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英除夕那日搬到秦庄陪老师、师母过年的时候,秦柏还夸过他:“这事儿你做得很好。有句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今你把小鬼安抚好了,衙门里有什么事,自会有人知会你,即便是知府大人想要与你为难,也会有人帮你说话。你日后想要办成什么事,都会比从前容易许多。别的不提,这一回年前劳累,倘若府衙里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你也用不着如此辛苦了。”
吴少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归是借了老师的脸面,才把他们哄好了。”
秦柏摆摆手:“我不过是个闲人,若是能帮上你的忙,见几个客人又怎么了?去年想来见我的人也多,只是我懒怠,不想搭理罢了。但即使再懒,金陵的几位主官,我还是要见的。不但要见,还要客客气气地招待着。哪怕我如今是个侯爷了,用不着看他们脸色,也要为家乡的族人亲友们着想,不能凭着自己的喜恶得罪了人,倒让族里受了连累。”
吴少英笑笑:“您放心,有学生在呢,不会让秦氏一族受了欺负的。”
秦柏欣慰地说:“我知道你孝顺,但也不必太过勉强自己。你是来做官的,不是来替我看护族人的。若他们真的受了委屈也就罢了,平日里有什么事,你不必过问,省得他们以为有了靠山,就无法无天起来,给你添了麻烦。”
吴少英心下一暖,答应了。
牛氏看着他消瘦许多的脸,心疼得不行:“你看你,病了一场,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呀,还是早点成个家吧,到时候有人照顾你的吃穿,你病了也有人侍候,我们夫妻才能放心了。”
吴少英摸摸鼻子,目光微闪,顾左右而言它:“老师让我到秦庄来过年,不知道大年夜里祭祀的事……”
秦柏明白他的意思了:“无妨,到时候给你寻个地方就是了。你在这里也住过些时日,各个房头都是认得的。除夕祭祖乃是规矩,你既然来了,自然没有不让你祭拜祖宗的道理。”
这是说的吴少英除夕夜要在秦庄上借地方祭祖的事。秦柏早有准备。牛氏虽然还想继续讨论吴少英的婚事,但见他们谈起了正事,也只得闭了嘴。吴少英没聊多久,就起身要告退了。他在秦氏族里也交过几个朋友,既然来了,自然要去见一见的。否则回到金陵这么多天了,也没顾得上与朋友们相见,实在太过失礼了。
他也因此顺利地摆脱了还想要念叨的牛氏。
吴少英在秦庄上的人缘着实不错。他这么转了一圈回来,就没有人不夸他的。他要在秦庄借地方祭祖的事,也没人说闲话了。到了除夕夜的大晚上,他就在戏园子旁边的一处小跨院里摆开香案,拜祭了吴家的祖宗。
那地方离秦氏宗祠,也不过是百尺之遥。祭完祖宗,吴少英出了院子,远远地瞧见秦氏宗祠那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想到关蓉娘的牌位如今已经进了秦氏宗祠,日后四时八节,香火享祭,都有秦氏族人照应,哪怕是秦平再娶,又有了儿孙,顾不上她这个元配了,也不会叫她做了孤魂野鬼,心里就觉得一片安宁。
他能为关蓉娘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就让他再为关蓉娘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提供一个叫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的靠山吧。
新年第一天,秦含真一大早起来,就穿戴一新,欢欢喜喜地跑到正屋里,给祖父祖母拜年了,顺便还要讨个红包什么的。今儿只要她嘴甜一些,秦柏与牛氏出手还是挺大方的,说不定能给她添不上私房钱。
她才到了没多久,谦哥儿也来了。他对私房钱倒是不太看重,只是有些心急,等向祖父祖母拜过年,磕过头,吃了早饭,他就要寻几位要好的族兄弟一块儿玩去了。昨儿他们就约好了,要去看人放烟火的,戏园子里还有杂戏上演,若是去得晚了,说不定就占不得好位子了。
孙子孙女都喜喜庆庆地说着吉祥话,秦柏与牛氏见了都很开心。不一会儿,吴少英也来了,他是个惯会讨人喜欢的,嘴巴比秦含真还要甜些呢。一桌子坐了五个人,高高兴兴地吃了早饭,谦哥儿就忍不住先跑了。
牛氏知道他去做什么,还有些吃味儿:“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只顾着玩儿了,过年也不多陪陪他老祖母。开春后我们要回京城,到时候他再想见我们,可就不容易了。彰哥儿他们几个,横竖他天天都能见,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秦含真听得好笑:“祖母,您难道吃起彰哥儿他们的醋来了?谦哥儿跟兄弟们能相处得好,这是好事。将来他就算留在族里读书,也不会不习惯的。您该为他高兴才是,怎么还闹起别扭来了?”
牛氏啐道:“哪个吃醋了?我就是想叫孙子多陪陪我跟你祖父罢了。况且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宗房给你伯祖父伯祖母拜年的,谦哥儿不在,有些失礼了,叫亲戚们看了也不象话。”
秦含真抿嘴一笑,忽然听到丫头们来报说:“辽王世孙到了。”她忙站起了身:“这么早就来了?难道他是天刚亮就骑马出的城?这天儿还冷着呢,着急什么?”说着就要跑出去迎接。
吴少英低咳一声,笑眯眯地对秦柏道:“学生也出去看一看。”说着就跟在秦含真后面出去了。才转过身,他那笑脸就耷拉了下来,心想一会儿可得好好训赵陌几句才行。新年头一天,大清早的,用得着这么殷勤么?可见真是包藏祸心了!
他们都走了,桌边只剩下秦柏与牛氏夫妻俩,牛氏便撇嘴:“瞧吧,这些小的个个都是没良心的。大年初一呢,刚吃完早饭,就一个个的跑了,还笑话我老太婆吃醋!”
秦柏含笑给她挟了块糕点:“这有什么?老伴老伴,到老了,还不是只有我来给你做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总念叨他们做什么?有空不如多念叨念叨我吧。”
牛氏白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又拍了他一下:“老不羞的,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孩子们虽然出去了,可丫头们还看着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意动
日上三竿后,外头的温度上升了,暖和了许多,秦柏便带着牛氏与秦含真去宗房拜年。在如今的秦庄上,需要他走动的人家并不多,早些去了宗房,回头再给两位年迈的族叔拜个年,六房小三房新年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只有别人上他们家来走动,没有他们再出门奔波的理儿。
谦哥儿是一早就拉着彰哥儿去了宗房寻秦克良的嫡长子祺哥儿玩去了。赵陌一直跟在秦含真身边,高高兴兴地说着话。因着秦克用年后要给小冯氏送亲北上,顺便到大同去做些生意,少不得需要跟温家打交道,就与赵陌走得近了些,赵陌声称他也要去寻秦克用说话,便跟着秦柏一家过了宗房。
他跟着去了,吴少英如何还能坐得住?自然也跟着一道去了,说是与秦克良也算是一见如故,要去给他拜年呢。
只是到了宗房后,赵陌很快就被秦克用引着去了花厅招待。他们要讨论去大同的事,自然不好跟老老小小地坐在一起。吴少英这时候便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跟着来了。
他先前婉拒了沈家的亲事,秦家宗房族长太太便是沈氏,沈家二老爷又带着儿子过来给姐姐姐夫拜年,如今两边见了面怪尴尬的。
不过,吴少英这个人素来擅长跟人打交道,他既然有本事叫人如沐春风,哄得人人都觉得他好,脸皮自然薄不到哪里去。见了沈家父子,他也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仍旧谈笑如常,跟沈家父子天南海北地侃着大山。虽说他病后瘦得脱了形,但容貌放在那里,也依然是个清俊的年青男子,再加上风度翩翩,学识又出众,即使沈家父子原本对他有几分心结,半天聊下来,也不说他半句坏话了,反倒觉得他是个诚挚君子,不答应婚事是被长辈以恩情要胁,不得已而为之。自家姑娘没能嫁到这样的男子为妻,是她没有福气。
沈家大姑娘虽然与茅秀才还未正式定下婚约,但两家书信往来了几次,又托了大媒,事情几乎已经算是定下来了。这时候再反悔,可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湖州虽然离着松江不近,但两边也有许多人员往来,坏名声一旦传了出去,沈家在松江也要叫人说闲话。况且茅秀才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沈二老爷虽然先前有些嫌他身份不够,可在儿子与姐姐的劝说下,也渐渐回心转意。再加上他的爱妾与庶女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亲事,没有从中作梗,他就没有继续犯糊涂,顶多是遗憾地叹息一声,没能借着长女的婚事,与永嘉侯府拉近关系罢了。
但今日见了吴少英一面,他又开始后悔了。等见了族长太太,他便开始念叨:“这吴经历着实好人才,谈吐见识,都不是一般读书人可比的。身后又有侯府给他撑腰,只怕往后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大姐儿的婚事已经算是定下了,茅家也是湖州望族,轻易不好得罪,否则错过了吴经历这样的好人,实在是太可惜!”
族长太太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要是人不好,我当初还能说给大姐儿么?!当初我在六房瞧见他时,就觉得他不错了。只可惜有个对他有大恩的姨母拖后腿,我是怕大侄女儿嫁过去后要受搓磨,才不肯结这门亲的。不然这么好的女婿人选,你以为我会放过去?如今沈家女儿没这福气,他又是要在金陵长长久久待下来做官的人,指不定最后会便宜了秦家哪个房头的闺女呢!”
有秦柏这层关系在,吴少英跟秦家联姻的机率大着呢。秦柏自己没有闺女,也没有亲侄女儿,族侄女儿却有一大堆,什么年岁的都有。吴少英不急着娶亲,那有什么关系?秦家有的是女孩儿等他。哪怕他姨母会拖后腿,论起门第,他那个叫关芸娘的表妹还能比得上后族的女孩儿了?要论恩情,关家老太太也不敢跟秦柏争先!
族长太太自从改了主意,不把侄女儿嫁给吴少英后,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既然最后很可能是秦家的女儿占了这个便宜,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见了吴少英,也依然亲切和蔼。她的丈夫与族里的人都对吴少英十分看重,她才不会没眼色地枉作小人呢。
族长太太想得明白,可她兄弟却是一贯的糊涂人。见了吴少英风度学识皆不凡,他又起了心思:“二姐儿的年纪也不小了,等她姐姐出了嫁,就该轮到她了。她虽是庶出,颜色却好。这吴经历人才出众,将来又会有好前程,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说给二姐儿。二姐儿比她姐姐年岁小,一年半载的还等得起。这门亲事要是做成了,将来我们家跟侯府便又亲近了一层,也不亏什么。”
族长太太脸都青了。这可不比沈大姑娘当初与吴少英议亲,占了个先,如今秦家族里已经有不少人看中吴少英了,都在等时机开口呢。沈二老爷这时候想要截胡,真把秦氏族人当成是软杮子了?只怕这消息一传出去,她这个族长太太都别想做人了!说到底,她已经是秦家妇了,还是宗妇,事事都要为秦家着想的。若是心里还惦记着娘家,要损秦家的利益却贴补沈家,这宗妇之位还怎么坐得稳当?!
她没好气地驳了回去:“胡说!人家吴经历怎么也是个官儿,正经进士出身,又是好人家的孩子,还是侯爷的门生。他要娶妻,什么样的世家千金没有?凭什么就要低就二姐儿一个庶女了?!这话只要说出去,人家就能当场翻脸。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把姨娘庶女当成是宝,把正经嫡出的儿女当成是草么?!”
一旁的沈大郎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亲妹妹都没能攀上的好亲事,凭什么就叫庶妹得了?亲妹夫只是个秀才,庶妹却能嫁个官儿?将来姻亲连襟间见礼时要怎么办?打脸也不是这么打的。
沈二老爷却不知道姐姐与儿子的心思,一脸不服气地道:“二姐儿有什么不好了?她是庶出的不错,可人家吴经历也是一把年纪都还未娶亲的老光棍,哪儿还有什么世家千金能嫁给他?况且,他那个姨母不是要生事儿么?二姐儿有胆有识,定能把那老太太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不叫吴经历被他姨母祸害了。上哪儿找比咱们二姐儿更好的姑娘去?若真觉得娶个庶女不好听,大不了把她记在大姐儿母亲名下,当作嫡女嫁出去就是了。”
族长太太气得都快笑出来了:“她们姐妹在江宁住了这几个月,族人亲友谁不知道二姐儿的底细?这会子再说记名的事,真把人当傻子哄了!这事儿不必再提!我是不会替你去说的。你若真的不要脸皮,亲自去开这个口了,我也会给你搅和了!”开玩笑,她是有心要跟永嘉侯府拉近关系,但真要把个不懂事的祸头子嫁给吴少英,扰得人家家宅不宁,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沈二老爷见姐姐不肯答应帮忙,脸色便耷拉下来:“可见姐姐如今做了秦家妇,心里眼里都没了娘家人了。大姐儿的亲事,本来说好了是嫁到侯府的,被你几番折腾,落到如今只能给个秀才做填房的地步,弟弟也不过是抱怨几声,几时怪过你?如今二姐儿要说亲了,现放着一个大好人选,姐姐都不肯帮着说合,可见是真的没把娘家亲人放在心上了。”
他甩袖就走了,气得族长太太面色青黑,全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沈大郎忙上前安抚她:“姑母别生气,父亲素来是个糊涂的,您心里有数,何必跟他计较?吴经历虽好,却不是二妹妹能肖想的。这事儿说出去,人人都会觉得不匹配。父亲成不了事,您就放心吧。”
族长太太一时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这一番辛苦,都是为了谁呀?你大妹妹的事,之所以折腾到今日,我还不是为了她今后着想么?你父亲反倒怪上我了,如今还要闹这样的笑话。我在秦家还有什么脸面?!罢了罢了,我都不是沈家人了,哪里还敢替你们拿主意?你们自去吧!”心中也有些灰心了。
沈大郎再劝慰几句,见她还是振作不起来,想着今天是大年初一,秦氏宗房人来人往的,万一叫人看见姑母这副模样,定要问的。自己若在跟前,倒是说不清楚。倒不如赶紧去寻父亲,再行劝说,免得父亲犯了糊涂,在这大喜的时候当众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扫了秦氏族人与亲友的兴,到时候姑母才是真的没脸见人了呢。
还有吴家这门亲事,父亲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在正式开口前定会跟姨娘与庶妹商量过。只要她们不答应,父亲自然也就丢开手了。沈大郎决定要在庶妹那里下点功夫。
结果让沈大郎非常惊喜,他本以为要花点功夫才能说服庶妹的,不料沈二姑娘眼里压根儿就没瞧上吴少英:“他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个八品官儿。都说他是侯爷的门生,将来前程远大,可有前程的人,怎么就只做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可见都是哄人的。方才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瘦得那样,一看就不是个长寿的命,说不定还是个病秧子。真嫁给了他,天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做了寡妇?我凭什么要为了这种人,耽误了花期……”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传话
沈二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人,声量还不小。沈大郎没她那么白目,被唬了一大跳:“你胡说些什么?!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慌张地扫视门外,见外头无人经过,才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