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张冠廷制止道,“先不要刺激她。”
江行墨道,“这事难道不是越早澄清越好吗。”
“对普通人而言是这样。”张冠廷解释道:“其实我感觉她不只是失忆,可能还有些其他问题,只是暂时不好确认,还需要继续观察。”
“Dante是她的朋友,是她自己寻找的精神支柱,我建议暂时不要让她失去Dante。”
第40章
江行墨抓到了关键词:“精神支柱?”
张冠廷道:“这个世界对现在的她来说是陌生的, 甚至是不属于她的, 她现在能够接受,并且面对, Dante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你可以设想一下,”张冠廷继续道, “在一个‘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全冠上自己另一个名字’的世界里, 在一个分不清真假的世界里,一个由她自主认识的朋友该是何等难能可贵。
夸张点儿说,Dante对她来说是新的现实。”
这话说得很绕,江行墨却听懂了,虽然夏楚表现得很好,瞧着也乐观开朗,但她始终不肯正面承认自己失忆, 执拗地认为自己来自十年前, 这本身就是一种寻找自我并且否定自我的过程。
她像是徘徊在《楚门的世界》里,一切熟悉的都是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一切早就存在的都是似真似假的。
而Dante是“楚门”走出“世界”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一个证明她自我存在的“现实”。
张冠廷道:“你拆穿Dante的身份, 她感受到的可不只是被欺骗被背叛,而是现实被打破。”
江行墨薄唇抿紧:“难道要一直瞒下去?我不可能一直不见她。”
张冠廷道:“人的适应能力很强, 现在的Dante就像她接触这个世界的桥梁,她正站在桥上, 你把桥拆了, 她就摔下去了。等她安稳过桥, 桥的作用就没这么大了。”
江行墨明白了:“她什么时候能走过桥?”
“这个问题,”张冠廷道:“只有‘桥’是最清楚的。”
桥是Dante,只有Dante最清楚吗?
江行墨心一动,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他又问:“你说她还有其他问题,这个问题……”
张冠廷:“Dissociative Disorders.”
江行墨瞳孔猛缩:“人格分裂?”
张冠廷道:“你不用太惊讶,心因性失忆本身就是人格分裂的一种,这种把引起她内在痛苦的意识活动或记忆,从整个精神层面解离以保护自己的行为,自然会丧失其自我的整体性。”
江行墨一时说不出话,他脑中浮现出的是那天晚上忽然间睁开眼的夏楚。
她看着他,深色的眸子像一个漩涡,是透不出光的空。
张冠廷道:“所谓封闭了爱人的能力,是她将其解离出去了。”
江行墨道:“可她并没有第二人格出现。”
张冠廷道:“所以我不希望Dante消失,Dante巩固了她现在的自我,贸然打破,她会再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到时候其他人格会接管主人格。”
江行墨心猛地一抽。
虽然隔着电话,但张冠廷像是体会到了他的心情,他解释道:“你不用自责,你的误打误撞其实帮助了她,你创造的Dante支撑了她,否则她的精神早就陷入不可控的混乱。”
“所以……”江行墨的嗓音很干涩,“现在我要做什么?”
张冠廷道:“做她的桥,牵着她的手,引导她面对自我。”
江行墨轻声问:“帮她找回记忆吗?”
张冠廷:“逃避只会让伤口溃烂。”
通话时间有些长,江行墨回来时,饭菜已经摆上桌。
夏楚道:“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开动了。”
“抱歉。”江行墨敛眉道,“让你久等了。”
夏楚还好奇着呢,她饭都不想吃,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本来要说出口了,现在江行墨哪敢说?
他嗡声道:“没什么。”
夏楚瞪大眼:“什么叫没什么?吊人胃口最讨厌了!”
江行墨也不想吊她胃口。
这吊的不只是她的胃口,还是他的心。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做得酥脆香甜的锅包肉吃到了嘴里。
锅包肉是甜的,他故意吃了这个自己从不吃的东西,想让糖味冲淡喉咙深处的苦。
“你……”夏楚气呼呼道,“不说算了。”
江行墨连吃了三块锅包肉,又喝了半杯水,感觉好多了。
他道:“这一年,你要履行身为妻子的义务。”
如果只剩下一年的话,那就好好珍惜吧。
“身为妻子的义务?”夏楚傻眼了,“你……你不会……”
她防御性的向后一退,警惕地看着他。
她想得倒是挺深,江行墨道:“难道妻子的义务就是做爱?”
听到这两个字,夏楚脸腾地红了:老流氓!
江行墨道:“放心,不包含这项。”
夏楚并没卸下警惕:“那包含什么?”
江行墨犹如背清单一般说道:“每天不少于一个电话,通话时间不少于三分钟;不少于一条信息,内容不得少于二十五字;至少一起吃一顿饭,时间不少于三十分钟;睡前说晚安……”
夏楚打断他:“说晚安?难道要睡、睡一起?”
江行墨看她一眼道:“电话信息都行。”
听到不用睡一起,夏楚松了口气。
江行墨继续道:“每周一次美术展、一场音乐剧、看一次电影……”
夏楚忍不住又打断他:“这些我都可以接受,但问题是……你有时间吗?”
江行墨:“……”
夏楚道:“听说你一天恨不得工作二十小时,真有时间干这些?”
“有。”江粽哑着嗓子也能弄出咬牙切齿的音调,“我时间多得很。”
“那就行。”夏楚觉得这些并不过分,还友好问他,“还有其他的吗?”
江行墨顿了下,低声道:“每周抽出半小时给我读书。”
“嗯?”夏楚纳闷道,“给你读书?自己看不更好吗。”
江行墨道:“我喜欢听人读。”
夏楚热心道:“现在的阅读软件都有诵读功能,还有知名主持人……”
江行墨道:“半小时就行,你读给我听。”
夏楚纳闷道:“这也是妻子的义务?”
江行墨应道:“嗯。”
“好吧……”夏楚倒也不觉得这有多麻烦,她又向他确认了一下,“读什么书有要求吗?”
“随便。”江行墨道,“你喜欢就好。”
夏楚心道:我可喜欢语文课本了,要听吗先生?
末了,江行墨又补充了一句:“先读《1Q84》吧。”
“1Q84?”夏楚好奇道,“是书名?”
江行墨道:“嗯。”
“好别致。”完全让人看不出讲了什么,夏楚又问:“不会是编程书籍吧?”
江行墨摇头道:“是小说。”
“作者是?”
“村上春树。”
夏楚惊讶:“村上老师?”
江行墨道:“应该是08年以后出的书,所以你不知道。”
夏楚终于体会到一些来到十年后的喜悦了,这十年还是藏了无数惊喜的!
夏楚喜滋滋道:“行,我给你读。”
后来她看到那厚厚的三本书,脸都黑了,这么大篇幅,她要给他读到什么时候!
到这,两人的“契约”算是彻底完善了。
这一年,夏楚承担傀儡和一部分妻子的义务。
江行墨向她保证,一年后会给她想要的自由。
日子平稳下来,一切似乎都步上正轨,夏楚也看到了希望。
夏楚很尽责,当傀儡也不能当得太假。
该学的还在努力学,不管是公司治理还是编程相关,她都在认真研究。
这天Ethan说道:“今年的连线未来程序设计大赛还定在十五号吗?”
程序设计大赛?
夏楚应道:“行。”
Ethan道:“那我通知下Ron。”
Ron是冯宇恒,那位着装怪异的MG负责人,更是Megan的终极迷弟。
到了办公室,夏楚忙完手头的工作后查了下这个连线未来程序设计大赛。
这个竞赛已经举办了五年,起初还默默无闻,这几年随着连线的雄起而名声大噪,已然成为国内计算机行当里的终极赛事。
且不提奖金如何,单单是在其中崭露头角,就会有无数的机遇扑面而来。
参赛没什么特别要求,只要拿得出作品,不问学历不问年纪不问工作情况,都可以报名参赛。
别说是外面的人,就连连线的员工对这个竞赛也很重视。
连线的外围门槛不高,基本上过了笔试都有参加工作的机会,可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个小虾米,想要站稳脚却实在不容易,毕竟海里的鱼太多,小虾米们熬不到自己长出巨钳就已经被淘汰。
连线来来往往的实习生很多,外界很不认可他们这种管理模式,戏称他们为“流水”线。
也有人十分认可,觉得江行墨是自掏腰包给人机会。
虽然这机会看似渺茫,却有这么一条线,冲进去了也许就是海阔天空。
因为这个原因,不少底层的员工都很期待这个竞赛。
如果能够拿出优秀的作品,没准就一飞冲天。
看到这个竞赛,夏楚立马想到了Dante。
晚上她主动约Dante,见面便道:“你知道连线未来程序设计大赛吧?”
江行墨怎么能不知道?是他一手创办的:“嗯,知道。”
夏楚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你要不要报名参加?”
江行墨:“……”他去?去欺负小朋友吗。
夏楚已经开始游说他:“这是个好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即便拿不了奖,也能更好的锻炼自己!”
“而且,”她又道,“我觉得你很厉害,一定能拿到好成绩的。”
夏楚忍不住又道:“到时候你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对于Dante,夏楚可谓是操碎了心,按理说以她的位置,Dante早就可以一飞冲天,但是她不能。一来是她自己也脚底悬空,做不了结实的支点;二来是这样没长翅膀的冲天,是飞不了多久的,摔下来只会粉身碎骨。
她相信Dante瞧不上这种捷径,否则他早就不是今天这样了。
这样的性格让人钦佩也让人担忧,不走捷径是好事,可情商太低,连基本的变通都不懂,在职场上要怎样才能混出头?
夏楚至今还深陷‘Dante生性古怪糟人排挤’的忧虑中。
江行墨想了想,看她一眼后说道:“有道理,考试是激励进步的最好途径。”
这话让夏楚心一痒……事实上,她也很想参赛,她也学很久了,她已经可以很熟悉Python了!她也想试试手!
江行墨很了解她那一提‘考试’就兴奋的个性,说道:“都说闷头学半年,比不上一月考一次。”
这还真有人做过实验,对原本成绩相当的一群人进行了学半年考一次和学一个月考一次的测试,结果频繁经历考试的成绩明显优于前者。
夏楚是冲过独木桥,考入国内名校的高材生,对考场的情怀就像沉迷战场的老将,周身都是沸腾的热血。
江行墨说着说着又叹息道:“可惜一个人是不能参赛的。”
报名至少三人不能超过六人,这也是考验大家协调合作能力。
夏楚更心痒了:我啊我啊我啊,我算一个人!
然而她怎么有脸说出口?连线的CEO去参加自家组织的竞赛,这不是瞎闹嘛!
江行墨说:“我可以拉一个同学入伙,但还是缺一个人。”
夏楚给嘴巴拉上拉链,生怕自己一个冲动说出荒唐话。
第二天早上,夏楚和江行墨一起吃早餐。
——这也是履行妻子的义务,一起吃饭嘛。
夏楚心不在焉地戳着煎蛋,江行墨心里有数,故意说道:“对了,冯宇恒有点儿事,今年的程序竞赛交给曹思远吧。”
听到竞赛,夏楚情绪更低落了。
江行墨心里闷笑,嘴上在给她铺路:“你以前就很喜欢各种竞赛。”
夏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说回来,”江行墨又道:“你如今倒是有‘资格’参加这个竞赛了。”
夏楚瞪他一眼:“什么资格?去让人笑话的资格吗?”
“你现在的水平还比不上报名的大学生。”
夏楚不服了:“我学东西很快。”
“有多快?”江行墨故意激她,“这个竞赛,你怕是连资格赛都进不了。”
竞赛分资格赛、预选赛和决赛。
夏楚感觉到了莫大的侮辱,她道:“我要是……”说着她又卡壳了,“什么跟什么,我又不会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