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专注钟情的眼神,就好像,他是她的神一样。
有梅露那详尽到可以称为数据的资料在,赤司没什么意外的,在下周拿到了西洋棋全国冠军。
看着书房的展示柜里又添了一座金色的奖杯,少年对这份司空见惯的胜利已经没什么能称之为喜悦的情绪波动。比起这些,他有更着紧的事要做。
“梅露,父亲的意思是希望我就读东京大学,以你的成绩到时和我一起,是没问题的吧?”
“当然,只要是少爷希望的,梅露都会为您达成。”
高考之前,赤司是这么说的,也得到了女仆肯定的回答。
但当时,他还有一件事没跟梅露说明……
少年侧头,看着书桌上的日历,距离东大的录取通知书寄发的时间也没有多久了。
等他们去东大上学,自己也已经十八岁,而政府早在去年修改过法津,日本的成.人年龄从原来的20岁下调到了18岁。
明年他就成年了,也意味着他在这个家族拥有了正式的话语权,拥有掌控自己未来的能力。
到那时,到那时……
「实现少爷的愿望,就是我的目标。我希望您能得到幸福。」
他,也希望能带给她幸福。
赤发的少年衷心祈愿,生平第一次涌起这样鼓噪的情绪,然而就在他彻底下定决心的当天,世界给他开了一巨大的玩笑。
梅露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
她的房间人去楼空,被收拾干净的屋子里只剩下一封辞别信。
嘭!
属于赤司家主的书房大门被大力推开,正在批阅文件的赤司家主闻声抬头,就看到正一脸阴沉站在门口的儿子。
少年沉着脸走进来,头一次丢下对父亲的礼貌和敬畏,一把将那封信和录取通知书扔在父亲的桌头上。
“她在信上说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并没有因为暴怒而失态大叫,少年隔着书桌冷冷看着对面安坐着的父亲,“是你做的吗?因为她毫无背景还是来历不明?”
“毫无背景?来历不明?”赤司财阀的掌舵人,同时也是征十郎的父亲赤司征臣顿时笑了,拿起告别信看了一眼又放下,“她可不可疑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征十郎。而且谁会舍得让这种人才浪费在接近你这种事上?”梅露的优秀即便是再眼瞎的人也能看得出,这样的尖端人才只是用来笼络他的儿子,那才是真的大材小用浪费成本。
拆开那张东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赤司征臣向儿子摆了摆。
“她来到赤司家的这两年,我是一步步看着你慢慢走过来的。不管是学习,还是篮球,西洋棋,钢琴,赛马……有她在你身边,你一次都没输过。如今你即将成年,很快就能接管一部分公司职务,我相信有她在你同样可以百分百完美做好一切。”
“这样一个能不断给你带来胜利的女人,十个与你背景相仿的大小姐都不值一提。征十郎,你觉得我会因为门户之见这种肤浅的观念,阻止她进门?”
做父亲的每说一句,少年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我什么也没做,她是自己走的。就像这封信上说的那样,两年的雇佣期到了,她没有续约的打算,直接走了。”
少年的双拳直接握紧,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然而来自父亲的打击却没有结束。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人家从头到尾都只是把你当主人看的。征十郎,一直在误会的人,是你自己。”
赤司家主说着,扔下了手里的通知书,从椅子上起身绕开书桌离开了屋子。
“真是难看啊我的儿子,朝夕相处两年,竟然连一个女人都抓不住。”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丢下的录取通知刚好落在书桌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张日本全国高考的成绩表,列表的开头梅露·维西利亚的名字排在第一列。
从那之后,赤司再也没见过梅露,也从未找到过她,那个金发的女仆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见,仿佛高二以后的那两年像是幻梦一样。
唯有那份不解和不甘,一直真真实实缠绕在心头。
…………
黑夜,暴雨。
这里是十九世纪的伦敦街头,说来就来的阵雨伴随着电闪雷鸣笼罩着这座英国首都,大雨狠狠地洗涮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而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空旷的大街上依旧车马在疾行。
积着水的道路被马蹄踏得水花四溅,有马鞭挥响的鸣声,混合着车轮嘎吱的噪音从车厢外传来,年仅10岁的夏尔·凡多姆海恩撑着下巴听着外面急促的雨声一脸面无表情。
明明是十分年幼可爱的外表,可无论是被黑色眼罩遮得只剩下一只的湛蓝眼眸还是没有丝毫笑意的唇角,全然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稚嫩。这具年幼瘦小的身躯,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冰冷气息。
嘎吱——!
车轮刺耳的急刹声骤然响起,十岁的少年仓促间伸手向前,这才扶稳了因为惯性而向前摔的身体,不过头顶上的高筒礼帽还是因此歪掉了。
“塞巴斯蒂安,怎么回事!?”因为在思考怎么处理女王给的任务,一时不察导致狼狈的夏尔毫不掩饰怒火,推开车门顶着大雨指责在前面驾驶的执事。
“非常抱歉,少爷。”坐在驾驶位赶马的高大执事面色不变,他始终温和的语调有着在大雨里也丝毫没有被冲散的穿透力,在主人的质问下不慌不忙地说明原因,“方才走到拐角处,这位小姐突然出现惊忧了马儿,稍微急停了一下。”
夏尔顺着他的视线,这才注意到马车前方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倒在地上,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棕色风衣,手里拎着并不大的老式行李箱,此时似乎是被吓傻了,整个人呆呆地坐在暴雨里动也不动。
“少爷,怎么办?”执事暗红的瞳孔扫向主人,看似等待指示,实则带着几分玩味。
而年仅十岁的少年伯爵站在车厢门口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般地审视着前方被雨水打湿的少女。
这副彷徨失措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
对方像是察觉到他的审视,下意识地抬起头与他对上视线。
渐渐的,少女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3章 凡多姆海恩家的女仆1
——凡多姆海恩庄园。
这是一座已经有些古旧的英式大宅,典型的贵族庄园。除了主要的建筑宅区以外,花园、庭院、小河、马厩样样不缺,加上外围有不少损毁的建筑痕迹,完全可以推测出这个家族在鼎盛时期有着怎样的辉煌。
此时已经是黄昏,整座宅邸都被夕阳镀上了淡淡的红色。
伴随着马匹的嘶鸣以及车轮缓停后的噪音,庄园的大门前,执事塞巴斯蒂安将马车稳稳停在了家门口。他从驾驶位利落从容地跳下,随后走到车厢前,躬身将车门打开,拿着文明杖的少年伯爵从里面扶着他伸出的手走了出来。
“欢迎回来,少爷。”早就等在门前的金发女仆双手交叠于胸前向他躬身行礼,“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浴室那边也备好了热水,您……”
她话没说完,一件蓝色的儿童大衣扔了过来,与她擦身而过的庄园主人早已提出要求:“热水,我要沐浴。”
并不慌乱地接过大衣,心细的女仆立刻发现了上面有几道被利器划出的豁口,不由转头看向已经踏上台阶即将进门的瘦小身影。
凡多姆海恩,英国世袭伯爵,这个家族能得到这份荣耀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们专门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处理一切黑暗面的事物——也就是说,背地里见不得光的、危险的、肮脏的事,都由这个家族出手去做,以维持王族在民众面前光鲜亮丽的正面形象。
也因此,这个家族在民众乃至贵族之间的声望并不好听,甚至树敌众多。
恶势贵族,黑社会的秩序,女王的番犬——这些都是世人给予这个家族的评价和称号。
在家族成员仅剩下这个身影单薄的少年时,这些东西不可避免的全部压在了他瘦小的肩上。
自然,也包括各种危及生命的刺杀或者意外。
女仆将大衣收拢好,向着少年的背影低头恭声应道:“是,马上为您准备。”
进了浴室,在塞巴斯蒂安的帮助下,夏尔一件件除掉了身上的衣物。
“嘶——”入水时,因为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口,他不由吸了口气,这是出门解决女王的案件被犯人划开的伤,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疼痛让他直接发难,“笨手笨脚的!你这样作为一名执事真是一点都不合格啊塞巴斯蒂安!”
“非常抱歉,少爷。”对于夏尔的动辄发脾气,执事显然已经非常习惯,“我与您定下契约成为您的执事并没有多久,在侍奉人这方面确实生疏了些。毕竟您是知道的,比起照顾人,我更擅长的,还是别的。”他如此说着,暗红的眼睛扫了少年一眼,那目光虽然隐晦,但代表着贪婪与食欲的眼神已然说明了很多东西。
面对这样危险的眼神,少年并没有任何胆怯之意,相反,是微带愠怒地眯起了眼:“你别忘记了我们的契约,在帮我完成愿望之前,我的命令都是绝对的。”
“您说得是。”面对这样的眼神,执事的态度却是越发满意和恭谦,然后提出了建议,“少爷,您的胳膊受了伤。如果真的受不了我的粗手粗脚,我想一直守在门外的女仆小姐一定很乐意代劳,她似乎很担心您的伤势,需要我叫她进来吗?”
“梅露吗?”少年深蓝色的眸子扫了房门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没必要。”
这份并没有掩饰的警惕之意很轻易地就被执事捕捉,他了然地眯了眯眼。夏尔却讨厌塞巴斯这种表情,直接讽刺道:“你有心思把事情推给别人做不如想想怎么把事情做好。还是说作为一个恶魔,你连帮人洗澡都做不好?”
洗完澡,又重新上好药绑好伤口,重新换了一身服饰的夏尔进了餐厅,终于得已享用晚餐——在外面奔波了这么久,他确实饿了。
晚餐十分美味,口味全是夏尔平日里的偏好,下厨的人用没用心尝一口就知道,所以当事人吃得很愉快。这也是夏尔对这个女仆最满意的地方。
“可以了,撤下吧。”胃部被满足,少年的语气都温和了许多。
“是。”女仆上前开始撤走餐盘。
夏尔坐在原地未动,眼睛却一直盯着少女如同教科书般沉稳有序的撤盘动作,哪怕是最挑剔的礼仪老师都找不到丁点毛病的稳重,如同蓝宝石般的左眼微微半阖。
直到金发的女仆端着餐盘离去,夏尔看着她的背景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还以为您会叫住她。”守在主人身边的执事看穿了他的心思,“毕竟她来这座宅子,也快要一周了。”
少年秀气的眉立时皱起:“没必要。”说着就站了起来。
距离回卧室休息还有一段时间,书房里还有一堆文件等着他处理。
是的,从那个雨夜过后,被正式雇佣的梅露作为凡多姆海恩家的女仆,已经任职一周了。
这一周来,除了最初用来熟悉环境和置办女仆装束的那两天,少女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座大宅的环境和工作——唯一难以捉摸的地方,大概就是年幼的主人时而沉稳又时而孩子气的性格了。
“我饿了,要吃蛋糕。”
书房里,庄园的主人在处理公务的间隙突然抬头,灰墨绿的柔软短发被身后的巨大落地窗镀上了一层暖色,也让气质有些阴冷的小男孩看起来温暖了些,就连此刻索要点心的强势姿态都带上了几分娇纵。
他说出这句话时,正一左右站在屋内的执事与女仆反应各不相同,前者无动于衷,后者已经提裙躬身行礼,温顺回应:“是,马上为您准备。”
只是还没迈出脚步就被主人叫住:“梅露你等等。”穿着黑白色女仆裙的金发少女诧异转身,就听见少年又道,“让塞巴斯蒂安去。”
这个要求让仆人们都愣了一下。
眼前这座宅邸,除开夏尔这个主人以外,就只有执事塞巴斯蒂安、女仆梅露还有田中老管家三个仆人居住,其中田中老管家年事已高算是在宅中养老,宅中日常的琐事都是交给执事和女仆去做的,特别是烹饪这一块,完全都是由梅露在包办,这也是塞巴斯蒂安之前没有动静的原因。
“可是少爷,执事先生他……”梅露下意识地提出反对。
“我的执事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坐在书桌后的少年直接手一挥打断了女仆的疑虑,“塞巴斯蒂安,你还不快去?”
“遵命。”执事抬手躬身一礼,干脆利落领命而去。
然后,不久之后。
梅露看着主人将碟子里切好的奶油蛋糕直接扔在了执事俊美的脸上,雪白的奶油糊了塞巴斯一脸。
“你做的时候就没想过尝尝?这种单纯只是模仿了外表的东西,确定是端给我吃的?”
当着另一个仆人的面,夏尔完全没有给执事留面子的意思,直言直语地讽刺。
少爷似乎很喜欢给执事先生难堪。
和塞巴斯一起收拾完现场,端着盘子出去的时候,梅露是这么想的。然后送到厨房后,她伸手醮了一点盘中剩下的奶油,少女精致的五官变幻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执事先生。”她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黑发青年,“执事先生的味觉是不是有问题?”
这是梅露来庄园后一周以来,第一次除了工作以外主动找眼前人说话。
她问这句话时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到让塞巴斯蒂安都觉得好笑,于是他转过身,保持着一惯温和的语调反问她:“梅露小姐,为什么会这么说?”
“只要尝了那个蛋糕的人都会这么问的。”女仆给了一个很天真直白的答案,“而且,我几乎都没看到过执事先生用餐的样子,也没见过您下过厨,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做饭的人。”这也是她听到夏尔让塞巴斯蒂安做点心,下意识反对的原因。
虽然少女没有将隐藏的话说出来,但执事已经从她的表情读懂了一句潜台词——让少爷入口的东西怎么可以这么粗制滥造,要更用心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