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诚领命而去。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回转,报告赵硕说:“已经问过了,药铺掌柜说,咱们府出去的人确实只抓了药方上的药,那是安胎方子,柜上的伙计与大夫都看过,并没有问题。不过……”
赵硕听了前头的话,只觉得在意料之内,并没觉得什么,听了他这“不过”二字,倒是疑惑起来了:“不过什么?”小王氏也用戒备的目光盯着蒋诚。药铺掌柜与大夫、伙计们分明已证明了她的清白,怎的还有后文?
蒋诚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不过,咱们家派去抓药的婆子离开后,那家药铺又来了一个婆子,据那药铺掌柜说,穿着打扮都跟咱们家的婆子差不多。那婆子抓了两副药,是麻黄杏仁薏苡仁汤,乃是古方,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方中有不少薏仁……”
小王氏声音尖利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那药铺只许卖药给咱们家,就不许别人光顾了么?还是说薏仁只能用来害孕妇,就不能用来治别的病了?!旁人到药铺里抓了什么药,与我有什么相干?别告诉我,这还成了我的罪证了!”
蒋诚看着新主母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不喜,只是面上不露,低头等候赵硕的吩咐。
赵硕不满地看了小王氏一眼:“蒋诚不过是照实禀报罢了,他何曾说你什么了?你就这样着急。到底是一时气急,还是心虚了?”
小王氏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赵硕把蒋诚打发下去了,再度训斥妻子:“现在该查的也查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我心里也有了数。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所幸如今兰雪并无大碍,这一次我就饶了你。再有下次,你且等着吧!我不是宠妾灭妻的人,但若是你为妻不贤,故意毒害我的子嗣,即使你家世再好,赵家列祖列宗也不能容你!”
他起身就要离开,小王氏尖声将他叫住:“你这是什么意思?分明什么证据都没有查到,不过是有个人刚好抓药抓了薏仁罢了,你就认定是我有罪,这是什么道理?赵硕,你不要太过分了!别忘了当初你答应过我父亲什么?如今你还什么都不是呢,就想要过桥拆板,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赵硕恼怒地道:“若不是当初答应过你父亲,要善待于你,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这样的恶毒妇人继续待在我的正妻位上么?你究竟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不必再强词狡辩了!我已经容忍了你好几次,你却不识我苦心,反而以为我软弱好欺,越发过分起来。你别以为仗着你父亲,就能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没有你父亲,我也是皇室宗亲,金枝玉叶。可你父亲没有我,心里想的那些事儿,还有没有心想事成的那一天呢?既然决意要辅助我,就少些花花肠子。谁为主,谁为辅,给我认清楚了!若你想不明白,还要继续害我的子嗣,我可不会纵容你胡来。别以为离了你们王家,我就坐不上那个位子了!你们王家在朝中还不能一手遮天呢!”
他怒而甩袖离去。小王氏气得浑身直发抖,简直快要晕过去了。
原本一直守在门外的陪嫁丫头和婆子们直到赵硕离开,方才战战兢兢地走进屋中,瞧见小王氏的模样,都吓了一大跳,忙忙围了上去,“姑奶奶”、“姑娘”、“七姑娘”、“夫人”等各种称呼乱叫一通,有人灌水,有人打扇子,有人寻药,有人给她抚胸摸背,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安抚住了,气息也渐渐平顺下来。
小王氏才一冷静,两行眼泪就刷地落下来了,声音还是颤抖着的:“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见我们王家有难了,就想要踢开我了么?!”
丫头婆子们还能如何回答?只能轻声安慰开解,一再劝她说,赵硕只是一时被蒙蔽了,迟早会知道她的清白的,那时就会回心转意了,云云。
小王氏却流着泪,摇了摇头:“不,他心里早已厌了我。如今王家有了难处,他就迫不及待想要摆脱我了。不……其实他是翅膀硬了,已经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又在京城站住了脚,就嫌我不能容人了。可我是那等不能容人的么?分明是兰雪那贱人不怀好意,故意一再挑拨我们夫妻,让我们离心,我才不能容她的!”
小王氏不由得想起了定亲之前,二叔王二老爷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他说,这个男人既然愿意为了娶她,许下诺言说会弃嫡长子于不顾,那他将来也有可能会这般对待她,让她考虑清楚,是否真要嫁过去。可惜啊,那时她已经被美好的前景迷昏了头,根本没把二叔的话听进去,如今……可算是应了二叔的话了,可她要后悔,也已来不及了!
小王氏咬着牙,嚼着泪,狠狠地瞪着赵硕离去的方向:“你休想摆脱我。你既然娶了我,就别想弃我于不顾!哪怕王家不复以往风光,你也依旧是我的夫婿。想要一脚将我踢开?做梦!”
第九十一章 升贬
赵硕夫妻交恶的事,赵陌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安静地待在承恩侯府的清风馆中,等待着外界的消息,等待着宫中对王家的处置结果。
没过两天,这结果就下来了。
尽管小道消息都已经传开了,人人都听到了风声,知道大概是出了什么事,但皇帝并没有公开宣扬王曹下毒的案子,只是命大理寺严审王曹,据说审出了不少王家往日做过的见不得光的事,一时间流言纷纷。
王二老爷亲自上折请罪,被皇帝驳了回去。他是老臣,深得皇帝宠信,又长时间养病,王家长房的事不与他相干,皇帝让他只管继续静养就可以了。为了安抚老臣,皇帝还赐了文房与药,再派个太医去王家府上,为王二老爷问诊。
第二天,王大老爷上折请罪,皇帝将奏折留中,宣了他去晋见。也不知君臣奏对,都谈了些什么。总之,等王大老爷出宫,圣旨就下来了。他管束族人不利,罚俸半年,官降三级,迁光禄寺卿。这是一个从三品的职位。从正二品的刑部尚书到从三品的光禄寺卿,王大老爷不仅仅是降了三级,而且还失去了六部主官的大权。光禄寺卿说是九卿之一,其实没什么实权,对于王大老爷这样的老人来说,倒是个不错的养老职位。可问题是,这绝对不是王大老爷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原以为,自己或许会被降职,但会被原职留用的。这样过得一年半载的,只要审出什么大案、要案,立了功劳,随时都可以恢复原级。可皇帝的旨意却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若没有什么要紧功绩,以他的年纪,他很有可能要在光禄寺卿的位子上告老,再也不会有升职的机会了,更别说进入内阁。这如何使得?!
更让王大老爷惶恐的是,他的嫡长子,原本在大理寺任左少卿,正四品,只需要等着现任大理寺卿过两年告老,就可以顶上的,结果受王曹一案的连累,同样顶了个约束族人不利的罪名,给迁了外任。他的嫡长子今年四十出头了,乃是儿孙中官职最高的一个,前程远比其他王家人都要看好,这个年纪被外放,天知道还有没有回京的一天?而且他在京城中任正四品,外放的官职却同样是正四品,明着看似乎是平调,却是事实上的贬斥!一个好好的九卿苗子,就这么毁了!
王大老爷心痛不已,却半点怨言都不敢有。他知道,这是皇帝对他们王家长房的惩罚,也是警告。如果他们再有行差踏错,被皇帝得知,只怕下场还会更糟糕。
王大老爷带着嫡长子进宫谢了恩,在家压制住族人、亲友、门生、故旧们的议论,一边将王曹一家逐出宗族,一边命人警告小女儿,让她稍安勿躁,好生与女婿赵硕相处,不要与赵硕生隙,最要紧的是先生下嫡子再说。
小王氏木木地听完了来人的传话,什么都没说,就把人打发走了。那人如实回报王大老爷与王大夫人,后者担心女儿的情绪,前者却不以为意:“她年纪也不小了,已经嫁了人,做一府主母,不可能再象从前在家时那般任性了。该怎么做,她得心里有数才行。我知道她心里委屈,难道我心里不委屈?!可皇上都下了旨意,我又能怎么办?只能静心等待时机了。七丫头也同样如此。没有子嗣,说再多都是假的。只要她有了子嗣,你还怕赵硕不会回心转意么?”
王大夫人道:“真能象老爷说的这般倒好了。可那赵硕是个忘恩负义的,未必会因为子嗣就回心转意呢。”
王大老爷冷笑了一声:“子嗣当然不会让他回心转意,否则他当日就不会弃了嫡长子了。但七丫头若有了他的子嗣,他与我们王家才算是真正成了一家人。哪怕是为了他的大业,他也会回心转意的。别以为得了皇上的青眼,他就能稳稳当当入主东宫了。现如今蜀王也要进京,还带了儿子来。蜀王背后可还有一位太后娘娘呢,焉知东宫未来的主人,不会出自蜀王府?赵硕在朝中半点助力都没有,辽王府也不会为他出力,除了我们王家,他还能指望谁?除非他打消了念头,不想再争那把椅子了,否则他闹得再不象话,还是会重新哄回我们七丫头,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的。你就等着瞧吧!”
王大夫人半信半疑。
王大老爷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话,现在说太早了。也许赵硕还没看明白自己的处境,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会在王家人面前不合时宜地拿乔。但没关系,现实很快就会告诉他,该怎样做,才是聪明的选择。他们父子俩即使是被贬了官,王家也依旧是朝野间有头有脸的官宦世家,势力不是区区一个赵硕能比的。
王大老爷冷笑着等待自己想要的结果,谁知还没过两天,吏部下达的调令就让他遭受了一大打击。
他那嫡长子空出来的大理寺左少卿一职,由右少卿补上了。右少卿一职,由左寺丞补上。如此一级一级地,大理寺的官职似乎个个都往上升了一等,可到了大理寺左寺正一位时,却从六部里调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进宫告状的秦仲海,王家的外孙女婿,承恩侯嫡长子,在从六品的官职上几乎待了十年的秦仲海。
大理寺左寺正,只是正六品的官职。秦仲海由从六品升上来,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升迁了,论身份,论资历,他都是实至名归,无可挑剔。可是,做了近十年的虚职,忽然调到了大理寺来,秦仲海似乎开始摆脱外戚无实权的束缚,真真正正接触到了权利了。哪怕只是区区一个大理寺寺正的位子,也是个寓意深远的开始。
外界的人如何议论,王大老爷不知道,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这分明就是皇帝在拿他嫡长子的官职去补偿秦家!只因为他命王曹去暗杀赵硕,牵连到了秦家。若不是秦仲海的官职太小,品阶太低,皇帝也许会直接将他嫡长子的大理寺左少卿之位让给秦仲海吧?
如此一来,秦家与王家还会有和好的一日么?就算皇帝心里再不待见承恩侯,那也是国舅家。更别说如今又添了一位永嘉侯,乃是简在帝心的人物。秦家如今的份量不同了,王家想要恢复从前的荣光,谋求长远的荣华富贵,就不能跟秦家交恶。
王大老爷只好派人去跟承恩侯府接洽,安抚秦家人,省得两家真的结下仇怨,日后不好相见。
这个时候,无论他心中有再多的怨气和不满,都不能露出分毫。皇上的心意非常清楚,这回他就只能认了。
秦家对王大老爷递过来的橄榄枝,态度很冷淡。他们如今有了圣眷,又是苦主,完全可以摆摆架子的,不是么?
姚氏也许会尴尬一些,但她母亲姚王氏已经亲自到秦家来看过女儿,也嘱咐过她了,她不会再为了王家的事跟丈夫儿子过不去。皇上都下了旨意,一切事过境迁,大不了以后她少与王家长房来往,只去看望外祖父母就是了,又不是成了仇敌,没什么大不了的。
姚氏心中正为丈夫得以高升而欣喜不已,张罗着要摆宴请客,大肆庆祝一番。不过婆婆许氏无意太过张扬了,又有永嘉侯秦柏受封在先,便指示儿子们,只需在要端午节宴会上一并庆祝了就行,无须另行设宴了。姚氏虽然觉得有些不足,但也没有反驳,柔顺地答应下来,便开始投身于筹备一个盛大的宴会,管叫所有来宾都拍手叫好,再没别家的宴席能与自家相媲美。
姚氏揽过了宴席事务,闵氏开始插手中馈,承恩侯府长房忙碌了起来,三房倒是一如既往地清静度日。
对于皇帝对王家的处置方式,秦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牛氏有些个小不满:“居然只是罚了俸禄,虽说也贬了官,可他们还不是一样能做官?还是不小地官哩!”
秦含真也私底下悄悄问赵陌:“这样对你公平吗?感觉上皇帝好象对王家从轻发落了。”
赵陌轻轻一笑:“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其实并没有受到伤害。王家毕竟是朝中重臣,贬官已经是出人意料的重罚。王大老爷手中权柄大打折扣,他今后在朝中的地位也会大不如前的。王家也不可能再象从前那样,随意仗着权势为非作歹了。这才是对他家最大的惩罚。”
秦含真道:“这些事我也不大懂。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
赵陌笑道:“表妹放心,我真的挺高兴的。”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不知你父亲那边怎么样了?王家派人来害你,明摆着就是为了他那个新婚妻子。他难道还要继续对你不闻不问吗?”
赵陌收了笑容,淡淡地说:“父亲能说什么呢?现在就算他要接我回去,我也是不能答应的。皇上有旨意在先,让我跟着舅爷爷读书呢。”
秦含真很怀疑那算不算是旨意,因为皇帝似乎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很快,她就不必再担心这个问题了,因为皇帝正式派内监到承恩侯府下旨,召赵陌独自入宫晋见。看来,皇帝终于有时间考虑赵陌的未来了。
秦含真扶着祖父、祖母,站在清风馆院门前,目送赵陌随内监离开,有些担忧地想:皇上会怎么安排赵陌呢?
第九十二章 上学
自打赵陌去了宫里,秦含真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坐立不安。
她倒不担心皇帝会为难赵陌,毕竟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是苦主。她比较担心的是皇帝不知会如何安排赵陌。如果让他维持原状,继续留在秦家三房,跟着她祖父秦柏读书,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怕就怕皇帝思维保守,觉得王家这个反派已经惩罚过了,警告过了,想必不会再犯了,就把赵陌送回他父亲身边去,那才是糟糕透顶呢!
身为父亲的赵硕如果想要接走赵陌,还能拿所谓的皇帝金口玉言来搪塞。但要是皇帝亲口说要把赵陌送回赵硕身边,那还有谁能阻止?赵陌也不能吧?这种话一说出口,就会带上不孝的嫌疑了。
但是,赵陌如果真的回到赵硕身边,跟父亲、继母,以及居心叵测的庶母一同生活,那日子还能过得好吗?就算小王氏被警告过,不敢再暗中害他,那也不能保证她会没有歹心了。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小王氏如果在日常生活中慢慢下毒手,赵陌一个人又能防得了她几回?
更何况,这一回王曹被抓,王家受罚,赵硕会怎么想,还不清楚呢。万一他是个一心想着自己的雄图大业,正等着岳家助他入朝呼风唤雨,谁知却被王曹一案牵连,不但王家势力受损,他还有可能会因为妻子的因素,名声上有所受损,还因为王曹的案子直接撕裂了他与王家之间虚假的和睦表相,令他必须直接对王家的行径作出反应——他心里真的不会感到不满吗?他会不会迁怒于赵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