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睁大了双眼:“啊?”怎么可能?她放学的时候交待过青杏,让青杏将她的书包带回明月坞,不必跟着去清风馆。照理说,一个书包再怎么收拾,也不会收拾到现在呀?上课的船厅里有那么多人,花园里也有照料花木的仆人,在承恩侯府里,青杏总不会丢了吧?
秦含真精神了一点,忙坐起身来:“赶紧叫人去园子里找找,问一下守门的婆子,看她们有没有看到青杏。”
夏青应了一声,又笑着说:“那丫头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姑娘别急,先歇下吧。等你醒了,她想必就回来了。”
秦含真却严肃地说:“我什么时候不能午睡?你还是赶紧叫人去找吧,不然我也不能安心休息。”
正说着,外头门帘一掀,却是青杏回来了。
秦含真见到她进来,顿时松了口气。夏青忙过去问:“你上哪儿去了?这半天都没回来,姑娘才回家,困得跟什么似的,一听说你还没回来,以为你丢了,急得连觉都不肯睡了,直叫我去找你呢。”
青杏低着头,笑得有些不自然:“叫姑娘和姐姐担心了,我没事。曾先生有几本书要给姑娘,叫我过去拿,又恰逢饭时,曾先生赐了饭,就耽误到现在,真是对不住。”
夏青嗔道:“原来如此,那你也该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哪怕是托二姑娘身边的人捎句话也好。”
青杏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又将手中方方正正的包裹拿给秦含真看:“姑娘,这几本就是曾先生给姑娘的书,说等姑娘看完了再还回去。”
“知道了,你放到书房那边吧。”秦含真看了看青杏,笑着说,“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也是我想得太多了,你在侯府里难道还能丢了不成?”
青杏笑着把书放到书房去了,又整理好秦含真的书包,才折返卧室。看到秦含真已经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模样,她凑过去低声说:“姑娘,我跟着曾先生去了一回她住的院子,就在侯府后街,离后门不远的。我听曾先生的丫头说,长房的几位姑娘若是功课上遇到什么难处,就会写了信,打发丫头送到曾先生那儿去。曾先生或是以书信回答,或是亲自到府里来指点,十分好说话。她曾经来过明月坞指点二姑娘好几回呢。除此之外,偶尔也会留在船厅里,教导大姑娘琴艺。我想,姑娘才跟她读书,若遇到有不解的地方,也一样可以给她送信的。”
秦含真昏昏沉沉地应着:“那也太折腾了……我可以问祖父去,不必她这么辛苦。如果有问题,在课堂上问就好了……”
青杏微笑着说:“可不是么?曾先生也真不容易。她实在是个和气人,我不过是去取几本书罢了,她还拉着我问我姓名岁数,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亲眷。知道我还有个哥哥,比我大两岁,她还问我哥哥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呢。”
秦含真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夏青小心走过来,拉了青杏一把,两人到了外间,前者才说话:“姑娘要午睡呢,你在床边啰嗦什么?也不怕扰了姑娘安眠。”
青杏笑道:“只是回话罢了,好歹领了个差使,总要有始有终的。这会子姑娘睡着了,没认真听,回头她醒了,必要问的。”她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姐姐别怪我在姑娘面前啰嗦,实在是曾先生太奇怪了,拉着我直打听我的姓名来历,连我哥哥的事儿也不放过。我走的时候,悄悄问过先生家的婆子,问是怎么回事?那婆子也不肯讲。我心里想,兴许曾先生认得我家里人,也未可知。”
夏青听得好笑:“你糊涂了?曾先生是何等样人?怎会认得你家里人?”
青杏笑道:“若她不认得,怎会问这许多话?说来我们家从前在京城住过,我小时候家业也颇兴旺,可惜后来败落了,才落魄到如今给人做丫头。这位曾先生可是京城人士?不知是什么样的家世?兴许我们两家早年有过交情呢。”
夏青道:“这怎么可能?曾先生家里可不是小门小户,她家世代书香,家里好几代都有做官儿的。她父亲生前是唐尚书的同窗好友,只可惜去得早了。即使如此,唐曾两家也自有交情在,否则当年太子妃娘娘找琴棋老师,又怎会请到了她?就算到了眼下,曾先生在我们府里坐馆,唐家也时常打发婆子来看她的,每逢年节都有一份节礼,从没断过。”
这是高门大户对一般的门客、下属家眷的规矩,可见曾先生与唐家的交情也不算深厚。青杏心中有数,也大概猜出曾先生与唐家的关系,也明白她为什么看到自己的脸,就起了疑心。
青杏笑着对夏青道:“那就奇怪了,难不成真是我合了曾先生的眼缘?”说罢也不多言,径自转去书房里,整理秦含真今日用过的笔墨去了。
秦含真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一问时间,才知道自己只睡了一个小时,正正好。她起了床,叫人来给自己梳洗。下午时间长着呢,她打算先把今日上午学过的课程温习一下,把功课做了,再去练一会儿字。
进了书房,见到青杏,秦含真忽然想起睡前她好象跟自己说了些什么话,忙问:“青杏,你先前跟我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青杏笑吟吟地把先前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细节少了许多。秦含真也没起疑,点头表示知道了,就开始看书了。
她才温习完今日的课程,还没开始做功课呢,秦锦华就跑了进来:“三妹妹,你在忙什么呢?”见她居然在做功课,就笑道,“三妹妹真勤奋,我还想着请你到园子里逛一圈呢。你既然要做功课,我就不好打搅了。”
描夏跟在秦锦华后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扁平的大匣子,往青杏手里递:“这个是我们姑娘送三姑娘的。”青杏吃了一惊,看向秦含真。
秦含真疑惑地望向秦锦华,秦锦华则道:“这个是我从前用过的琴。我如今有了一把新的,这把用不着了。明儿就要上琴课了,妹妹还没有琴吧?索性就用我这一把。”
秦含真这才想起来。她本来是打算在去清风馆的时候问祖父秦柏讨一把的,结果因为赵陌的事,完全记不起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二姐姐的好意,但真的不用。我祖父提过,他那儿有一把小时候用过的琴,可以给我使的。二姐姐还是把这琴收回去吧。”
秦锦华道:“三叔祖小时候用过的琴,现在还能用么?是存在丙字库里那些吧?这么多年没有保养,只怕都弹不出声儿来了,要花大功夫去修整过,才能使呢。明儿就要上课了,妹妹哪里来得及?倒不如先用我这一把。你不必跟我客气,我还有呢。”
小姑娘一番好意,秦含真婉拒不成,只得收下来了,笑着向秦锦华道了谢。秦锦华笑眯眯地:“咱们自家姐妹,谢什么呀?再说谢字,可就生分了。”又说,“三妹妹从前没学过琴吧?这会子曾先生定然在船厅里,不如咱们去找她,请她教教你?不然明儿上课的时候,你就得从认琴开始学起了,那多费功夫呀?”
秦含真忙问:“二姐姐怎么知道曾先生现在是在船厅里?”
秦锦华笑了:“明儿有琴课呢,大姐姐总爱在这时候请曾先生指点琴艺。若是到院子里来,弹琴的时候肯定会打搅别人,因此她们就会去船厅。没两个时辰,大姐姐都不会放曾先生走的。咱们这时候过去,正好赶上。”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既然大姐姐在那里向曾先生请教琴艺,我们过去,不会打搅她们吗?”
“怎么会呢?”秦锦华一脸天真,“大姐姐好学,我们也很勤奋,才会向曾先生请教呀。先生不但不会觉得我们在打搅她,还会很高兴看到我们用心学习的样子呢。”
不,她问的其实是大姐姐秦锦仪。
秦含真想起上午的课堂上,因为她回答曾先生问题,表现得稍好一点,对《论语》的内容熟悉一点,秦锦仪就面露妒忌,但又拼命表现得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自己还是离这位大堂姐远一点比较她。
秦含真婉拒了秦锦华的提议,打算继续原本的学习计划。秦锦华也不强求,陪秦含真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屋去了。她被秦含真的勤奋表现感动了,打算也去做一做功课,这样晚上她就有时间去玩了。
就在姐妹俩各自安静地用心学习的时候,一阵喧哗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绘春跪在正屋门前台阶下,头发凌乱,形容狼狈,哭得象泪人一般:“姑娘,求姑娘救我!我侍候了姑娘这么多年,姑娘只当看在以往的情份上,救我一救吧!我宁可给姑娘做扫地丫头,也不要被撵出去!”
第九十九章 绘春
秦含真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见绘春满身狼狈,撕心力竭地磕头哀求着,也有些不忍。
绘春原是秦锦华身边的二等大丫头,四个二等里,就数她为首。她原是王家家生子儿,在王大夫人身边侍候的。秦锦华小时候到王家去作客,王大夫人觉得她的丫环不够好,就把绘春给了她。绘春跟在秦锦华身边,也有三五年了,算是目前侍候她的丫头中资历最老的一个。她来秦家的时候就已经有十一二岁了,现在也有十六七,恰是青春正好的年纪。若没有被撵,她也不可能一直侍候秦锦华,最有可能的是几年后嫁给承恩侯府里的小厮,将来作为秦锦华的陪房,陪嫁出去。若她对王家的忠心不变,兴许将来她的儿女,也会重复走上常旺那条路。
但现在秦仲海与秦简父子下定决心要清理府中与王家有关系的男女仆妇,常旺那样关系稍远的陪房之子尚且不能避免,更何况是绘春这等直接从王家来的丫头呢?
秦含真早从祖父母处打听到了许多细节,心里明白绘春是不可能留下的。因此,虽然她看着对方可怜,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再说,绘春是秦锦华的丫头,跟她没有关系。
秦锦华一直在正屋里,没有动静,也没有出来见绘春的意思。绘春跪在台阶下,越发哭得伤心了。她加大了磕头的力度,额头上的红肿很快就转变成了血迹。她在秦锦华屋里侍候多年,其他丫头们与她共事久了,不少人与她交好,见状不忍,纷纷上前扶她,又劝她别再磕头了:“二爷二奶奶做的主,姑娘又能说什么呢?姐姐还是起来吧。”
她一概不理,挣开众人,继续磕响头:“姑娘……求姑娘开恩!姑娘救我一回吧!”
丫头们都在替她着急。可是秦锦华不开口,她们又能如何?
一个婆子带着两个媳妇子急步从院外走来,瞧见院中这幅景象,气急败坏地上前揪住绘春骂道:“你这小蹄子,好大的胆子!在我面前装得那般乖巧,说舍不得主子,来磕个头,道个别就走,若我不答应,姑娘回头怪罪下来,怕我担不起。唬得我跟什么似的,放你来给姑娘磕头,谁知你竟然敢在姑娘院子里闹起来!打量着姑娘好性儿,就敢仗着姑娘的势儿来压我们,你以为自己是谁?!二爷早发了话,你们这些奸细一个都不能留!你想要窜唆姑娘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起来?!后门的车都在等着呢,除了你,人都到齐了。若误了出城的时辰,天黑前车队到不了庄子上,老娘就把你扔出去喂狼!”一边骂,一边还不客气地打算扇一个耳光下去。
周围的丫头看不惯,有一个年纪大些的站出来拦住婆子道:“快住手!妈妈也是糊涂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在姑娘面前,你就敢耍威风了?绘春再不好,也是侍候过姑娘的人。你当着姑娘的面打人,是打谁的脸呢?!”
那婆子认得这丫头,手停住了,连忙赔笑道:“画冬姑娘,你别生气,是我一时气坏了,没留神儿,我不打她便是。只是,即便绘春从前侍候过二姑娘,如今也是被撵出府的人了。这是二爷二奶奶亲自下的令,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罢了,实在不敢因为这丫头,就误了二爷二奶奶交代的差事。”
画冬冷笑:“谁要你误差事了?二爷二奶奶只是命你把人送走罢了,你在这里又打又骂的做什么?再者,绘春侍候了姑娘这些年,又没有犯过错,即使要出府,也得容她收拾些随身行李,姑娘那里只怕也有话要交代。你催什么催?有事要忙,就只管忙去,回头我们直接把人送到后门上就行了。别说我们误了你的时辰,从京城到庄子上,一天也走不完,本来就是要在外头过夜的,怪到别人头上就是笑话了。”
那婆子还能如何?绘春是失势了,画冬却还是二姑娘秦锦华身边的大丫头,比她有体面得多。就算真的误了时辰,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勉强赔笑了几句,冷冷看了绘春一眼,就带着媳妇子们先走一步了。
绘春失魂落魄地瘫在院子里,整个人木木的。画冬见状叹了口气,亲自上前扶起她,扶到后院房间里,替她重新梳了头,净了脸。
另一个大丫头染秋拿着两个大包袱过来,塞到她手中:“姐姐把这些都带上吧。时间仓促,我只收拾了些衣裳鞋袜,但姐姐的细软我都塞进去了。往后在庄子上还不知会如何,姐姐省着点用,日后多保重吧。”说完这话,她就转身要走了。
绘春猛地拉住了她:“好妹妹,你见了姑娘,替我求一求吧。哪怕是留我做个洒扫小丫头也好,别撵我出去。我是王家出身没错,可我老子娘早就死了,只剩下哥哥嫂子,他们如何,你们都是知道的,半点都指望不上。我哪回往王家送东西,不是给他们送钱补亏空还赌债?哪里就成了奸细了?我侍候姑娘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姑娘看在这些年的情份上,救我一回吧!”
染秋面露难色,跟画冬对望一眼。画冬劝绘春道:“你也别为难她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丫头,正经还不如你先前有脸面呢。你都被撵了,我们难道还敢违了二爷二奶奶的命?姑娘也一样为难,她才那点年纪,自己还要听父母兄长的呢,就算有心救你,也没有办法呀。我知道你冤枉,可谁叫这回墨光和常旺惹出了事呢?他们自己不知死活,闹得这样大,自己倒霉也就罢了,却平白连累了你。”
绘春哭道:“我心里早就恨死他们了,可他们做了什么,又与我何干?我在姑娘跟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若我真个犯了错,被撵出去,也就认了,可这回实在冤枉!我已是这个年纪了,这一出去,可就真真没活路了。好妹妹,你们就救我一回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但凡有半点盼头,也不至于拉下脸来闹,什么体面都不要了,只求能留在府里。我也知道,这是二爷二奶奶下的令,姑娘也不好违令。可姑娘若是能为我说一回情,哪怕叫我这辈子再不见亲人,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我本就是被送给姑娘的,姑娘才是我的主子,旁人饶她是谁,都不与我相干。哪怕是姑娘叫我去杀了她,我也会依令行事。”
这话是越说越没谱了,画冬忙止住她:“你疯了不成?这些话也是能说出口的?快住嘴,当心叫人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