没了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活着吗?”
“你疯了?”明玉一把将她推开,“你要璎珞放过纯贵妃?”
“不,不是放过,是化干戈为玉帛。”愉妃摇摇头,然后一脸期盼地看向魏璎珞,“璎珞,你不要再和她做对,不要再追究先皇后的死因,就让一切都过去,彼此和平共处,好不好?”
魏璎珞几乎从牙缝里蹦出那四个字:“不再追究?”
愉妃含泪点头:“是,如今你深受皇恩,如日中天,何必对过去耿耿于怀。你若与纯贵妃和解,再生下一儿半女,宫里谁能与你争锋?这是为了我,为了你亲手救下的永琪,更是为了你自己啊!”
魏璎珞沉默以对。
明玉见她竟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忍无可忍,便要破口大骂,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只见房门微微开了一条缝,永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门缝后钻进来:“额娘。”
几个人都住了口,不再讨论这事。
“……时候不早了,明玉,拿一盘子芙蓉酥,让永琪带回去吃。”魏璎珞开口送客。
一盘子芙蓉酥很快收拾好,整整齐齐码在一只锦盒里,永琪脸上平静,双手却将盒子抱得很紧,显然心里十分欢喜。
愉妃牵着他离开,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看向魏璎珞,别有深意:“璎珞,只要你肯护住永琪,我不会再让纯贵妃伤害你,我保证。”
魏璎珞没法将她这话当真,一个自身难保的女人,竟还夸下海口,说要保护住她?魏璎珞心里觉得又可悲,又可笑,良久才道:“愉妃,当真不后悔?”
抛弃自尊,抛弃恩人,甚至抛弃人格沦落为一条走狗,你当真不悔?
“为了照顾好永琪,哪怕世人骂我是卑劣小人,哪怕要跪着侍奉仇敌, 我也都能忍受。”愉妃揉了揉永琪的头,然后对魏璎珞笑,“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体会我今天这份心情了。”
魏璎珞一楞。
“娘娘,别理那个叛徒!”明玉将门一关,将这对母子关在门外,然后气呼呼回到魏璎珞身旁,勉强自己露出个笑脸,“我给你说些笑话听吧。”
明玉的笑话说得一点也不搞笑,听得魏璎珞瞌睡连连,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过后几天,她一直在床上过,汤药日日不断,身上的伤一日一日好转,终于能够下床,扶着明玉的手在院子里走走。
走着走着,忽见一个人行色匆匆朝她走来。
“令妃娘娘。”是李玉,他抱着拂尘,一脸寒霜地立在魏璎珞面前,“皇上请您去永和宫。”
魏璎珞望着他,有时候他就是弘历的脸面,弘历用什么样的表情待人,他就用什么样的表情待人,如今见他一脸寒霜,永和宫里等着自己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事实证明,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
在永和宫等着她的,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永琪。
“令妃,永琪才多大年级,你居然对他下此毒手!”愉妃跪在床边哭道,“皇上,您可要为我们母子两个做主呀!”
魏璎珞一楞:“下毒手?这是何意!
“令妃。”纯贵妃立在愉妃身旁,一副为她做主的模样,“前几天,五阿哥是不是去了延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