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了主意,秦仲海匆匆向秦柏告了一声罪,离开了一会儿。过得一刻钟的功夫,他又折了回来,脸上已经满是轻松的笑意:“我已经命人把话捎过去了。”
秦柏笑道:“也不必太过郑重了,这不过是广路的一点小猜测罢了,未必是真的。”
秦仲海却道:“即使不是真的,也要把事情弄清楚了,然后让王曹认为这是真的。他那种人,我心里清楚得很。说是对家族忠心,但那是因为他可以从家族得到好处,他才会忠心。若叫他知道,他所忠心的家主有意害他性命,他不可能会甘心顺从的。那时候,王大老爷才知道什么叫作恶犬嗜主呢。”
秦柏不过是多说一句,见他有主意,便不再多提。
秦平却看向赵陌,对他道:“这次凶险算是过去了,只是你往后也不能失了警惕,还需要多加小心。王家恶行已经上达天听,皇上定会做出处置的。但王家毕竟未能害得你性命,皇上再如何重罚,也不会伤王家筋骨。但是你父亲那里,兴许会受些牵连。眼下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是会对王家所为心存不满,还是怨你生事呢?你不可不提防。”
赵陌站起身,正色应了,眉宇间也隐隐有几分阴郁。
秦仲海忙道:“应该不至于。我也见过广路的父亲,瞧着是个和气大方,又明事理的人,不会如此糊涂的。朝野间对他的评价一向很好。此事原是王家作孽,广路是无辜受害,幸而无事,他父亲又怎会怪到他头上呢?”
秦平道:“我也不过是提醒一句罢了,谁能知道他父亲怎么想?他是做儿子的,碍着孝道,自然事事都要束手束脚。我看他往后就在咱们家住下也罢了,就怕他父亲心中气恼,面上却不露,把他接回家去,叫他受他后母的搓磨呢。即使他父亲没这个想法,只要那小王氏存了歹意,做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来,哄着他把广路接回家去。他平日上衙门做事,不在家,广路还不是一样要落到小王氏手里?”
秦仲海听得也为赵陌起了担心:“那该如何是好?若是赵硕真个开口要接儿子回去,我们这些外人,也拦不得呀。”
秦含真听得忧心,小声问赵陌:“那怎么办?”
赵陌沉着脸道:“我绝不会束手就擒!”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担心!
秦含真忍不住问秦柏:“祖父,上回咱们见皇上的时候,皇上不是说了,让赵表哥跟您读书吗?能不能拿这话当作借口,不让赵表哥的爹把他接回去呀?”
秦仲海讶然:“皇上有说过这样的话么?那就可以放心了!”
秦柏只是微笑:“皇上确实这么说过,所以你们不必担忧太多。广路的父亲即使有怨言,也不会冒着触怒皇上的风险。他胸有大志,只会行事更加小心的。”
秦含真稍稍松了口气,笑着对赵陌说:“赵表哥,你也听到了,不要害怕。”赵陌回给她一个微笑。
害怕?他才不会害怕。到了现在这一步,他已经发现了王家与父亲赵硕的弱点,早就不再畏惧他们了。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真正要害怕的,是王家和父亲才对。
王家是否害怕,还未可知,但赵硕此时此刻却确实害怕了。
他进宫的时候,听说了御前侍卫抓到一个意图在承恩侯府下毒害人的王家族人的事。他立刻就想起了自己那寄居承恩侯府的嫡长子,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但他不敢露出异样,面对别人关心和好奇的目光,他只能找些借口来搪塞,又暗地里打探案情,得知承恩侯府里并没有人受害,才暗暗松了口气。可是,就算儿子没有出事,他心头的怒气也轻易消不下去。王家族人为何要对姻亲承恩侯府下手?外人议论纷纷,想不出原因,他却能猜到一个——王家族人的目标,该不会正是他那嫡长子赵陌吧?
小王氏的霸道,赵硕是早就领教过了,兰雪平日就没少吹枕边风。再加上庶子死得不明不白,隐隐约约似乎与王家有关,还有嫡长子赵陌在大同的经历,无不说明了王家意图除掉他所有子嗣,好保证他膝下只有小王氏亲生骨肉的事实。因此,他和小王氏虽然还是新婚,但他心中对这个续弦妻子已经生出了几分厌恶与不耐。若不是他还有求助王家之处,他早就忍不住要狠狠训斥她一顿了。
然而,他生平最风光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了,皇上对他是如此的看重与欣赏,他离皇嗣之位,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只需要太子一病不起,他就能心想事成了。在这个当口,他怎能得罪岳家?没有岳家的提拔,他未必能这么容易获得皇上的青眼。因此,他就犹豫了,觉得自己还能再忍耐些日子,儿子也应该再忍耐一下,只要等他成功入主东宫,那就一切都好说了。反正儿子在承恩侯府里,总是能安全无恙的。
谁知道,王家会丧心病狂至此。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就敢伸手进承恩侯府里下毒手呢?
赵硕同样想不到,承恩侯嫡长子秦仲海,明明是王家的外孙女婿,父亲承恩侯又明摆着是要跟王家交好的,他居然会直接把状告到了宫里,让皇上知道了。赵硕心中惶恐,不知道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皇上会降罪王家么?会牵连到他么?赵硕心中七上八下的。
而在这个时候,赵硕又得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是皇上其实见过赵陌了,是在微服出宫,与新封的永嘉侯秦柏相见时见到的。皇上得知赵陌是宗室中的子侄,还关心地问起了他的功课,命他跟着永嘉侯秦柏读书。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可赵硕只觉得是晴天霹雳。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就在皇帝下旨给秦柏赐爵的第二天,曾经召见过他,问他嫡长子如今何在?他那时候回答,说嫡长子还在辽东王府里,跟着其祖父母生活呢。
他不想把赵陌在京城的消息透露出去,更不想让皇帝质疑,为何他不将嫡长子接回家中。若赵陌是留在辽王身边,好歹还有一个向祖父母尽孝的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不把儿子接到京城来。
皇帝当时听了他的话,并没有说什么。可是现在,赵硕得知皇帝其实早就知道赵陌是在京城里,心下说不出的胆战心惊。
他犯了欺君之罪,皇帝会不会生气?
赵硕很想探听一下皇帝的想法,但又不敢直接面对他,只能私下寻张公公说话。张公公清楚内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公子既然知道这是欺君,为何当日不说实话呢?”赵硕无言以对。
张公公微微笑道:“皇上并未发作公子,公子暂时倒也不必为此发愁。倒是王家那头,究竟是怎么知道令郎在承恩侯府的呢?宫里知情的人都不是多嘴的,承恩侯府里除了永嘉侯一家,再没旁人知道令郎的身份了,最有可能泄密的,可就只剩下公子这边了。公子不去查一查么?据那个叫王曹的说,他是从公子的岳父嘴里知道消息的,却不知道公子的岳父,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呢?”
赵硕的脸色变了变,客气地向张公公道了一声谢,塞了个小荷包过去。张公公摸到荷包里薄薄的,似乎只装了一张纸,便露出了笑容:“公子想必事先是不知情的,如今令郎险遭人害,公子一定很生气,很担心吧?人同此理。皇上听说那个王曹差点儿连永嘉侯都要害了,心里正恼火呢,已下令彻查了,断不能叫歹人有机会逃脱的。公子可得好好安抚令郎才是。家里也该清理一番了。若有哪个嘴碎又不忠于主家的下人,很该早早撵出去,省得日后再生出祸事来。”
赵硕的额上已经冒出了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张公公的话。等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只余阵阵阴风穿堂而过,吹得他骨头都开始发冷。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平时办差的地方,就听得人们议论纷纷,又好象用奇异的目光在看他。他稍稍振作了精神,命随从去打听:“出什么事了?”
不一会儿,随从回来,给他带来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蜀王上书,太后寿辰将至,他请求携子上京为太后贺寿。他这次要带来的,是小儿子,十五六岁年纪,听说俊秀又聪慧,十分讨人喜欢。但蜀王不带长子带幼子,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呢?
赵硕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意越发重了。
第八十八章 药方
蜀王是当今皇上的小兄弟。先帝晚年,众皇子夺嫡时,他不过是六七岁年纪,刚入上书房启蒙,生母又是个小小的美人,圣宠平平,家世平平。这样的小皇子,在后宫中一点儿都不起眼,谁都没把他当成是需要注意的对象。
因此,蜀王平平安安地活过了夺嫡之争,凭着清白无辜的表现,在皇上登基后,获得了优待。他跟秦王等数位皇子得皇上早早册封王爵,赐王府,得封地,样样都是上上等。成年后,娶的正妃侧妃,也都是名门淑媛,没有一个拿不出手。他们的生母若还在世,在后宫中也十分受尊崇,跟着太后一直住在慈宁宫内,封号位份都有了提升。
蜀王更因为年纪小,生母在夺嫡之争中受了惊吓,没两年就病逝了,他就被太后带回慈宁宫抚养,因此与太后一脉格外亲厚些。他成年后,娶的正妃就是太后嫡亲的侄女。他与元配涂王妃乃是宗室中有名的恩爱夫妻,膝下三子一女,全是涂王妃所出。
这也意味着,蜀王即将带到京城来的这个小儿子,论血缘其实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孙!
这叫赵硕得到消息后,如何能不惶恐?
眼下还不知道蜀王携子上京,究竟是打了什么主意。若他只是单纯地带儿子过来给太后贺寿,倒还罢了。若他对东宫储位也有了想法,那他的小儿子对赵硕而言,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大敌。
蜀王的这个小儿子,既是太后侄孙,便天然能从宫中获得一大助力,还是皇帝无法忽视的助力。同样的,涂氏家族在朝野间的势力,也能为他所用。赵硕目前虽有王家这个助力,但也同样受王家制约,行事束手束脚,蜀王的小儿子却不用担心这一点。
而且蜀王藩地富庶,若蜀王支持小儿子入继皇室,那在财力、物力与人力上,样样都远远胜过赵硕。就算最终事情不成,他也不过是回到蜀地去,继续做他的小王爷罢了,并没有什么可损失的。可是,赵硕却没有这个底气。他若在京城一事无成,不得不返回辽王府,等待他的只怕就是暗无天日的未来,极有可能连性命都要葬送。
赵硕越想越担心,只觉得自己前路无光。惶恐之余,他还生出了几分怨恨。蜀王在蜀地过得安逸富庶,怎么就不能老实地待下去呢?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上京城来跟他争那一席之地,真是吃饱了撑着,贪心不足!
赵硕就这样一边怨愤,一边担忧地在宫里度过了一天。这一天里,他一直在提心吊胆,不知皇帝是否会召他去问话。但皇帝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径自召见朝中大臣,处理政务。赵硕只能打听到,那个动手不成被抓起来的王氏族人以及他的同伙,似乎是被送到天牢里去了,除此之外,他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
赵硕心想:以皇上的脾气,既然一天都没有降罪于自己,那想必是无碍的?
赵硕抱着这样的期望,等到下衙时间到来,便惴惴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进了家门后,赵硕留意到,新婚妻子小王氏并没有象平时一样到前院迎接自己。至于侍妾兰雪,他事先关照过,她大腹便便,安胎要紧,不必跑来跑去了,只管在自己院内静养就好。当然,这话同样也免了兰雪每日到主母跟前侍奉的义务,小王氏是很不乐意的,只是不好公然违抗赵硕的意思罢了。
赵硕下衙,不见妻子来迎,心里怀疑是因为王家意图暗害赵陌事败,她没脸来见自己,便问了家中的管事一声。
管事尚未开口,今日一直留守在家中的蓝福生先上前一步回答:“回大爷的话,午后王家来了人,夫人与那人交谈几句,便急急带着他回王家去了,至今未归。”
赵硕顿时沉下了脸。
家中管事是小王氏从王家带来的陪房,见状忙赔笑道:“大爷熄怒,夫人是听说老夫人今儿身上有些不好,一时担心,就回去探望了。”
赵硕冷笑了一声:“原来王大夫人身上不好么?我倒是大概能猜出她老人家的病因来。”说罢抬脚就往屋里走,脸上依旧是阴沉沉地。
管事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示意手下的人赶紧回王家给七姑奶奶报信,心里也有些不解,为什么七姑奶奶到现在还不回来?管事不知道王家出了什么事,还以为真是王大夫人生病了,而男主人赵硕只是不满妻子一声不吭就回了娘家呢。
赵硕回到内院,自有丫环上前替他脱下衣裳,换上家常服饰,又送了茶点上来。赵硕哪里有闲心?径自去了外院书房,把几个心腹都召了过去,将今日宫中探听到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
甄忠头一个惊叫出声:“什么?王家怎会知道哥儿在承恩侯府?!”
蒋诚是第二个开口的:“哥儿没事吧?可伤着了?那王家人真真该死!竟然胆敢对哥儿下毒!”
蓝福生目光微闪,没有开口。邵禄生一向老实,虽然吃惊,但他向来是听赵硕号令行事的,便只关注赵硕接下来的指示,并没有说什么。
赵硕对赵陌行踪消息走漏,也有过一点猜测:“我在宫里找张公公打探过,张公公说,承恩侯府的秦仲海再三保证,他们事先并不知道陌儿的身份,自然无从泄露起。皇上倒是知道陌儿在永嘉侯处,可皇上又怎会将这种事告诉旁人?永嘉侯差点儿受了牵连,被那王曹所害,皇上比旁人都要恼火呢。如此一来,最有可能泄密的,就是我们这里了……”他抬头扫视众心腹一眼,“但我不相信,我的人又怎会把这种要紧的消息告诉王家人知道?!”
蓝福生忙说:“大爷说得是。我们都是您的人,陌哥儿是您嫡长子,便是我们的小主人。我们怎会将他的下落透露给王家人知道?没有这个道理!”
甄忠也点头:“夫人虽是主母,但对我们一向淡淡地,少有往来。况且夫人尚未为大爷生下子嗣,又多有不贤之处。我们敬她为主母,不敢有丝毫怠慢,可大爷才是我们的主人,夫人无论如何也越不过您去。大爷曾有严令,不许我们向外透露哥儿的行踪。我们又怎敢违令?更何况还是告知夫人?”
蒋诚问:“大爷,这府里真的就只有我们五人知道哥儿的行踪么?会不会还有别人知情?”
赵硕想了想:“兰雪也知道,可她一直待在偏院里,足不出户,更别说是去见夫人了。她只怕还要躲着夫人呢。”
蒋诚直率地说:“为防万一,大爷还是问兰姨娘一声的好。即使兰姨娘不会泄密,她身边的人呢?是否有人听到了什么?”
赵硕皱起了眉头。他想起兰雪曾经提到过,她院里侍候的丫头中,就有小王氏安插的耳目……不过那个丫头他已经命人撵了,换了新的人手上来,想必不会又是小王氏派来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