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面上不显,心里却存了这个事。
赞不绝口地吃了一顿开年以来最为丰盛的美味,又对着向刚猛夸了他媳妇一通,拍拍屁股回办公室去了。
向刚不等盈芳收拾完,朝她勾勾手。
“怎么了?”盈芳把餐板放下,碗筷先搁窗台上,一会儿去盥洗室洗。绕到床头等他的下文,“是要去厕所吗?”
向刚摇摇头,拉过她手,写道:食堂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脱口而出后,顿了顿,俏皮一笑,“向营长的爱人,谁敢欺负呀。”说完,自个的脸先红了。
向刚的耳朵根也有点发烫,心里却说不出的熨帖。手指在她掌心摩挲了两下,继续写道: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啦。”盈芳帮他拿掉靠枕,拉上被子盖住肚子和胸口,“挂水会冷,别伤口没好又着凉了。我先去把碗洗了,一会儿去趟药店和百货商店。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向刚点了一下头:早去早回,路上当心。
盈芳没和他说晌午那件不愉快的事,免得他怒火中烧、影响养伤。反正打算另找地方开火了,洗好碗筷没忙着还回食堂,准备上街回来、找好了旅馆再一趟解决吧。
那厢,回到办公室的院长,喊来负责食堂的后勤部主任,派他彻查此事,叮嘱他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许有任何隐瞒。
后勤部主任下食堂,炊事员们激动又紧张,得知是来询问315病人家属借食堂炉灶的事,你一言我一语地都说开了。
王炊事身为暂时接管的食堂负责人,自然说的最多,不仅反应了锅里炖着的整鸡少了个腿,就连盈芳送他野鸡蛋表示感谢,以及拿大米和他私人换鲜鱼的事也没瞒着。
让杜成鸿等几个对他有意见、想方设法给他穿小鞋的炊事员们除了干瞪眼还是干瞪眼。
“李主任啊,这事儿就拜托你了。要是不查清楚到底谁偷的鸡腿,蒙羞的可不仅咱们食堂啊。”王炊事最后又烧了一把火,“你看,315病房的家属,担心后续再出这样的事,都不敢借咱们灶头用了,说下午就把东西拿回去,以后看到食堂要绕道走了。”
杜成鸿额头直淌冷汗,赶紧堵王炊事的嘴:“老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病人家属借食堂炉灶,本就不应该,这么个小事,闹得兴师动众,外人看到,还以为咱们内部多不团结呢。她爱来不来,你和她非亲非故的,这么帮她干什么?”
主任深深看了杜成鸿一眼,转头对王炊事说:“老王,这事儿我会调查清楚。向营长爱人要是下来了,你和她说,食堂小灶随她借,米面啥的一时手头紧,也只管用,啥时候有了啥时候还上,手头紧不还也不要紧。”
第284章 人要作,老天都拦不住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侧目。
这是给315病人家属撑腰的节奏啊。莫非那家和主任有什么亲戚关系?
主任哂笑:“你们呀,都别乱猜了,好好干活才是正经事。院长还等着我回复呢。”
惊呼声再次此起彼伏。搞半天,315的后台竟是院长?!
他们在不经意之间,得罪了院长罩着的人?
彼此对看一眼,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不乏有精明的炊事员,偷偷把杜成鸿偷吃鸡腿的事,坦白给了主任听,希冀将功补过。
杜成鸿手脚不干净早就在主任心里挂了号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发落机会罢了。毕竟杜成鸿的祖父生前是不折不扣的革命家,尽管到了杜父这一辈,庸庸碌碌毫无建树,还在大革命前夕,闹出了不小的丑闻——跟个戏子私通被人撞破,干脆破罐子破摔和杜母离了婚,带着戏子离开了省城。连儿子、女儿都不要了。
这么一来,杜家的威望可谓一落千丈。从革命家庭沦为单亲家庭。上级干部看在杜祖父的面子上,出于同情照顾他们,一个安排进了军医院食堂,一个编入了省军区文工团。要是兄妹俩脚踏实地,日子照样能过得红红火火。
可惜,人要作,老天都拦不住。
这次的事,加上采购和炊事员陆续揭发杜成鸿中饱私囊的腌臜事,一茬不漏地捅到了院长跟前。
院长震怒了。原以为只是揩点油、沾点小便宜,把人喊上来训斥几句,再去给救命恩人道个歉,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哪知不曝不知道,一曝吓一跳,杜成鸿进食堂后,捞的油水,比实际采购的开销还要多。再这么留下去,军医院要从里到外的腐朽了。
一怒之下把人开除了。
当天下午,杜成鸿抱着私人物品,灰溜溜地被撵出了食堂。
在医院大门口碰到买东西回来的盈芳,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可看到门岗卫兵竟朝她友好地敬礼,不得不生生压下想要揪着她头发狠狠摔一顿的念头。
“嫂子您回来啦?重吗?要不等我几分钟,四点钟就换岗了,我给您送病房去。”值岗的年轻卫兵,和昨天去火车站接盈芳然后又把她送来医院的士兵是老乡,一来二去,也认识盈芳了。
盈芳冲他笑笑,表示不需要。有小金在,再重的分量她都搞得定,何况只是两包草药和一套锅碗瓢盆。将单独拎着的一扎核桃酥放到门岗:“小吴,这给你们垫垫肚子,一动不动站半天,辛苦了!”
“不辛苦嫂子!”叫小吴的卫兵和他的搭档受宠若惊。
盈芳笑着朝他俩挥挥手,挎着竹篮、提着包袱上了楼。
暗戳戳盯她看了半天的杜成鸿,这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真的踢到铁板了——主任介入、院长亲批,如今又看到持枪卫兵和颜悦色,315病房伤患的背景恐怕真不简单。
后悔偷吃鸡腿了,更后悔偷吃的时候没背着后厨那帮家伙。要没这回事,单光嘴上怼几句,院长也不至于开除自己。这下好了,多少人羡慕的大肥差就这么被自己作没了,接下来咋办?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包袱随地一扔,瘫倒在床上。
“哥!你在家啊?大白天的,咋没去上班?”杜亚芳见房门掩着,一推就进来了,看到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杂物,以及挺尸般的杜成鸿,嫌恶地皱皱眉,“哥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和你商量个事。”
“啥事儿啊。”杜成鸿有气无力地问。
“我谈对象了,对方是七一三部队的副营长,说不定过阵子就能升正营。我想早点和他扯证,要不然分不到房子。你不知道,他们部队用房紧张,这次的福利房,还是镇上的肉联厂让出来的。这次要是分不到,下次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你刚说什么?”杜成鸿腾地从床上坐起,抠抠耳朵不可置信地问,“你谈对象了?啥时候的事?”
“还能啥时候。”杜亚芳撩了一下辫子,背朝杜成鸿,没让他看见眼底倾泻的恨意,“不就年底那会儿咯。怎么?你不同意?你不是巴不得我嫁个军人随军、好减轻家里负担吗?人可是前途光明的副营级干部,将来的成就大着呢。”
“那也不能这么急啊!过年到现在几个月了,都没见你把人带家里来,这会儿又赶着要扯证,你当结婚是儿戏啊?”
“我不管!我就是来和你通声气。等娘从大姨家回来,你先和她透个口风,过两天把户口本拿出来。”
拿户口本干啥?当然是领证了。
领了证,才能理所当然地跟着于光辉随军。要不然,等肚子里那块肉越长越大,天也热起来了,再肥的衣服也遮不住,如何堵得过悠悠众口?不是没想过堕胎,可医院管得严,堕胎得家属签字,她找谁签字?一找不就曝光了。
思来想去,横竖被于光辉那头猪拱了,干啥不让他负责?除了长得磕碜了点,可将来的前途,谁说得准呢?说不定过个几年,自己就是团长夫人甚至师长夫人了,向刚和他那上不了台面的乡巴佬媳妇儿,见着自己还得卑躬屈膝各种讨好……
杜亚芳越想越舒坦,仿佛受人敬仰的好日子已近在眼前。下意识地抚了抚尚不曾凸显的小腹,得意地笑了。
杜成鸿却一把掀开被子,跳起来骂她不成器:“你蠢啊,没见到彩礼就想把证领了?不怕事后啥都没捞着吗?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家里没多少钱啊。别想着我会给你办个体面的嫁妆。要嫁妆你就让男人多发点彩礼钱过来。”
“哥!你还是不是我哥!”杜亚芳脸色一白,眼泪汪汪地道,“你唯一的亲妹出嫁,你做哥哥的不替我张罗嫁妆,还这么威胁我,我……”
杜成鸿见妹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软了神色:“你别怪我这么抠,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我今儿被食堂开除了,往后没那些个油水捞了……”
第285章 回报
“什么!”杜亚芳惊得顾不上掉眼泪了,“谁那么大胆,连你都开除?”想她上次跟个乡巴佬打架,回到单位也就被团长训了几句,给了个警告处分、降了一级,并没说要开除她,还是说——“哥你惹到什么大人物了?”
“谁知道啊。反正院长插了一脚。你也知道,哥进了食堂后,往家弄了不少好东西。借着今儿这个事,院里狠狠发落了我一顿,把我撵出来了。往后还不知道哪个工厂要我呢……唉,娘和你嫂子还不知道,你先别嚷出去,免得两个大嘴巴控制不住往外说,被人听了看笑话。”
“那怎么办!”杜亚芳急得团团转。她还想靠着肥差的大哥,多囤点米面、蔬菜,好把婚事办得妥妥帖帖。
杜成鸿没好气地哼道:“办喜事不该男方出钱吗?你着啥急?要是连这都我们家搞定,男方还以为你恨嫁,以后还不被你婆家看轻啊。你以前一向挺傲,这个事上怎么这么蠢啊?不就个副营级干部么,军医院里进进出出那么多领导干部,副营算个屁!”
“行啊,那你给我找个更靠谱的啊。反正我上半年一定要嫁人!”杜亚芳大为光火,砰地摔门走了。要不是被于光辉搞大了肚子,她至于这么着急么。
现在问题是,她着急、于光辉不着急。催了几次才慢吞吞地说,没有结婚证明,部队不给分房。有家属的营级干部都分不过来,更何况是他。
她怕夜长梦多,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不好遮掩,只得委屈自己,先把证领了,然后找部队领导走个后门,搬出爷爷的名头,不相信领导不卖她这个面子。等房子拿到手,再谈彩礼、喜酒的事吧。
杜亚芳急吼吼地跑部队催婚去了。
盈芳回到病房,见又有大人物来探病了。是七一三部队的常驻领导陈师长,以及包括柳志明在内的五个团长。
除了柳志明,其他都不认识。
“小舒啊,在这里住的习惯不?听护士长说,小向晚上不挂针,要不晚上住我家去?硬邦邦的行军床,窄么又窄,躺着多不舒服。白天病房离不了人,晚上要是再睡不好,哪来的精神?”
趁师长和向刚说话时,柳团长踱到盈芳旁边关切地问。
盈芳笑着婉拒:“谢谢柳团长的好意,还是不麻烦您了。医生说这几个晚上是关键期,伤口万一感染容易引起低热。我还是就近看着他比较放心。而且晚上这边挺安静,睡眠质量比较好。”
听她这么说,柳团长也就不再坚持。
盈芳询问的眼神投向向刚。
后者打从她进来就一副慵懒的姿态靠在枕垫上,目光随着她转。确定他这会儿没事,便不管他了,由他们聊去。兀自忙着分拣草药、估足量后放入洗干净的新洋锅里,加水浸泡。晚点儿找个旅馆借灶头熬药茶。
草药浸泡好之后,她抱起问食堂借的锅碗瓢盆,下楼了。
还没到食堂,就见王炊事急急出来相迎:“小舒啊,中午的事已经解决了。主任说了,你只管借用后厨的灶头,大米、白面有啥缺的,也尽管拿去用,手头宽裕了再还回来就是了。来来来,你是不是要给你爱人熬粥?早上剩下的鸡汤我给你放好了,另外要不要熬个豆腐羹?今儿食堂有豆腐。桶里那鱼,是主任吩咐补偿你被偷的鸡腿的……”
盈芳:“……”
王炊事年纪虽说大了,但架不住有一颗年轻八卦的心啊,没等盈芳开口问,就将下午查实、发落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干笑着挠挠头:“谁也没想到,小杜那人看着老实巴交,心思竟然那么黑,敢把手伸到采买这一块不说,还贪了那么多……也没想到院长行动起来那么雷厉风行……”
盈芳这下听懂了,敢情她的鸡腿帮医院揪出了一只超级大米虫。
而对她来说,最大的回报,就是可以继续借用食堂的灶头,不用再出去另寻开火的地方。且经这一事,炊事员们对她的态度不要太好,轮流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小舒,晚上给你爱人炖什么好吃的呀?还是鸡汤粥吗?”王炊事收了盈芳送的野鸡蛋,心里过意不去,这不趁空回了趟家,拎了两斤白面、一斤玉米面过来。
盈芳点点头:“他这几天嗓子不适,吃不了干粮,只能喝点流质。”
“那也不用炖炖米粥,调点面糊熬点羹也不错。”
盈芳笑着说:“今天就算了,改天再给他换口味吧。”
米都放下去了,由不得他挑嘴。
至于自己,照例问食堂买了个粗粮馒头,就着鸡汤、夹着家里带来的肉酱,也算是一道很不错的晚餐。
粥熬好,食堂大厅陆陆续续有病人或家属进来排队打饭,盈芳端着锅子,从后门绕上楼梯。
病房里,向刚架着伤腿,双臂交叉脑后,百无聊赖地瞪着天花板。
看到盈芳进来,剑眉弯了弯,帅气的脸,立刻添了几许柔意。
“柳团他们走了?”
盈芳上楼时还想,若是那些领导还在,是不是得请他们去食堂吃一顿。瞟了眼床头柜,老大一网兜的水果、罐头呢。
“嗯,下午有个会议。”不然也不会集体过来看他。向刚挠挠她手心,“出院以后在新家请他们吃顿饭吧。”
盈芳点头:“也好。”
既然就他们小俩口了,“那开饭吧。”
把砂锅放在餐板上,打来一盆水,掺上热水,伸手进去不觉得冷,拿毛巾绞了绞,递给他擦手。
男人没接毛巾,而是指指走廊方向。
盈芳叹气,这货又要她搀扶着去厕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