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老爷闭了闭眼,再次暗恨妻子与女儿不省心,当初多此一举地暗害赵硕的子嗣,以致于如今无法辩白。偏偏赵硕留在辽东辽王府的那个庶子又死得糊里糊涂,王大夫人与小王氏都坚持不是她们动的手,那约摸只是凑巧了,偏偏也被算到了她们头上。有了这个庶子的死,赵硕又怎么可能会相信,小王氏会理智地看待他的庶子,而不会因为他们无法妨碍嫡子的前程,就对他们不利?
王大老爷一咬牙,决定放弃理智的辩解,只拿一个诱饵来吸引住赵硕,让他不要在这个要紧关头弃王家于不顾了。
他郑重地对赵硕道:“世子爷也许不相信我的话,但我曾经跟小女提过的一件事,世子知道后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
赵硕挑了挑眉,浑不在意地笑笑:“哦?是什么事?其实岳父不必再说了,我真的没有……”
“太子病体痊愈,如今还朝听政,只怕世子是真没什么希望再入继皇室为嗣了。”王大老爷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但世子无望,不代表世子的子嗣无望。宫中不需要再过继皇子,未必就不会再过继皇孙。”
赵硕本来还为王大老爷打断自己的话而心生不悦,但很快就被他后面的话吸引过去,紧张地问:“岳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大老爷一看他的表情,心中一松,语气也稍微放缓了些:“正如我所言,太子还朝听政,只要他在接任皇位之前,身体没有大碍,那宫中就不会再过继皇子了。可是太子多年病弱,东宫皇长孙早夭,至今未有第二位皇孙出世。倘若太子将来子嗣艰难,那就迟早会再提过继之事。”
他用满含深意地目光看向赵硕:“世子如今与东宫交好,东宫又没有旁的手足,论血脉,世子与东宫算是极亲近的了。东宫若真要过继嗣子,也多半会从亲近的宗室王府里挑选吧?世子膝下至今只有二子,一嫡一庶,哪个出继都不合适。嫡长子原是继承家业爵位之人,不可能出继。而庶子生母出身太低,又拿不出手。但如果有不止一个嫡子……世子难道不觉得那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么?”
赵硕一度摒住了呼吸,直到胸部都有些发痛了,才急促地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冷静下来:“岳父是打算让夫人腹中的这个孩子……”他顿了顿,唇边露出一丝嘲讽,“只怕皇上不大乐意吧?”
以皇上与太子如今对王家越发厌恶的态度,拥有王家血统的儿子,当然不可能被皇上与太子看中了。
王大老爷明白赵硕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小女的子嗣没有那福份,留在王府里继承家业也挺好的。只是到时还要请世子多多怜惜小女与她所生的孩子。我们王家如今处境不佳,倘若再也无法庇护他们母子了,他们能指望的,就只有世子了。”
这是要跟他做交易么?王家在宫中还有一个王嫔,在妃嫔中算是位份高的,又得太后看重。倘若真要过继皇孙,这个王嫔兴许是个助力。更别说王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门生故旧……
赵硕一时犹豫了,他开始觉得,也许王家还有点用处。
第二百四十九章 仙鹤
元宵临近,秦含真最近一直在忙着捣鼓新花样的花灯。
她如今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花灯、彩灯样式了,赵陌还寻了个手艺很不错的篾匠回来养着。有他帮衬着,只要是她能想得出来的花灯式样,现实中又能做得出来的,基本他都会做。遇到特别麻烦的创意,他也是略摆弄一天半天的,就能解决了。因此秦含真今年跟赵陌一块儿,做出了好十几盏漂亮又新鲜的灯。拿给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看,他们都连声夸好。
今年元宵,秦庄上还会照旧办一次小规模的灯会,只供庄上的族人取乐。不过这是每年都必有的戏码,也有不少族人嫌庄上的灯会规模太小,不够热闹,往金陵城去赶灯会的,还有人会到别的村镇去。十里八乡,但凡是人烟密集些的村镇,哪个不办灯会?有些地方还会特地请了戏班子去,唱上三天三夜的戏。附近的村民或是走路,或是划了船去听,还有精明的小贩趁机划了小舢板,在水面上来回穿梭叫卖零食和各种小玩意儿,场面十分热闹。
秦含真自打腊月以来,已经跟着家人或是族里的长辈去见识过好几回这样的热闹了。乡镇的戏台虽未必比得上秦庄上的华丽,却也别有趣味。去年她与祖父、赵陌一同为太子的安危操心,虽然新年也算过得热闹,但其实并没有安下心来享乐。今年就不一样了,她什么都用不着操心,倒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好好玩几天。
如今祖父母在她身边,表舅吴少英到秦庄上陪老师过年,表哥兼好朋友赵陌每日与她做伴,小堂弟谦哥儿也跟她在一处。除了惦记一下远在广州的父亲秦平,再哀悼一下刚刚埋进秦家祖坟的母亲关蓉娘,秦含真觉得这个年是她穿越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年了。
开春后,运河解冻,秦柏就计划着要回京城去了。二叔秦安的婚礼日期已经定了下来,不过并不是在原本计划的五月,而是在六月里。这是根据秦安来信中提到的,他在大同军中的集训日期修改的。虽说六月的大同已经炎热起来,秦柏与牛氏夫妻俩在路上可能会觉得不太舒坦,但儿子在军中任职,不能缺席卫所的集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多了一个月的时间,对秦柏与牛氏来说也是件好事。他们回京的路上可以不必太过急着赶路了。秦柏曾经答应过牛氏,沿运河返京的时候,要把当初南下时不曾好好游玩过的地方都玩上一圈。如今时间充足了许多,他也可以履行诺言了。
只是,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回京城,秦含真的心情就低落下来。她在江南待了一年多的时间,觉得这边的日子过得要比京城里自由多了。她在秦庄,只需要带着一个丫环,就可以在庄里随意走动,完全没有什么忌讳。她想入城去夫子庙的宅子也行,去淮清桥的宅子看赵陌也可以。偶尔跟着长辈们跑去黄晋成住的指挥使司衙门后衙串门子,也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甚至于,只要有族里的长辈们带着,她还能随族兄弟姐妹们一道,坐船往附近的乡镇去看社戏。秦柏与吴少英都带过她出门,也不带许多随从,就直接去城里或镇上的茶馆喝茶、听说书,日子过得可悠闲了。
相比之下,她在京城基本没法走出侯府的大门。往花园里逛一圈,就算是游玩散心了。虽说回京后,她就要搬家,但也不过是从一个大宅子,搬到另一个大宅子罢了。也许她在自家的宅子里,不必象在承恩侯府里那般束手束脚,但想要象在江南时那么活动自由,是绝不可能的了。而且搬了家后,她想见堂姐妹们也没以前那么方便了,少了许多乐趣,想想都觉得有些郁闷。
本来还有赵陌陪着呢,可是表舅吴少英却一再叮嘱她,如今长大了,不再是小姑娘了,跟外姓少年相处的时候,还是要注意避着些,别叫人说闲话……唉,没有了这位令她十分满意的小伙伴陪着,秦含真都可以想象得到未来的生活会有多么沉闷无趣了。
所以,要趁着她还在江南,还不必被困在一个宅子里难以出门的时候,珍惜跟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时光呀!
秦含真提着刚刚做完的一盏仙鹤灯,高高兴兴地去寻赵陌说话。
到了赵陌的院子,她刚进门就叫了:“赵表哥,你快来看呀。前儿我跟你说的那个仙鹤灯的点子,如今郁叔做出来了!”她兴冲冲地迈进门去,刚好看见赵陌迅速收起了一封信,放进书案边上都承盘的小抽屉里,好象十分机密的样子。秦含真不由得眨了眨眼。
赵陌仿佛没有察觉,笑着起身走了过来:“真的?真能照着表妹说的主意去做么?那翅膀和鹤腿都是能动的?”
秦含真笑道:“真的做出来了!不信表哥自己看!”她将仙鹤灯的特色展示给他看。
赵陌盯着灯细看,发现这灯扎成仙鹤外型,式样并不算精巧,只能说有那么点仙鹤的意思,但不知道那老篾匠郁叔是怎么做到的,仙鹤的两只翅膀,会在秦含真提着灯走动的时候,缓缓上下挥动着,两只细腿也慢慢收了起来,稍离远些看,就仿佛真的是一只仙鹤在秦含真手下飞动一般,让人惊叹不已。
赵陌连忙凑近了灯,看得再仔细些,这才发现仙鹤的两只翅膀,里头的竹篾架都是活动的,还有机关连接到提灯的细竿子上,只需要秦含真提着灯的时候,轻轻拨动系在细竿子上的绳结,这仙鹤灯就会摆动翅膀收起细腿,真个“飞”起来。
赵陌不由得赞了一声:“表妹好巧思,郁叔好手艺!我从来不知道,仙鹤灯居然还真能飞,从前也没见别人做过这样的灯。”
秦含真笑嘻嘻地道:“我就是随口提一句罢了,本来是想做个会摇耳朵的兔子灯,十五月圆时提着上街也算应景。但郁叔说兔子太常见了,鸟类的会新鲜一点,我才想到不如做一对‘会飞的’仙鹤灯。其实就是随便想想,并不一定能成的,没想到郁叔全都做出来了!”
赵陌笑道:“郁叔的手艺固然好,可他从来没有过表妹的奇思妙想,手艺再好,也出不了新花样呀。表妹不必太过谦虚了。”
秦含真嘻嘻一笑,把灯给赵陌插在了多宝格上面:“表哥这么喜欢这盏灯,那我就把它送给你啦。明儿元宵灯会的时候,表哥就提着它去看灯,看能不能把别人家的灯给比下去?”
赵陌问她:“那表妹怎么办?时间这样紧,郁叔能赶在明晚之前再做出一对仙鹤灯来么?”
秦含真笑着说:“没事没事,这灯就是前期设计的时候麻烦一点,只要知道要怎么做了,郁叔不用半天就能完成。我过来之前就跟他说过了,让他动手做第二盏灯。一天时间做两盏可能有些困难,但你这儿不是还有一盏吗?只要再做一盏,就能跟你的这盏灯凑成一对了。明天我跟你一人提着一只‘鹤’去逛灯会,一定很有意思。”
赵陌的耳根微微红了一下,面上笑道:“好,我也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就这么说定了!”
秦含真笑着大力点头,送完了灯,她就没什么事可做了,便拉着赵陌重新坐下来聊天。
她在赵陌面前,越发惯了有话就说,不必有所隐瞒,因此方才看到赵陌看信,她便率直地开了口:“表哥刚才是在看信吧?谁给你写来的?这大过年的,难为他能找到人给你送信。”
赵陌顿了一顿,笑了笑:“是京城那边来的信。”
秦含真挑了挑眉:“是赵表哥的父亲来信的?他又说什么话了?还叫你把在江南赚到的银子给他送过去?”
赵陌顿时扑哧了一声,才忍住了说:“不是,是我那个小庄上的人送过来的。他们一路走的快马,连马都累死了两匹呢。”
咦?这是为什么?年都快过了,总不能是急着送年礼吧?若是真有要紧大事,也不该是赵陌的私产小庄子上来人。
秦含真忙问:“可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有人生病了吗?”考虑到王家勾结武官,是打着赵硕的旗号去的,万一连累到赵硕头上就不好了。难不成赵硕因为这事儿病倒了?
赵陌淡淡地道:“家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夫人怀孕了,兰雪生的那个孩子病过一场,如今已经没有大碍,听说病因有些说不清楚,可能跟夫人有关系。王家大老爷来跟父亲谈过一遭,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秦含真忍不住“啧”了一声:“给你这个爹做儿子,似乎挺惨的。你被他弄得有家不能回,不得不远避江南;但他疼爱的庶子,他也不见得有多重视,否则那孩子不明不白地病了,他怎会没有寻根究底的意思?他的心还挺大的,那么小的孩子,成天待在后宅,都能被人算计了,你父亲就不怕有朝一日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赵陌扯了扯嘴角:“自然是因为王家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他素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再疼爱的孩子,都不能挡住他的青云路。”
秦含真撇了撇嘴,又问:“王家还没有出事吗?王二老爷的病怎么样了?还能撑多久?他要是死了,临死前会为王家求情吗?”
赵陌道:“信里并没有提这些。兴许再过几日,还会有信来交代的。”
秦含真讶然:“这信里没提王家如何?那你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是出别的事了吗?”
赵陌摇了摇头,心情十分复杂:“信里没提王家别的事,只道王大老爷与父亲密议半日,然后就定下了章程。父亲他似乎……不再指望能成为皇嗣了,却打算要挑一个儿子,预备着给东宫过继。”
而这个儿子的人选,却从一开始,就把他赵陌排除在外了。偏偏赵硕似乎又答应了王大老爷,要让小王氏之子做自己的爵位继承人。赵硕这是要把他这个嫡长子置于何地?
第二百五十章 循环
赵陌知道父亲赵硕并不待见自己。
若说他从前还对自己这个嫡长子念着几分旧情,存有几分怜惜,又因为自己曾为他立下功劳,而生出几分喜爱的话,自从太子平安还朝,自己还在当中出过力之后,这些怜惜与喜爱就通通都不见了。他赵陌在父亲赵硕眼中,只是一个断绝其登天之路的罪人。
别看赵硕在写给他的家书中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夸他为皇家立下了大功劳,但从赵硕派来送信的心腹的眼神里,还有那心腹转达的口信中,赵陌就知道父亲心中握着刀子,若不是要顾忌皇帝与太子,只怕早一刀劈过来宰了他。
赵陌对此只能苦笑。父亲根本没看清自己的处境,真以为自己有望成为皇嗣呢?皇帝怎么可能让王家的女儿成为未来的太子妃与皇后?早在赵硕迎娶小王氏为妻的那一天开始,他的皇嗣梦只怕就已经断绝了。他还浑不自知,只当自己离储君之位真的只有一步之遥。
赵陌心想,皇帝与太子对自己的父亲如此优容,不因为他曾经肖想过皇嗣之位,是不是跟自己曾经为保护太子平安返京出过力有关?因为自己与太子关系好,皇帝与太子就爱屋及乌了?黄晋成那边偶尔会转来一两封太子给他的书信,赵陌可以从字里行间察觉到太子的善意。但这些话,他又如何能向父亲坦言?只怕父亲根本就不能接受吧?
他这个处处不听父亲的话,又犯下“大错”断绝父亲前途的嫡长子,只怕早已被父亲踢出了继承人候选的行列。可是……父亲赵硕的想法是一回事,事实上的做法又是另一回事了。他赵陌乃是赵硕的嫡长子,元配所出,生来便拥有第一位的继承权。只要他没有犯过错,那即使是亲生父祖,也无法剥夺他的权利。
皇家传承可能会不受此限,但一个亲王藩系,继承者的名份却不是完全由父祖决定的,否则辽王继妃这些年也就没必要费尽心思,想要铲除掉赵硕了。凭辽王对她和她所生的儿子的宠爱,绝对不会将继承人的位置便宜了不喜欢的嫡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