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姐夫他……”
颜灵眼底泛酸,手胡乱抓住椅子靠背,声调微扬,重复道:“别瞎叫。”
说完这话,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直视他,轻声开口:“抱歉。”
那人听完,似是怔了怔,随即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她皮笑肉不笑,漫不经心道:“你抱什么歉?”
颜灵呼吸一窒。
因为起身的缘故,她与他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一些,这让她很轻易便能看清楚他脸上细微的神情。
无力感从脊背涌到四肢,即便他的穿着较之前成熟稳重了不少,甚至眉目间的攻击性也敛了大半,但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与从前并无二致,里头的含义她实在太清楚不过了。
想发火了。
颜灵心里憋着一口气,语气硬邦邦开口:“不好意思,是我妹妹认错人了。”
一桌子人听完这话,云里雾里,两个人不认识?
只见男人闻言,微微颔首,胡乱点了几下头,随即扯出个奇怪的笑,倒像是被气的。就连从他唇齿间溢出那极轻的一声嗤,在座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气氛更为古怪。颜灵偏了头,没再看他,刚僵着身子坐下,最里头领导坐的那桌有一人起身,抬手朝这边招呼,“付总,这儿——”
余光瞥见那人寒暄之后,坐到了最里侧的位置上。直到几个人落座完毕,这桌的人还没缓过劲儿来,一连八卦开来。
筷子没一会儿就发了下来,颜灵接过,对着一桌子菜安静吃着,正如预想的那样,一个一个问题接连抛了过来,她听完,只扯出个笑,说自己并不认识刚刚那个人。
大家显然不相信,见问了几遍颜灵都是同样的反应之后,也就没人再自讨没趣,而是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几乎是许余吃过最安静的一顿饭了,她颇有种正襟危坐的感觉,不时偷瞄颜灵几眼,也不敢说话。
刀若也一连看了颜灵好几眼,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凑过来问:“颜姐,刚刚那个大帅哥,真不是你前男友?”
颜灵往嘴里机械地塞着东西,开口:“不是。”
“啊?我还以为……”
颜灵看她一眼,“我说好几遍了,不认识他。”
刀若讪讪笑了笑,还没见过颜姐这模样呢,怕怕的……
颜灵看着小姑娘一脸惊吓的神情,总觉得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偏头问:“晓余你吃饱了吗?”
许余哪敢说不饱,一抹嘴巴,“啊?我早就饱了,饱了……”
跟桌上的同事打过招呼,颜灵拎包起身,带着许余出了宴客厅,没发现在她身后,一道视线追了过来。
一出门,她感觉空气都新鲜了不少,因为昨天下过雪,今天温度格外的低。
许余扯着自己脖子上系得歪歪扭扭的围巾,亦步亦趋跟在颜灵后面,总觉得颜灵气压低得不像话,还是不太敢说话。谁知道颜灵走着走着,倏忽停下,然后转过身,有一下没一下替她整理着脖子上的围巾来。
“姐,我刚刚本来想骂姐……骂那姓付的来着,结果被你给拦住了。”
“骂他干嘛?”
“谁让他……”
颜灵唇角微勾,“看不出来,你还挺仗义。”
许余笑,刚想说点儿什么,下巴处忽地传来冰凉凉的触感。
“嘶——”她瑟缩了一下,叫出声来:“姐,你这手也太冰了!”
她手上一顿。就因为许余的那么一句话,记忆就铺天盖地朝她脑袋里翻涌进来。
她忽然想起来刚刚刀若问她的问题: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那时,颜灵还在念大学,就因为看了个动物世界北极熊的纪录片,便非跟他嚷嚷着说要看雪。
本来只是玩笑,没想到他倒上了心。
她一放寒假,付怀禹一声不吭定了机票,两人便从最南边飞到了最北边。
一下飞机,她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北方的冬天,即便穿了厚厚的羽绒服也还是冻得没个人样。
两个人就那么哆嗦着,马不停蹄往酒店赶,虽然订的是双人间,可他们一进去,乍一看见白花花的床,都有点儿懵了。
颜灵哆嗦着,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紧张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
付怀禹看她两眼,放下手里的东西,捏着手机就坐到里头那张床上做攻略,安静得不像话。过了半天,他看颜灵还不动弹,急忙催促,让她先进去洗个热水澡。
颜灵一听“洗澡”这俩字儿,心跳都快了许多,支吾着,看向浴室半透明的磨砂玻璃,有点儿犹豫。
付怀禹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明白了,他没忍住笑了起来,特正人君子:“快去吧,我不看你。”
颜灵耳根霎时便红了一大片,“你想什么呢?”
她还真信了他不会看,于是,进去麻利儿脱了衣服,很快地洗。再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他靠坐在床上,长腿支着,指尖夹的烟快燃尽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半眯,看着那面玻璃,手机早就甩到了一边的床上。
颜灵当即便明白过来,他肯定什么都看见了。
颜灵恼羞成怒,即使头发还湿着也顾不上管,一抬手便捡了个枕头朝他砸过去,“臭流氓!”
他也不躲,只是将烟摁进垃圾桶里,看着她笑。
后来,付怀禹看她羞得没边,这才躲进浴室里,紧跟着也洗了个澡。水声从背后哗啦啦响起来时,颜灵擦着头发,心跳声擂着鼓膜,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后还是犹豫着慢慢转头,匆匆看了一眼。
就一眼,她整个人就……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腿软。
后来,颜灵也忘了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窝到一张床上的,只记得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捂都捂不热。一开始,她其实只是想把手伸进去他衣服里冻他一下。
没想到,一下就碰到他腹肌,摸起来硬邦邦的,于是便新奇地多摸了几下。
才没两下,他就不对劲了。
耳边的呼吸声好像无限放大,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也不敢再摸了,顿了顿,没忍住小声问了出来:“你……你喘什么?”
他低低地笑,凑过来,亲她嘴唇,哑着嗓子开口:“你得问问你自己,乱摸什么呢……”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始终没能进去,颜灵被他磨得难受极了,掐着他后背,够着脖子凑过去他耳边埋怨:“你到底会不会呀?”
付怀禹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滴落到她身上,像是因为她这话失了面子,他有些不悦地拧了眉,然后,声音重重地,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沉下去:“那是因为怕你痛……”
一声尖叫噎在颜灵嗓子眼儿,脑子里白茫茫一片……
……
“姐?”
“……嗯?”
“发什么呆?”
颜灵把住方向盘,定了定心神,“没,就是好像有点感冒了……”
说着,她当即便打了个喷嚏,脑袋也开始闷闷的疼,回到家才发现,额头一片滚烫,竟开始发烧了。
许余给她烧了开水吃药,颜灵吃完,也不硬撑,自己窝床上捂被子去了。
很奇怪,才不到五分钟,她便沉沉睡了过去,恍惚着一连做了好几个梦,混乱的场景交替,回忆和现实不停拉扯,跳脱的画面让她觉得脑袋快要爆炸了。
到最后,在她想要挣扎着醒过来前,脑袋里那根弦倏地一松,人就又迅速坠入了梦里。
那是初见,他站在炽烈的阳光下,手里掂着个相机,正对着她拍照。
第3章
大二那年,国庆假期意外的长,满打满算居然凑够了整十天。
本来颜灵她们寝室的四个人中,她和另一个室友都要回家,谁知道,就在临放假还有三天的时候,她老妈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开门见山跟她招呼说,夫妻俩就要出去旅游了。
七七八八说了一通有的没的,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不打算带上她。
颜灵本来还在发愣,那头却已经有要挂断电话的趋势,她急忙叫人:“妈妈妈——回家的票我早都买好了!”
“啊,退了吧。”
“……”她还想挣扎一下,“可是,就你们俩去的话……”
“哟,手机没电了,我挂了啊。”
“嘟嘟嘟……”
颜灵憋着一肚子闷气,快速退完票之后,把手机一甩,抓了粒酸梅就往嘴里塞。
想了想还觉得委屈,她气得后背重重靠到椅背上,当即便作了决定:她要跟她母上大人冷战一个月。
又一想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
嗯……半个月,不能更少了。
手上点了播放键,新番才看了没几分钟,手机提示消息忽然叮了一下,颜灵抓了手机拿过来,按亮,这是一条来自母上大人的消息,点开一看。
简单粗暴一个红包,备注是:拿去花。
颜灵没立即点开,她妈这招数她可太了解不过了,指不定红包里头又只有六毛六,就等着她巴巴的领呢。
她没管,特有骨气地将手机放到了面前的桌上。
过了五分钟,手机又“叮”一声,她妈直接转账过来了。
一看数字,她眼睛一亮。
一整三千。
颜灵立马撤回了自己刚刚作出的要跟她妈绝交的决定,喜笑颜开点了确认收取,随即快速放下盘在凳子上的腿,匆匆忙忙趿住拖鞋,蹦跶了两下子便跑到对面宿舍大声嚷嚷:“小溪悦悦芳芳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正在疯狂做旅游攻略的三人听她这动静,稍微一怔便反应过来,随即惊喜地抬头看向她。
室友何芳芳首先开口:“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另一个室友聂溪也笑,逗她:“对啊,不是说想家想得不行了,再不回家就会气绝身亡?”
她也不气,开口:“不管了,是我妈先抛弃我的。”
倒是对门儿的葛怀悦先表示了对她的热烈欢迎:“那感情好!四个人一块儿干什么都方便。”
目的地是西南边陲的一个古镇。
几人特意挑这地儿的原因就是它还没过分商业化,比起去那些闻名全国的水乡古镇看人头,她们更愿意找个不是那么出名,但从没去过的地方看一看。
反正都是古镇。
原本路线已经大致规划好,加之颜灵对去哪儿玩儿、玩什么又全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因此,她加入之后,也只是多加一张车票、多订一个床位而已。
三天后,假期开始,举国欢庆。
这时节的南岗初初入秋,早晚的风也携上凉气,吹得大家都开始套上外套。但颜灵一行人一早翻看过的游记里,不少人都说那古镇温度很高。
于是,她们出发时,手提行李袋里的衣物添了不少类似于牛仔短裤、吊带衫之类的清凉物件。
才到了西南市,果真,还没待几人作好准备,热气便毫不客气地顺着高铁缓缓开启的门溜了进来。
一步跨出去,颜灵觉得,好像从自己薄薄的雪纺裤裤管涌进来的几丝风都是带着热意的。
辗转坐大巴到镇子上,又耗了三四个小时,等到几人到了青旅时,都已经有些无精打采了。
青旅老板把人带进个二楼的六人间,交了钥匙,又嘱咐了卫生间的位置、吹风机的用法、Wi-Fi密码等一系列重要问题,最后笑了笑,开口:“我们家人手不足,所以被套还麻烦你们自己套一下。”
几个小姑娘并没说什么,很和气地表示没问题,他点头,玩着手机便往出走。
没成想刚走到门口,便被一道清亮的声音叫住,回头一看,是四个年轻女孩儿里头最出挑的那个。
浅粉上衣,白色雪纺裤,衬得皮肤更白,就是站姿太过松散,等到看清她神情的时候,小老板才明白过来。
明显是赶路累着了。
语调不由放轻,他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颜灵看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们想点外卖的话,地址一般怎么写?”
小老板乐了,来旅游还点外卖的,还是第一次见。
告诉她地址之后,他再次询问几人,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在得到“没问题”的答复之后,他顺着楼梯下楼,走到柜台。
还没抬眼就感觉到眼前有一道阴影。
看过去,大堂杵着个陌生的高个男人。
那人穿着某个运动品牌的T恤、收口运动裤,背上背包鼓鼓囊囊,看起来很沉。
是新住客?
不对啊……
小老板仔细回忆了一遍,最终确认:没错,今晚新订的住客,性别无一例外,一溜儿全是女。
“有什么事儿吗?”
“我订了房间。”
“帅哥你是不是走错了,今天订我们店的住客全订的是女寝啊……”
付怀禹闻言,太阳穴抽着疼。
就在昨天,他跟他妈闹翻了。
两个人一见面就不消停,他烦得不行,寻思着随便找个地儿散散心算了,于是一个电话打去高哲那儿,让他帮忙给找个旅游景点订房间买车票,还特意嘱咐说,自己身上没带多少钱。
国庆小长假,住宿价格通通翻倍。
并且去哪里旅游的人都不少,再加上临假前一天他才做的决定。
高哲搜了半天都没能找着既符合“便宜”又符合这大少爷要求的地方,最后,硬让付怀禹自己定个地方算了。
付怀禹本来没什么头绪,没想到在去高哲家的电梯上一瞥眼,忽地看见张小小的张贴广告。
“旗尺古镇”的字样下,是张木制楼房的底图,旁边是小字介绍,没什么特别的,可他莫名就记住了这名字。
进屋,高哲递过来听可乐,问:“禹哥,想好去哪儿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