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青杏咬咬唇:“吴爷有些生气……不过他说,这事儿原也是他没问清楚的缘故。等他禀报了咱们老爷太太,若是老爷太太不肯留我与哥哥下来,他就把我们带回去。可是……”
  她没“可是”下去,秦含真倒是有所猜测:“你们担心表舅也不肯留你们吗?我觉得应该没关系吧?就象我刚才说的,你们本身也是何氏的受害者,哪怕与她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也没有为了她的罪孽,迁怒到你们身上的道理。想想她卖掉你们兄妹的时候,都多大了?你们才多大?你是……四岁吧?你哥哥是八岁?把这么小的孩子卖到戏班和妓院去,何璎简直就是黑心肠了!怪不得她后来会做出那么多狠毒残忍的事情来呢,原来是天生的坏蛋!”
  青杏扁扁嘴:“她自来瞧不起我姨娘、哥哥与我,但因我姨娘是唐尚书家的丫头,又得我祖父祖母喜欢,他们母子三人不敢对付她,就忍下了这口气。我姨娘若不是死在了流放路上,只怕还不知会被他们母子怎么折磨呢。他们憋的那口气,都报复到我与哥哥身上了,才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那时候还是何璎提议要卖掉我们的,为了多卖些银子,还特地挑了见不得人的地方卖。她是一心想要将我们踩到泥地里,一辈子翻不了身。我哥哥被带走的时候,质问她,难道就不怕叫人知道她的亲手足入了贱籍,连带的瞧不起她?她却说不会有人知道的,叫我们也别与她相认。说万一叫人知道父亲的儿女做了娼妓优伶,父亲死了也要被人笑话。”
  说着说着,青杏的眼泪又要下来了:“我都不敢回想那八年是怎么过来的。幸好哥哥一直记得我,又运气好,遇上了吴爷这样的好心人。吴爷先是赎了他,又再赎了我,我们兄妹方才得以离了火坑。有时候想想,也亏得何璎卖我们的时候,我们年纪还小,否则未必能赶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被赎出来。”
  秦含真摇头道:“你们运气好,是你们的事,何璎如此行事,足可见她的恶毒。我只恨当初在大同的时候,没叫她多吃点苦头。她害了我母亲的命,却只是被休出家,顶多就是日子过得清苦一点罢了,还有人身自由,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跳出来搞事,真是便宜了她!”
  青杏咬牙道:“只要姑娘愿意,我和哥哥可以去跟吴爷说,往大同去一趟,干脆利落地了结了那贱人!”
  秦含真呆了一呆,眨眨眼才干笑着说:“那样虽然很爽,但毕竟是犯法的事,万一被人发现就不好了。没必要为了那种人,就把自个儿给赔进去。”
  青杏缩了缩脖子:“是。我都听姑娘的,姑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秦含真干笑:“你别这样,我挺不习惯的……”
  青杏小声说:“姑娘对我有大恩,只要是您的吩咐,什么我都愿意做的。只求您别把我赶出去……”
  秦含真放缓了神色,柔声说:“我都再三说了,你们也是受害者,我们全家都不会因为你们跟何氏有关系,就迁怒到你们身上的,怎么你还害怕呢?”
  青杏摇摇头:“我不是害怕这个,我是怕……怕老爷太太和姑娘顾虑到梓哥儿,不许我和哥哥留在府里侍候……”
  秦含真这才醒过神来。是了,青杏与李子既然是何氏的亲弟妹,那就是梓哥儿的亲舅舅亲姨母,这两人给她做丫头小厮……好象不大合适吧?
  秦含真晃了晃头:“现在还不清楚祖父和祖母要怎么安排梓哥儿的身份呢,我们是恨不得从未让何氏进过门的,族谱上也没有她的名儿,但梓哥儿总要有个生母。也许等到二叔再娶一个媳妇进门,这事儿就有着落了吧?你们安心,只要梓哥儿名义上的母亲不是何氏,她就跟咱们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和李子自然也跟梓哥儿没有关联。我觉得无所谓,反正你们在我们家里,也只是拿钱干活,并没有做特别低声下气的事儿。”
  说到这里,她就让青杏起身:“别跪了,我一向不喜欢人家跪来跪去的,要是怕嬷嬷们说,你行个屈膝礼或是道个万福就好。”
  青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爬了起来:“姑娘宽厚,我心里感激得很。只是老爷太太未必会这么想。但无论如何,有姑娘这句话,于我也就够了。将来即使真的被撵出府去,我与哥哥也是无怨无尤。”
  她说得这么凄凉,秦含真也跟着难过起来了:“别担心呀,真的没事儿。不就是碍着梓哥儿吗?大不了,我把你们推荐到赵表哥那儿去。他如今身边正缺人使唤呢,从前用惯的人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来。你们跟他也算是相熟,直接过去也省事,又是仍旧在家里。”
  青杏笑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若是还在这府里当差,我自然盼着是留在姑娘身边侍候的。”
  秦含真听了她这话,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着问起了她的血缘亲人:“你跟你那位四堂叔见过面了?他怎么说?什么时候带你们兄妹去见你祖父祖母呀?老人家是在咱们侯府后街住着吗?身体怎么样?”
  青杏回答道:“四堂叔说了,祖父祖母的身子自从那年父亲坏了事,就一直不大好。他们本来是在老家度日的,有唐尚书帮着打点,祖宅与祖传的田产都保下来了。可祖父祖母担心父亲,想要上京来疏通,却遇上了骗子,把祖宅与田产都卖了,后来知道是上了当,祖父气得吐血。四堂叔将自己的宅子与田地卖了,拿银子做路费,陪着祖父祖母上京,听得外头到外都在传言,说父亲已经死在了流放路上,二老于是又病倒了。四堂叔为了给他们治病,花光了银子,不得已卖身进了侯府。幸好他在侯府过得不错,娶妻生子,又将祖父祖母接过来养活,这几年都在打听父亲葬在了何处,想着总有一日要把他的遗骨送回老家安葬呢。还有,去年侯府派人去米脂接我们老爷太太,四堂叔本来也想去的,却临时被二爷派了差使,这才错过了。”
  秦含真点头:“你们这位四堂叔为人真不错,既然相认了,以后就好好相处吧。你们回去见两位老人,也多尽尽孝心。只不过……”她顿了一顿,“你那嫡母嫡兄嫡姐干的坏事,说出来也不知会不会气坏了二老,倒不如直接说他们死光了干净。将来有了银子,把你们父亲与姨娘的遗骨接回来就行了。其他的人,大可不必理会。”
  她看向青杏,青杏立时领会了她言下之意,甚至想得更深一层:“姑娘放心,我那嫡母嫡兄嫡姐早在流放的时候,就丢下我们兄妹跑了,听别人说都死在了马贼手里,尸骨无存。至于五爷那被休的妻子,虽然姓何,但跟我们并无关联。将来谁要来认亲家,那都是假冒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议定
  若不是青杏提起,秦含真还想不起来,何信的叔婶,也就是青杏与李子的祖父祖母,论起辈份乃是梓哥儿的亲曾外祖父母。何家本该是秦家三房的亲家才对。但如今何氏已经被休弃,这亲家什么的,也就不必提起了。
  只是梓哥儿到底是何氏的骨肉,若何家人想要来认亲,还真是有些不好办。秦含真心里忧虑着,觉得青杏瞒下这层关系也好。
  她到了清风馆与祖父秦柏、祖母牛氏商议的时候,秦柏与牛氏已经听完了吴少英的叙述,也十分惊讶。
  秦柏倒没说什么,只是沉吟:“李子与青杏兄妹二人也是命苦的孩子,能遇上少英,是他们的福气。这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自不会迁怒到他们身上。只是他们到底是梓哥儿的舅舅姨母,叫他们在家里做丫头小厮,未免太委屈些。”
  秦含真一听就暗叫不好,果然叫青杏料中了,秦柏果然是不愿意留他们兄妹在府里做事的。
  牛氏就想得更深些:“还是别叫何家人知道梓哥儿是何璎生的好,免得他们真个儿上门来认亲,到时候岂不尴尬?何信投身到承恩侯府为奴,都已经十年有余了吧?他连娶妻都是娶的府里的丫头。若是转身一变,成了三房的亲家,这姻亲要如何论?将来安哥要再娶妻,都要被人说嘴。况且何氏的生父是个贪官,叫人知道梓哥儿有个做贪官的外祖父,做杀人犯的亲娘,还有卖儿卖女的外祖母什么的,也是给他脸上抹黑,别把孩子好好的前程都给耽误了!”
  这话倒也是正理。秦柏想了想:“不提也罢,横竖安哥已经休了何氏,亲家早就不是亲家了。只是梓哥儿的母亲该是谁,族谱上不好定下。眼下他年纪还小,倒也罢了,但总有出门见人的时候。到时若是亲友间问起他的身世,又该怎么说?”
  牛氏哂道:“大不了给孩子换个生母得了,等安哥再娶,就把梓哥儿记在将来娶的媳妇名下。”
  秦柏摇头:“不妥。后头娶的这个媳妇未必乐意。”
  吴少英也笑着对牛氏说:“师母,如今不比以往。老师乃是堂堂永嘉侯,秦五哥即使不是袭爵的嫡长子,身份也与一般小武官不同的。他的妻子,少说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哪个乐意一进门就做娘的?若是正正经经告诉人,是给秦五哥做继室,前头原配留下一个嫡长子,也就罢了,说亲时原就说好了的,人家乐意也没得反悔。可如今您又不想认何氏,要把梓哥儿记在后娶的媳妇名下,即使这新媳妇乐意,她的娘家人也不会答应的。万一新媳妇日后也有了儿子,又该怎么算?倘若这新媳妇是个心地纯良的,顶多就是心里有些不高兴,对梓哥儿冷淡些。要是遇上个心思歹毒的,还不把梓哥儿当成是眼中钉,碍脚石么?”
  牛氏听得肃然:“是我疏忽了,这么做确实不妥当。”想了想,咬牙道,“大不了说梓哥儿是妾生的得了。做庶长子,名份上确实差一些,但他跟着我和他祖父过活,倒也委屈不到哪里去。怎么也比做那么一个毒妇的儿子强!”
  这回轮到秦柏反对了:“哪里有将好好的嫡孙贬为庶出的道理?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怎能叫他受这样的委屈?”
  牛氏也知道这样太委屈梓哥儿了,只好郁闷地闭口不语。
  秦含真便提议道:“其实真没必要搞这么多花样,我们直说就好了,只别提何氏的来历。反正她当年也没告诉过家里,她父亲是谁,只说是个早逝的小官员。当初祖父不是还没恢复身份吗?二叔也只是个小武官,娶个寡妇做妻子,在西北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在热孝娶亲这一点上容易被人说嘴罢了。但西北离得这么远,我们不说,京城里有谁会知道这一茬?真要有人问起来,就拿陈家族里做挡箭牌好了。至于二叔这个妻子为何被休,那不是有放印子钱那档子事?梓哥儿有个因罪被休弃的母亲,确实不大体面,但咱们把事情全都摊开来讲,别人要议论,也就是议论一阵罢了,也碍不着梓哥儿什么。这京城里每天发生那么多事,谁还有闲心,过个十几二十年还拿梓哥儿的生母来说事呢?”
  秦柏与牛氏听得也有道理,微微点头。
  吴少英笑道:“这么做也有个好处,只要青杏与李子不提,京城何家的人也不会怀疑这被休掉的秦五奶奶与他们家有何干系,顶多就是嘀咕一声同样姓何罢了。梓哥儿不会有一个因贪腐被治罪的外祖父,自然也不会有被卖做奴仆的舅舅姨母以及叔外祖了。只是大同何氏那头,需得防她会进京生事。还有她那个逃走了的哥哥何子煜,也得提防几分。被休掉的秦五奶奶的闺名,外人未必能打听到,但这曾经的何舅爷姓甚名谁,三房的下人未必不知情呢。万一这消息传到何家人耳朵里……”
  秦含真抢先一句:“就叫李子和青杏说,只是碰巧同名好了。他们是两边都认得的人,就说他们听说梓哥儿的舅舅叫何子煜,特地去见过人了,发现仅是巧合,并非他们的嫡兄。何家又能说什么呢?青杏跟我说了,她会告诉她祖父祖母,当年被流放的时候,嫡母带着嫡兄嫡姐私下逃走,被马贼杀了,尸骨无存。何家人听了他们兄妹的话,难道还真有闲情逸致,非得跑去兴县打听?若他们真能这么做,也不会十来年都没动静了。”
  吴少英说:“这些年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去兴县打听李子父亲的遗骨落在何处,只是缺路费,何信又不是自由之身,老人家更没法出远门,这才耽误了。如今李子与青杏既然认了回去,日后只叫李子去办这事儿便是。他会把他父亲与姨娘的遗骨接回来,旁人就不必理会了。若是担心再有旁的变故,想个法子把何信一家送得远远的,也就是了。何信是秦二爷跟前办事的人,这事儿老师跟侄儿说一声,想必无有不应的。”
  秦含真插嘴说:“我有个想法,不如就借着李子跟青杏认亲的机会,把这事儿跟二伯父二伯娘说了,把何信要过来怎么样?祖父才得了皇上赐的几处产业,有在京郊的,也有在江南的。我们家总要派人去管理的。这何信听说也有几分才干,就把他要过来,让他去江南打理田庄好了。对他来说,这也是个极好的差使。他若是去了江南,他家里人肯定也要跟着走的。这样就算何氏和何子煜将来找到京城来,也不会跟他们撞上了。而且,梓哥儿跟着祖父祖母留在京城,也不会有跟何家人碰面的机会。”
  秦柏与牛氏对望一眼,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吴少英还合掌笑道:“这法子不错,何信既然是秦二爷跟前的得意人,才干自不必说,他的品行又信得过。有他替老师打理南边的田庄,老师师母都能放心了。况且我听说他们老家就在南边儿,何信带着一家人过去,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对两位老人而言也是好事。”
  说到这里,他又对秦含真说:“桑姐儿,你若是觉得青杏不错,留她在身边多侍候两年也行。不过我觉着,叫人家骨肉分离,也不是长久之计。况且这京城里,想必还有不少人认得他们兄妹的,叫他们的故人知道他们如今在做侍候人的活计,脸面上也有些过不去。等过得两年,还是叫他们兄妹随何家人去吧。或是把青杏嫁个体面的小管事,或是叫李子去南边打理产业,都是一个不错的出路。他们虽然命苦,好歹也算是官宦之后,叫他们也落得个体面些的结果。”
  秦含真想起了青杏口中的唐家。唐尚书可是太子妃的父亲呢,现如今在承恩侯府里教她们姐妹读书的曾先生,就是唐家出来的,曾经做过太子妃在闺中的琴棋老师。想想曾先生从前见青杏的时候,似乎曾有过些异样,后来没再露出来,秦含真也就不曾多问。如今回头忆起,兴许是曾先生认出了青杏,毕竟青杏提过,她生得颇象她生母。唐尚书旧日门生的儿女,如今在给秦家做丫头小厮,说起来也确实怪别扭的。秦含真觉得表舅的提议很有道理。
  她就点头道:“这样也好,等何信到江南去安顿下来了,我就让李子和青杏过去。现在倒是不急。”她还得先从身边的小丫头里挑出两个来,培养好了,接青杏的班呢。
  既然决定了要瞒下何氏的真实身份,那青杏与李子也就不必离府了。但何家那边要如何说明,还需要他们配合。秦柏、牛氏、秦含真与吴少英四人商议好了,便唤了青杏与李子进屋,将议定的结果告诉他们兄妹,问他们有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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