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还要添啊?泡到水凉不就可以起了?”
“这种天气,得泡上半个钟头才见效果。”盈芳干脆拿了把小板凳,坐在两人中间,不时地伸手试一下水温,感觉稍稍凉下来了就往里添一瓢热水。
吕姥姥和小舅母稀罕得不行。
“果然还是闺女好啊,多贴心啊。”生了俩儿子的小舅母握着盈芳的手不肯撒。
吕姥姥也点头表示赞同:“可不,小时候,三个娃就数明娣最孝顺,可惜……”红颜薄命啊。每每想到早亡的闺女、姑爷,吕姥姥就止不住伤心。
盈芳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宽慰她们。
吕姥姥更觉得愧对这个外孙女了。
尽管彼此间不存在血缘关系,但既是女儿、女婿收养的,又是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吕姥姥丝毫没有不亲厚的想法。之所以没走动,实在是条件所限。如今要出嫁了,做姥姥的哪怕背债,也要来一趟。
这么想着,吕姥姥让盈芳把小儿媳挑来的箩筐打开,泡着脚远程指挥道:“最上头那蓝色包袱里的是你两个舅母给你做的衣裳、鞋子,大小尺寸比着你娘那时候来的,你拿出来试试合不合身,你小舅母带了针线,不合身随时让她改。喜酒定在哪天?你信里也没说具体,只说年前。年前这会儿生产队发长发短,额怕你两个舅舅搞不拎清,你大舅母又怀上了,坐胎不是很稳,只好等全部发下来了才出发,幸好没错过……”
盈芳听着姥姥的叨絮,依言拿出箩筐里送她的新衣裳、绣花鞋。
衣裳是大红的斜襟棉袄,棉花弹得很松软、铺得很平整,看上去一点不觉得臃肿。袖口、领口用黄绿双股丝线绣着缠枝,寓意缠缠绵绵。搭配衣裳的绣花鞋主打是翠绿色,黑色绒线缠边,鞋面上,红色的牡丹、黄色的花蕊,寓意花开富贵。
“谢谢姥姥,谢谢小舅母,也劳烦小舅母代我谢谢大舅母。我很喜欢!”盈芳弯起秀眉诚挚感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吕姥姥看出外孙女是真心喜欢,高兴地说道,“快去里屋试试大小。不合适一会儿让你舅母改。”
盈芳应声正要去,燕子提着竹篮来了。
“我奶听说你姥姥、舅母来了,嘱我拿些菜过来。姥姥、舅母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想必一定累了,今晚囫囵对付一顿,明儿中午,上我奶家吃饭。”
燕子提来的菜并不少,而且都是大荤——半只白切鸡、两个熏兔腿、一小刀冻得硬邦邦的五花肉。
“白切鸡蒸热切切就能吃,五花肉可以焖笋干,兔肉你打算怎么烧?”燕子帮忙把菜拎进灶房,顺嘴问盈芳。
“和辣椒一起炒蒜头吧。我姥姥家吃辣。”盈芳帮着姥姥她们结束泡脚大业,倒掉洗脚水回到灶房,打算露一小手。跟着师娘打下手,可是学会了不少菜呢。
于是,两人一个烧火焖饭,一个拾掇晚饭菜。
小舅母泡完脚,整个人松乏不少,安顿好婆婆后也来帮忙。
吕姥姥生怕外孙女太客气、把准备过年的吃食都拿出来招待,一再叮嘱:“少做两个菜得了,自己人别这么铺张。姥姥带了辣酱,你让你小舅母炝个酸辣白菜、再炒个土豆丝,足够吃了。”
这哪行啊!
“姥姥您坐,燕子还带了豆腐和豆花过来,豆腐我一会儿给您做麻婆豆腐,豆花加热了现成吃,咱们自个磨的,味道比城里饭店卖的还要好,不信您尝尝……”
“是吗?你们小小年纪还会磨豆腐?真了不起!”吕姥姥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小舅母麻溜地切着白菜,笑弯了眉眼。婆婆的固执有人治咯。
当晚,盈芳超常发挥,整了六道菜,三荤三素,分别是白切鸡、蒜炒熏兔肉、木耳笋干焖大肉、麻婆豆腐、炝炒大白菜、酸辣土豆丝。末了还有一道营养滋补的药膳菌菇汤,热情招待远道而来的姥姥、舅母。
被招待的两位内心百感交集。
原以为外孙女/外甥女会不待见她们,毕竟当年她爹妈去世,自己一家没人赶来奔丧。哪知她们全猜错了——外孙女/外甥女不仅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她们,还做了一满桌的菜招待她们。不枉她们借了钱来送嫁啊。
晚饭后,小舅母抢着洗碗,盈芳便去东屋收拾床铺。
“下码头的时候,额找人打听你家的位置,有几个不告诉额路怎么走,尽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说什么你家里有蛇,还成蛇窟了,到底咋回事儿啊?”
吕姥姥问起沿途听来的传闻,脸上写满忧愁。
第243章 我们结婚吧
盈芳没打算瞒,当时的情况,村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随便谁一说就能揭穿,想瞒也瞒不住。当然,措辞上略有润色,总之没让姥姥听出危险性,只说舒老太连同小叔一家霸占自家这屋时,家里出现过几条蛇,不过后来就没看到了。
吕姥姥听了庆幸地拍胸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话说,做梦梦到满地蛇,不久就要发大财。可现实中遇到了,还是很慌兮兮的。”
唠完这个事,吕姥姥又问结婚的具体日子以及男方家的情况。
“姥姥,我和刚子哥已经登记了,等过年他回来就办喜酒。具体哪天,我也说不准。但肯定赶在除夕前。”
“要这么迟啊?”吕姥姥发愁了,“额和你小舅母还想赶回去祭祖呢,你俩舅舅对这些一窍不通,你大舅母一个人哪忙得过来……”说到一半,看到外孙女为难的样子,连忙安抚道,“既然来了肯定要喝了你的喜酒去的,迟点就迟点吧,来之前和你大舅母说过的,她有思想准备。”
“芳芳,筐里的煤球你打算放哪儿?你指个地方,额帮你堆堆好。”小舅母掀开门帘问道。
“煤球?”盈芳一头雾水。
“……”
敢情这姑娘还没看过另一个筐里装的啥啊。
煤城出煤,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盈芳再能想也想不到,姥姥和小舅母竟然挑了一筐煤球来贺喜。
“也不算贺喜啦!”吕姥姥笑着解释,“你大舅回到矿上后,表现突出,上头给他的奖励。额见家里够用,想着你这儿烧煤困难,就给你挑了一筐过来……你放心,你大舅一直送额们上火车,也就下火车到你家这段路,是你小舅母挑的。你要心疼她,等下睡前给她揉揉肩膀。”
哪用等睡前啊,盈芳这就拿来师傅自己熬的强筋壮骨、活血化瘀的伤膏药,抠了一块按在小舅母挑担的肩头,用力揉散。
幸亏冬天,衣服穿得厚,可饶是这样都红肿了。
“有点疼,小舅母忍一忍。”盈芳边揉边说,鼻子有点发酸。
“不疼,火辣辣的,怪舒服的。”小舅母笑着道,“这是额第一趟出远门,稀罕死咧,你姥姥要不说,额压根没赶脚。你大舅母要不是怀上了,肯定和额争这副担子。”
“这倒是。”吕姥姥也笑道,“你大舅母一心想要来看看你,可惜临门一脚怀上了,这一胎不晓得是男是女。额和你姥爷都盼着能来个女娃……对咧,还没说男方家的情况咧,快跟姥姥说说,那孩子性子咋样?你信里说在省城当兵,那结婚后还得随军?”
“随军也不坏啊,起码小俩口不用分开。”小舅母被盈芳按揉得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说道。
盈芳见药膏吸收的差不多了,才停手。
“姥姥,不早了,你和舅母今儿也累了,早点歇息。明儿我再和姥姥细说。”
“好、好。”
到了第二天,都不需要问了,因为向刚回来了。
一回来就上盈芳这。从张家二老那听说盈芳姥姥家来人了,更要来拜访。
“这趟咋回得这么早?”盈芳看到他,讶然不已。
按照扯证那天柳团长的说法,部队里忙得要命,很多人连过年都不一定有时间回家。是以做好了腊月廿九甚至大年三十办喜酒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向刚给她介么大个惊喜。
“你这孩子!咋不问问人吃没吃早饭,尽扯些没用的。”吕姥姥生怕向刚不高兴,赶忙打圆场。
盈芳吐吐舌,转身去灶房看给他整个啥点心。面条做做慢,那就面疙瘩吧。正好,昨儿晚上还剩了半锅菌菇汤,掰些黄芽菜进去,再撕两块白切鸡……
向刚听着灶房里头传出的锅碗瓢盆协奏曲,脸部表情柔和了好几分,掩唇清了清嗓子说:“没关系的姥姥,我俩习惯说话直来直去,这样挺好。”顿了顿,又说,“原本是要等廿八才回的,正好接了个就近的任务,而且不赶时间,就先回家看看。”
小舅母适时接道:“也好啊娘,咱们昨儿不是还在为喝了芳芳的喜酒怕赶不回家祭祖发愁嘛,这下问题解决了。”
吕姥姥一拍大腿:“对呀!既然刚子回来了,那就早点办喜酒嘛!”
一锤定音!
端着一海碗热气腾腾菌菇鸡丝疙瘩汤出来的盈芳:“……”
啊喂!好歹问问本姑娘的意见啊!
……
腊月廿七,宜嫁娶。
向刚和盈芳通俗意义上的大喜之日。
喜宴设在中午。主要是考虑了还要赶在大年三十前回煤城的姥姥和舅母。
看似急了点,好在猪肉、羊肉、鸡肉、兔肉、鱼都是现成的;头汤的佐料譬如蛋饺、肉丸,也都炸好了,随取随用;新鲜蔬菜虽说数来数去就那么几样,但胜在菜干种类丰富啊,茄鲞蒸鱼、豇豆干炒肉、梅干菜捂肉,还有吕姥姥带来的半蛇皮袋金针菜干,炖鸡、炒蛋,或汤或干都行。
至于喜酒不可或缺的酒,那就五花八门了——向二婶拎来一坛自酿的米酒、邓婶子提来两瓶省城供销社特供的白酒、书记媳妇和美芹家各送来一坛烧刀子。
廿六下午,李寡妇给盈芳送来两篮她自己捏的喜饼,白白的糯米团子,用镊子夹出了各式花纹,掐尖处还点了红色粉。一篮豆沙馅儿、一篮芝麻馅儿,每篮都是九款花样、每款九双,取天长地久、成双成对之意。
喜酒喜酒,席面有了、酒有了、喜饼有了,余下就是装盘的点心、分发的喜糖以及撒喜床上的染色花生、染色鸡蛋、红枣、栗子等“吉祥果”了。
这些盈芳一点不愁,家里囤货不要太多哦。点心、干果不用说了,分分钟就能搞定。就是那糖果也囤了不少。赵氏夫妇为感谢她不是送了一堆谢礼么,里头就有一罐大白兔奶糖,不过这糖精贵,师娘一再叮嘱她装一盘放新房撑撑门面就够了,分发用的是供销社买的玻璃纸糖球。
第244章 姻缘天注定
就这,师娘还说她败家。
谁家结婚发喜糖用独立包装的糖球的?同样是一斤,独立包装比散装的贵一倍不止,数量也少。
瞅着糖票哗哗往外流,张奶奶替徒弟肉痛:“到了向家,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了,过日子得精打细算。”
“是是是!我都记下了。”盈芳赶紧赔笑,“这不美芹和糖球柜台的人很熟,见我买的多,找领导批了个内部价,没比散装贵多少……”
这才劝开她老人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咳咳咳,错了!应该是筹备齐全,坐等结婚。
许是太亢奋了,廿六晚上,盈芳裹着被子滚来滚去,怎么也睡不着。想到过眼云烟的上辈子,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点点滴滴,真像一场梦。至于梦的尽头,她恍惚看到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那是将要与她携手共度下半辈子的人……
那厢,向刚提着油灯屋前屋后走了两遍、屋里屋外检查了一番,确保明天的酒席需要备的都备齐了、该收拾的也都收拾了,明儿要穿的新郎装、新鞋袜都摆在了床头,各方面细节堪称完美无差错,这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倚着窗,借着油灯昏暗的光,勾勒新房里新家具的轮廓,唇角的弧度,越绽越深。
同样没睡的还有张家二老。
“芳丫头明天出嫁,我这心呀,真有些不割舍。”张奶奶靠坐在床头,抚着床面上一男一女两身新衣裳,布料是徒弟从省城买的。
张有康吹熄了油灯,坐上床:“割不割舍都要嫁,迟迟不嫁你才要哭了。睡吧,明儿事情多着咧,得早点爬起。你把家里收拾了,去陪丫头,我去向家那边看看有啥能帮的。”
二老商量完,掖好被褥歇下了。
老舒家。舒老太不甘心地问小儿子:“那死丫头真没来喊你送嫁?这人咋恁没良心呢!俺们舒家养她这么大,出嫁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送嫁还让外人送……”
“娘!”舒建强不耐烦地起身,打断老太太的抱怨,“你别老说别人的不是,她找对象、结婚,哪桩事俺们出过力了?不都是她师傅师娘整饬的么?送嫁的人选,那边定了也就定了,俺无所谓……”
“你无所谓俺有所谓!俺才是她奶,你是她小叔。对象饭那天不请俺们也就算了,结婚休想避过俺们!你个没出息的,待了几天牛棚,别的没见有啥长进,倒是学会替那死丫头说话了,俺算白养你了……”
舒建强抿紧嘴唇,忍着没有吼回去。妻离女散,家里再禁不起折腾了,老娘爱骂就随她骂吧,骂骂又不会少块肉。于是头一扭,转身进睡房,蒙上被子睡觉。
舒老太见儿子不睬她,骂的更来劲了,唾沫横飞、摔桌砸凳,直骂到没力气才作罢。
第二天,盈芳刚起,张奶奶就拎着竹篮过来了。
“送嫁饭”必须得娘家人喂着吃,吕姥姥荣幸地接下此任务。
盈芳坐在香桌前,一边由小舅母给她梳头、上头油,一边张口吃姥姥喂到嘴边的送嫁饭。
梳好头、吃好饭,接着是洗脸、开脸、上胭脂、换嫁衣。
这时,邓婶子、张嫂子、李寡妇也都来了。
“你二婶和美芹娘去刚子那帮忙了,美芹说是去拿个东西,一会儿就来陪你。”邓婶子说着,拉起换好嫁衣的盈芳,眉眼含笑地上下打量一番:“真好看!”
盈芳被夸地低下头,整了整挺括的红嫁衣,别说,她自己看着也觉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