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彤很少抱他,一个原因是不熟练,怕小孩不舒服,也就懒得上手,不过在八月不乖的时候就回跟他说话。
这一过程卢景程都参与了,觉得姜彤对待孩子的方式很特别。
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母亲。
有时恍然不免想远了些,古话有说慈母多败儿,他想,他的夫人一定不会。
因为每天都会来陪姜彤,所以两人见孩子的时间是一样多的。
卢景程渐渐融入爹这个角色里,相比姜彤的他反而更多抱八月。
八月对于人的气息似乎特别敏感,很认生,开始都不让卢景程抱,好几次之后才慢慢习惯。
而姜彤几乎没抱他,但他却依旧认得姜彤。可能真是在母体里八个月,骨肉天性,已经完全熟知了。
卢景程成了举人后,忙了许多,隔三差五就有人送拜帖来邀约,不是这个诗会就是那个文会。
不过除非是有几分交情的同窗,其他的卢景程大多推辞掉了。
次年二月份会试,卢景程并没有打算参加。
他决定再沉淀三年,巩固复习。对此,他的老师也是同意的。
卢景程也不再去青阳郡的书院学习,一个是她的夫人孩儿都在万安县,长时间分开终究不好;第二个,卢景程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
九月中旬,这天,镇南王妃带着一众丫鬟去寺庙礼佛上香。
镇南王妃年龄不到四十岁,依旧美貌惊人,宛如少女。
她时常蹙着眉,模样引人怜惜,心中似乎又无数心事。
旁边的大丫鬟看的心焦,以为王妃又在因为世子的事情难过。
当年王妃在外面早产,回来之后老夫人大怒,然后就把世子抱到自己荣庆堂里养,再不叫王妃插手世子的事。
而王妃当时因为早产,身体一直很虚弱,养了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渐渐恢复。
那时候世子已经被老太太养熟,不很亲王妃,王妃便经常暗自落泪。
后来世子又大了些,因为老太太的娇惯,更是有些长歪了,性格不像王妃也不像王爷,很有些无法无天。
因他闯了几次祸,王妃教训了几次,自那以后世子似乎更加排斥王妃。
母子二人之后见面竟是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而此时俞婉秋其实并不像丫鬟想的那样。
她心里有些话从来没有对人说过。
当年,老太太把世子抱走之后,俞婉秋虽在病中,却也是日思夜想默默流泪,那时王爷又在边关打仗未归,俞婉秋那段日子过得非常痛苦。
后来身体好了,能见到世子了,不知怎的,俞婉秋见到孩子的时候,就这么看着,心下却没了那种心疼想念的感觉,就像忽而空了一块似的,说不出来的恍然。
世子越长越大,行事嚣张无度,她心里越发淡淡,似乎对世子失去本该有的慈母心。
然俞婉秋这样的冷漠情绪,却让身边人误以为是对世子不满,同老太太置气。
俞婉秋有时候会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心中有无法排解的忧愁,不知道自己和世子母子间为何会到如此地步。
她跪在佛像前,不知不觉竟流下了一行泪。
都说母亲天性,骨肉相连,为何他们却同仇人似的,莫非真的是她性情冷漠造成的么?
俞婉秋拜完佛祖才起了身,丫鬟连忙递过去一条手帕,嘴里一边细细宽慰王妃。
俞婉秋去求了一支签,然后拿去解签。因是一只上签,她又听庙祝说了意思,心情才渐渐好转了些。
随后到了寺院后的逛了逛,挥退丫鬟,一个人凭栏远望。
如今正值深秋时节,荷塘中的荷花早已枯败,只剩满池的萧索残荷。
荷塘边有一艘小船,里头有两个人,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大约是刚从荷中采摘莲蓬回来。
似乎是一对母女,两人下了船,正说着话。
只听那母亲道:“怎生就有这样恶毒的人,因自己家里穷,就把自己孩儿和那富贵人家的孩子给换了,倒叫那富贵人家一家子骨肉不得相认,竟是白白疼爱了一个野种。”
那少女连忙问:“娘,这两家原无任何交集,是如何把孩子弄错了的?”
妇人回道:“也是一个巧合,两家大着肚子的妇人去寺庙上香,穷的那个正临产,在寺庙生了,住持只好把她安排住在香客厢房里。几日后不知怎的那富贵人家的太太被只猫儿给冲撞,也早产了,早产时无人发现,只让那穷妇人看遇见,富太太生出孩子脱力昏厥过去,那穷妇人瞧见人头戴钗环身穿绸缎,便起了恶毒心思,把自己孩子和人家的孩子调换,让自己的孩子享那本不该属于他的福分。你说那穷妇人该不该天打雷劈,无端端让她富贵人家失去骨肉,还养了仇人的儿子!”
“真是气煞人!”少女听的也非常愤怒,转而问:“娘,这事是真的吗?”
妇人道:“当然是真的,这是娘还未出嫁时老家那边发生的一桩事,那富人家养大的孩子长大后,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和这家人却是没一处相同。可能真是老天有眼,富太太有一次去寺庙拜佛,遇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见对方同自己的长相竟有八成相似,当时就恍惚了一下,心神不宁后悄悄派人去打听,才终于扯出十几年前的那桩事来,最后真相大白,却原来是一出狸猫换太子,鱼目混珍珠的故事。”
那母女二人声音唏嘘,说完渐渐走远了。
俞婉秋却突然脸色一片苍白,身体一软,摔倒在地。
她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脑子一直循环着那妇人说的话。
想起十七年的事来,她亦是在一家寺庙中早产。
不见了,身边所有人都不见了。
俞婉秋迷迷茫茫,只知道身体非常痛,她似乎记得有一个在她旁边,却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后来怎么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醒来时,孩子已经生了。那时她身边那个丫鬟说稳婆来得及时。
而现在,俞婉秋心中突然生起了一种可怕的念头。
她的心脏陡然绞痛,眼泪无知无觉流了满脸。
远处的丫鬟看见王妃似乎不妥,飞快跑了过来。
一个个神情焦急担心:
“王妃,王妃您怎么,快去叫大夫!”
俞婉秋身边的大丫鬟很快镇定下来,一边唤人请大夫,一边扶着王妃起来,去了莲花寺后面厢房。
一刻钟后大夫来了,替王妃诊了脉,说是心病,郁结五内,情绪大起大落,才引发了些病症,只能好好养着,最好能自己看开心思。
俞婉秋其实已经慢慢缓过来了,不过面上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也不在这里多待着,吩咐下人立马收拾回去。
丫鬟们不敢反驳,飞快打理好,随后扶着王妃上了马车,一众人打道回府。
却连王妃的贴身丫鬟,此时也不知王妃心里在想什么。
第五十二章
这几日, 姜彤觉得自己身体还可以, 没那么虚弱了, 就派人去找了书肆老板来家里谈事情。
卢景程有时在家, 有时出门会友, 对姜彤的事过问却不细问, 这点姜彤很满意。
因和老板现下是合作关系,所有人双方对各自的情况都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坐月子养身体的这段时间, 姜彤手中的事当然只能停下来。
不过好在之前已经跟老板说过。再者有前面两套试依旧卖的很好,也撑得住。
姜彤手里的资料书其实那时已经整理好了大半,只差一小半, 按照之前计划,肯定是能在生产之前全部弄出来的,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出了意外早产。
现在出了月子, 孩子有奶娘和丫头带着不妨事, 姜彤觉得可以把手头的工作再次提起来。
资料书要迅速整理出来才好。
跟老板把接下来的流程计划说了一遍, 又商讨了一些细节问题。
老板就回李姜彤一件事,“之前夫人让我寻几个有能力的人, 眼下已经找到几个,夫人看什么时候有空能见一见?”
姜彤沉吟了会儿, 道:“下次我把资料样本交给你, 你倒是领人过来就是了。”
老板没有异议, 大体商量定,才告辞离开了。
***
而陈桂香那天从卢景程口里听到那句话,知道他得知卢真相, 整个人都恍惚了好几日。
不过想着自己亲儿子,陈桂香竟慢慢恢复过来。
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后面完全镇定,随后,整天神神秘秘,不知道在谋算着什么。
陈桂香并不知道卢景程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被戳穿了之后,她最担心的不是她和卢景程之间还有没有母子情分,她最怕的,是从没见过面的亲生儿子的身份会被拆穿。
只要想一想,陈桂香都不能接受!
当初她狠下心,忍着骨肉分离的痛苦,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吗,她想让儿子能生活在富贵人家,当个人上人,能锦衣玉食长大。
李长兴抛弃他们母子,就是看不起她的家世,甚至她婆婆说,她这种粗鄙妇人就算生出儿子,也不过是个废物。
陈桂香不服啊,她心中带着怨恨,所以在碰见一个机会后,就死死抓住,将她儿子送去富贵门庭,做那金尊玉贵之人。
她成功了!计划成了!
她儿子成了身份显赫的世子,现在李长兴再生得的儿子也比不过自己的儿子!
陈桂香嘴角勾着一抹癫狂的笑。
她儿子已经当了世子,就该一直是世子才对!
卢景程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他认命不好吗!
陈桂香不允许卢景程做出什么不受控制事,不能让他的儿子的身世被发现。
这是她头一等关心的大事。
之后慢慢冷静下来,脑子里想了很多。
就算卢景程知道了又怎么样,当初这事没人看见,谁会相信?
就凭卢景程的一人之言吗?更别提镇南王府远在京城。
不会的,镇南王位高权重,怎么会听信一些无关紧要人的话。
陈桂香心里安慰自己,让自己镇定下来。
又过了些日子,就去了她娘陈张氏租赁的屋子那边。
陈家人没了陈桂香的补贴,没了白吃白喝的地方,自己身余钱又不多,便只能紧巴巴地过着日子,精打细算起来。
一家人不能坐吃山空,小张氏开始接些浆洗的活,现在也是满腹的怨气,她女儿陈满芝也要天天刺绣,绣些手帕荷包拿去卖。
陈桂香一过来,就得了陈张氏一通不阴不阳的讽刺,“哟,你还记得你老娘啊,我还以为你自个儿闷头过好日子去了呢!忘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呢!”
“娘这是什么话!”陈桂香撇撇嘴,然后又把带来吃食给小张氏拿去,“娘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女儿怎么会是那样的人,这不是家中最近忙乱嘛,今日抽着点空闲就过来了。”
陈张氏还是冷冷哼了一声。
小张氏就笑着插了一句嘴,“桂香,你别听娘这话,她正气头上呢,都是盼着你过来呢。”
几人边说话边进了屋子。
小张氏一早伸着脖子盼着陈桂香过来。
为什么?
还不是听说了卢景程中了举人这事。
这会儿,几人就眼急心急问着这事。
“我听说景哥儿考中了举人,还是第八名呢!果真是祖宗保佑。”陈张氏先笑夸了几句。
随后小张氏也跟着吹嘘。
陈桂香脸上被迫堆出些虚假的笑来。她现在却是后悔当初一时心软答应送卢景程去进学的决定。
哪里知道卢景程长大了,现在翅膀硬了,不好控制不听话了!
三个人关起门来说私话。
陈张氏声音压得低低的,问:“桂香,那事……景哥儿知道了么?”话里头有些忐忑。
一旁的小张氏也是一脸紧张,还没等陈桂香说话,就跟着说道:“我听说,贺云珍的娘将那日那三个婆子送去衙门坐了大牢!遭罪吃了许多板子,把人审得要死不活的,连先前做的一些事也被扯了出来,到现在,人还没放出来呢!贺家人手段那般狠辣,我就怕他们不会放过我咱们,说不定正预谋什么呢。桂香,景哥儿现在是举人老爷了,你看他是个什么态度?咱们怎么说都是他的外家,他真能跟着贺家对我们使坏不成!”现害怕了就知道自己是卢景程的外家了,当初想着狸猫换太子的时候的却从没考虑过别人。
可见都是心思恶毒的一家人。
陈桂香不能把卢景程不是自己儿子并且他已经知道了这事说出去,便只道:“你们是不晓得,他如今全被贺云珍那丫头迷了心智,宠着她由着她!如今连我这个娘的话都不怎么听了。回来也不知道贺云珍在他耳旁怎么添油加醋说了这些事,景程还同我吵了起来,对我发脾气!”陈桂香语气尖酸,一股子怨言:“贺家倒是不知,我盯着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想来是不会对娘你们做什么的。”
陈张氏听了这话也不是多满意,她要的不是贺家不对他们做什么,她想听的是卢景程能顾念着他们这个外家,如今他中了举人,能让他们搭些福,这才是正正经经的好处呢!
不得不说,陈家人脸皮已经厚出天际,恬不知耻!
一边对人做了那样的事,一边还妄想着占着人便宜。
可谓是不要脸至极了。
“你是当娘的,景哥儿还能不敬你不成,更别说他是你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拔长大的,你供他吃喝供他读书!他要敢做那等不孝不敬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事,你可不能饶他!”陈张氏倒是比陈桂香还要气着似的,一番话说得唾沫横飞。
陈桂香正怕卢景程不受她控制,做出什么威胁到她亲生儿的事来,这话也就一点点听了进去,想着她未必不能用不孝的名声来压卢景程一头。
让他心底有个警醒,别真以为到了个举人就能怎么样。
是以便点了点头,应道:“娘,我都省得的。”
陈张氏又接着说:“景哥儿回来之后都没有来见过我们,实在不妥当,桂香,你回去同他说说,外家都不去拜访是什么道理?”
陈桂香眼珠转了转,“知道了,只不过景哥儿最近忙罢了,过两日我就让他过来。”
“这才是正理,你自己须得强硬些,就算他心里向着自己媳妇,也不敢违逆于你。”
陈桂香在这边待了大半天,临走前又给她娘留了一贯钱,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