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的芳芳姐。”二狗子喘着气,把盈芳拉到屋檐角下,小声转达了从爹妈那听来的消息,“……我娘就是这么说的,芳芳姐,你还是留心一下那个人吧。万一真是她搞出来的事,这次没害到你,保不齐还会有下次……”
盈芳心下吃惊,但当着二狗子的面没说什么,拍拍他头说:“行!这事儿姐知道了,谢谢你特地跑一趟。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进屋,拿竹篮装了几个腌鸡蛋出来,又去睡房拿了小学的识字课本,对二狗子说:“咸鸡蛋让你娘在饭锅里蒸一下,油滋滋的下饭吃可香了。雪天路滑,少往外跑,这本书你拿回家看,有什么不懂的,等雪停了上卫生院找我,我教你。放假了别一味地玩,多学点知识总归有好处。没别的事就快回家,穿这么点出来也不怕冷……”
二狗子听得喉口有些哽咽。
话说除了爹娘,谁会正儿八经地跟他说上学识字好处多啊,那些大人不是嫌他皮实、就是嫌他捣蛋,总好像他出现的地方就会蝗虫过境似的,恨不得他别出现在眼前才好。
“那芳芳姐,这书我借走了,鸡蛋我不要,我家有呢……”
盈芳“噗嗤”一声笑了:“哟,还学会客气了?行了!给你你就拿着!赶明找你做事麻溜儿点啊!”
“那必须的!”二狗子挠挠头,“嘿嘿”一笑,挎着竹篮飞奔回家了。
第231章 尘埃落定?
二狗子娘出来看到儿子不在火盆前,棉鞋也不在了,以为又跑哪儿野去了,转身就见儿子拎着一个竹篮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你上哪儿去啦?大冷天的,棉袄也不穿,回头病了别哼哼唧唧地喊‘难受’。”
“娘娘,你快看我带啥回来了!”二狗子打断她娘的碎碎念,献宝似地呈上竹篮。
二狗子娘低头看到躺在竹篮里的十来枚鸡蛋,看上去像是盐水里腌渍过的,八成是咸鸡蛋,不由脸色一沉:“哪儿来的?别不是扒别人墙角摸来的吧?你个臭小子!”说着,拧住二狗子的耳朵。
“哎哟哟!疼死我了娘!”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老去扒人墙角,被人抓到当场打死你都是咱们家理亏……”
“我啥时候扒过别人家墙头了?咳,除了刚子哥家……那不是他家一直没住人,我和铁蛋他们好奇这才翻墙进去的嘛!现在不也没去了?你肯定又听糟蛋娘胡说!糟蛋他老娘就是见不得我比她儿子聪明,一天到晚说我坏话……”
二狗子娘听乐了,揪着儿子耳朵的手松了松:“那你说这是哪儿来的?”
“芳芳姐给我的。”
二狗子娘也不是个蠢人,一下就联想到了,恨恨地拧了拧儿子的耳朵:“是不是听到我跟你爹的话,跑出去通风报信了?”
“嘿嘿……那不是应该的么。芳芳姐对我那么好……”二狗子挠了挠头头,偷觑了他娘一眼,干笑了两声,“再说了,这不是您和爹教我的吗?遇到坏事要抵制,遇到好人要帮忙,明知道那是坏人,干啥不去抓她?”
“我看你吃多了她的东西,嘴巴皮软了。”二狗子娘没好气地哼道,“哪天被她忽悠了,还傻乎乎地帮她数钱呢。”
“芳芳姐才不是那样的人!”二狗子气呼呼地驳斥他娘,“你看她还给我她小时候的书,让我寒假里多在家学习、别到处乱跑。”
看到儿子揣在怀里的识字课本,二狗子娘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秃噜了儿子脑门一下,“那还不赶紧进屋看书去!”
“得令!”二狗子一蹦而起,屁颠颠地跟在他娘后头进了灶房,“娘啊,中午咱们蒸咸鸡蛋下饭吧,芳芳姐说油滋滋的可香了……”
“一天到晚就想着吃……”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
那厢,盈芳回到屋里,把二狗子带来的消息和师傅说了。
张有康气得吹胡子瞪眼,门也不修了,立马找书记和社长汇报,求他俩主持公道。
书记和社长听说后也气得不轻,本来要去趟县里、打听今儿这事的起因的,这下不用赶着去了,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先去江口埠找胡家小儿媳调查事情经过。
胡家小儿媳回到家后,正愤愤不平地拉着自家汉子抱怨。一抱怨二抱怨,扯到了许丹以及她介绍的那个县委干部,直骂那人不靠谱,办事不给力,好好的机会就这么错失了……巴拉巴拉……
骂得正在兴头上,书记和社长铁青着脸,“哐当”推门进来了。
俩口子的对话成了呈堂证供。
胡家小儿媳见躲不过,耷拉着脑袋把许丹供了出来:“全是那知青出的主意,她和舒家丫头有仇,说要不是因为那丫头,她不会被关牛棚……我和那丫头无冤无仇的,怎么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她呢,呵呵呵……”
“就算是许丹的主意,你明知道下三滥还跟着掺合?”书记严厉地训斥道,“你们俩口子的心是被狗吃了吧?”
“书记书记,您消消气,我承认我小心眼发作,可事情真是那知青挑起来的,她说了舒盈芳很多坏话,还说革委会有她认识的人,只要咱们几个小心点,绝对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倒舒盈芳,我这才……”
胡家小儿媳这会儿也有点害怕了,想到许丹只是和文工团的女兵打了一架,都被关进了牛棚、啥时候放出来都不知道。自己做下的这档子事,说腌臜一点不过分,那岂不是也要进牛棚反省了?
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煞白,跪倒在地上求情:“呜呜呜,我承认我被猪油蒙了心,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我错了……我就不该听那知青的话,我……书记您和社长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回吧……呜呜呜……”
胡家二老听到动静,都过来了,听说今儿闹的那事,竟是自家儿媳妇惹出来的,老脸挂不住了,扬言要休了这个儿媳妇。
“爹啊,不关我的事啊,熊灿也有份的,去县城匿名举报就是他去的……”胡家小儿媳哭哭啼啼地把自个丈夫也供了出来。
胡家二老闻言,又惊又怕,若不是书记、社长就在现场,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
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书记和社长对了个了然的眼神,沉沉叹了口气:“自觉点!先去牛棚待着吧,具体等我明儿去了县委回来再定。”
胡家小儿媳听后哭倒在了地上,可这一切不都是她自个儿作出来的吗?如今又怪得了谁呢!
胡家二老恨她把好好的儿子带坏了,等书记两人走后,一个拿皮带抽她,一个拿棒槌打她。要不是怕揍狠了没法像书记交代,真想揍死这个兴风作浪的女人。
那厢,许丹在牛棚坐立不安。
一忽儿想胡家俩口子到底靠不靠谱、但愿别露陷了;一忽儿想舒盈芳不知被抓走没有?最好把她关监狱去、狠狠折磨她几年……以至于像疯子似的,脸上表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这时,书记和社长找上门来了,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胡熊灿家的把你教唆她匿名举报、诬陷无辜社员的事一一交待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许丹整个人都懵了。
这么快?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念你下乡后的这些年,大部分时候表现还算不错,咱们也不为难你,明儿一早,我和老冯亲自送你去县革委,坦白交代这个事,最终怎么判由那边决定……”
第232章 搬石头砸自己脚背
“不——”许丹痛哭出声,“我不去!我不去!我就在这儿!我不是犯了错吗?我就在牛棚反省,哪儿都不去!”
关牛棚,尽管名声很难听、条件也很艰苦,但比起蹲大牢依旧好多了。
牢里什么情形她大抵还是知道的,听说正常人进去,不出俩月,出来跟个疯婆子似的,身上没一处完好、也没一处正常……那样的情景,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正因为知道牢里的可怕,所以恨不得舒盈芳被抓进去。
却怎么也没想到,搬石头砸的是自己的脚背。
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原还想早点从牛棚放出来、嫁个工人过上好日子的,这下一切都完了。
许丹泪流满面地软倒在地。
……
“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一个文文静静的知识分子,竟然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换我我都想不出这么恶毒的点子。”
从牛棚出来,社长背着手,望着远方那逐渐被银色包裹的村落,长吁短叹。
书记也叹了口气:“是啊,想不通啊。大概是脑子里装的知识多了,点子也多了……这么看来,学知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社长被问住了,想半天说:“应该是好的吧。要不然国家怎么会要求各地政府出资办学呢?”
书记点点头:“没错!尽管这几年升学靠推荐,可推荐名额不还是抓在咱们手里?看来,得把眼招子放亮了啊,不能因为谁出身好,就好的坏的全部送去县里。咱们得先筛一次,必须选那些个心地善良、品行端正的苗子……我看盈芳丫头就很不错,要不开春后那一批,给她留个名额?”
社长:“……”说那么多,不就是想推荐舒家丫头么?直说不就得了!
“你这么剃头担子一头热地举荐,那丫头愿不愿意继续上学还是个未知数呢。”社长没好气地泼了一盆冷水。
书记摆摆手,那丫头喜欢读书,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即便拒绝,也绝不会是自身不愿意,而是担心学费、口粮什么的。以前没办法,如今不是还有向家小子么,一个月四五十的津贴,还怕供不起他媳妇读书?
于是,雁栖公社一、二把手在这么个大雪纷飞的晌午,一致通过了开春后推荐盈芳去县中学读书的决定。
与此同时,红小兵跟前一副领导干部做派的周新国,老老实实地站在分派这个任务给他的陈副主任跟前,垂头丧气地汇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事情就是这样。”说完,他做低伏小地退到一旁,生怕副主任发起火烧到他。
陈红军听完,倒是没有摔杯子、砸笔筒,而是沉吟片刻问:“你说她家一点异常都没有?”
“没有。”周新国摇摇头,“要说有,就那毛十斤煤球和一满壶煤油,可她说那是她对象出票买的,公社书记他们都能作证。对了,陈主任,我才知道她对象也是雁栖公社的,如今是七一三部队的军官,年纪轻轻就已是副营级干部了。”
“有这样的事儿?”陈红军眯起眼,点着了拿手里把玩半天的烟,深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后,说,“要不这事儿先缓缓。既然搜不出证据,也不好强行把人抓来,等我私下了解了解再说。”
“好是好,就是……”周新国支支吾吾地说,“那边得理不饶人、非要咱们赔偿……”
“呵……”陈红军冷笑一声,“想让咱们赔偿?一个个脑子烧坏了!别说只是拆她一扇旧门、砸几样家什,就算把她家房顶掀了又能拿老子怎么着?!由他们闹去!有本事闹到这儿来,老子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
“是!”周新国吃了顶头上司给的定心丸,精神气儿又足足的了,趾高气昂地离开办公室。
刚出来,就碰到隔壁办公室的许副主任,正倚着栏杆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他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朝对方打了个招呼,借口家里有事儿匆匆溜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革委会里,谁不知道陈红军和许振兵是死对头。就连名字都带着点竞争意思。
陈红军听到动静,也从办公室出来了,见是许振兵,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么?许副主任没活干?蹲我门口看风景哪?”
许振兵耸耸肩:“没活干总比有些人假公济私做一些个龌龊事强啊。”说完,不等陈红军发作,转身回了自个的办公室。
“陈红军!你进来!”主任的声音,从隔壁办公室幽幽地飘出来。
陈红军心里一记咯噔。
主任竟然在许振兵办公室里?难怪许振兵那么嚣张,敢情找主任告状了。
不过就算主任知道了他也不怕,大不了就说是误会呗,反正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来匿名举报,自己犯的错误无非就是没有进一步查实就派红小兵执行去了。就这点错误,回头写个检讨书,就能蒙混过关。这种情况他摆平过不下数回,驾轻就熟了。
于是胸脯一挺,昂首挺胸迈进许振兵的办公室门。
革委会主任见他那副不以为然的态度,脸色一沉,抓起桌上的笔筒,砸了过去。
“砰——”竹制的旧笔筒落地,裂成两半。
许振兵抽了一下嘴,心说主任啊,这不是你自个儿的办公室啊。我桌上一塌刮子数这笔筒最值钱,结果被你砸了……
“主任……”陈红军闪身躲开丢过来的笔筒,不敢置信地看主任,“您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还要狡辩?别以为我不知道!”主任方才要找的其实是陈红军,结果在他门口听了那么一耳朵,气死了这才让许振兵去他喊过来,“你说你一大早派小周执行什么任务去了?这任务有报备组织吗?”
“有、有啊,这不材料就在我桌上,还没来得及给您送过去。要不……我这就给您拿去过目?”
“免了!你犯了程序违规、假公济私两项错误,没资格继续坐在副主任位置上。即刻起,你的工作暂时由小许全盘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