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讶然:“这样的事,表妹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舅爷爷教你的么?!”
秦含真干笑:“这个……其实不是。我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听人说的了。我祖父估计也不太清楚,否则他早在南下的时候就告诉你和简哥了。我只知道适合种在盐碱地的几种树木,要论适合在山东一带种的,可能就是白柳了。其实还有几种柳树、杨树都很合适。如果想要种的东西能产生多一点经济价值,枸杞和侧柏也是不错的选择,这两种树都是药材,算是比较常用的。其实,如果换作是在西北那种地方,沙枣和胡杨也挺好。”
“唔……”赵陌沉思不语。
秦含真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这事儿似乎有戏,便道:“赵表哥,我对这方面的事,其实只知道一点点皮毛,最多只能给你出个主意,以作参考。你要是觉得能行,不如去找几位擅长这方面事务的专家能人打听打听?金陵必定也有盐碱地,京城周边想必也有。你要是有心在这方面做点研究,就多请几个人来帮着参详,做做实验什么的。花上几年的时间,我就不信会没有一点建树!”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元宵
秦含真提的建议,赵陌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听进去了。
秦含真心里觉得,如果赵陌真的能在治理盐碱地方面有所建树,整理出完善的方案来献上朝廷的话,妥妥的就能立下一个大功劳了。天下有那么多盐碱地,因为不能用来种粮食,基本都荒废了。可事实上,盐碱地并不是不能用来种植作物的,如果能把这一类的土地资源也利用起来,能给朝廷与百姓带来多少好处呢?如果能将大批的盐碱地治理成良田,这份功绩甚至足够让赵陌的子孙后代都受惠。封建社会讲究以农为本,这可是造福万民的大好事。只要赵陌不犯谋反之类的大罪,光是这个好名声,都足以让他不受任何人的摆布。
而事实上,赵陌真要做成这件事,难度是有,却并没有大到无法成功的地步。秦含真虽然对治理盐碱地的方法不算了解,却曾经看过相关的纪录片,隐约还记得一些,所以才能给他出那些主意。只要研究方向是对的,接下来赵陌只需要召集一批农业方面的专家,在现实的盐碱地上多做些试验,迟早能得到好结果,问题只在于不知道这个“迟早”是要等多少年而已。
不过,赵陌如今还年轻,不必急于一时,他安心在乡下农庄待着,研究农事,还能躲开京中那些烦心事,得享清静呢。
赵陌也有同感,只不过,他对做成这件事的时间,以及依靠这份功劳来获取爵位的计划有些不同的想法。当然,他没打算把这个想法告诉秦含真。
秦含真还兴致勃勃地给他出主意呢:“我们春天就要回京了,赵表哥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回去的。南京这边虽然也有盐碱地,但离得太远了,还是在京城周边找吧?最好是买一个大点儿的农庄,有良田也有盐碱地的那种,有个宅子,你平时就住在那儿,召集人手去研究,要来往京城也方便。一旦有了成果,马上就可以报给太子知道了。要是让太子把你的方案献上去,太子也算有了献策之功,他一定会对你更好了。”
赵陌笑笑,道:“我在京郊原来就有庄子,再买些盐碱地也没什么。但如果要做……象表妹说的那样,要做试验,那就不能只在京城做。南京,还有我们下江南的时候经过的山东那一带,这些有盐碱地的地方,都要买几块地下来,同时做试验。如此一来,我们也能知道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气候与作物,治盐方法又是否会有所不同?表妹提到的那几种可以种植在盐碱地里的树,又是否可以不同的地方存活呢?”
这个态度是很好的,做科学研究,就是要有这种严谨的精神嘛。
秦含真立刻就表示了赞同:“辽东、直隶、山东、两江、西北……要是每个地区都设一个试验田,最终研究出来的成果应该会更全面。反正盐碱地都很便宜,多在几个地方买也没啥。不过你要安排好人手才行。要有信得过的自己人帮忙盯着,才方便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做试验呢。当然,既然试验田分布各地了,你也可以顺便在全国各地搜罗农业专家,呃……我是说积年的老农,很会种田又熟悉农事,最好是对盐碱地也有一定了解的人。我觉得,西北那边,我可以叫我们家在米脂的亲友家人帮你盯着;辽东那边你一定有人手,我记得你母亲就有一处陪嫁的林场;两江的话,江南这边我们可以托秦家族人,又或是让表舅帮忙;直隶离我们近,倒还好办,但山东那边,我们好象就没什么熟人了。”
赵陌笑了笑:“这事儿不必表妹操心,我心里有数呢。”
拿定了主意,赵陌似乎精神都振作起来了,兴致勃勃地恨不得立刻就找了积年的老农来打听。还是秦含真叫住他,劝他不必心急:“马上就是开春了,江南这里各地都要开始春播,你还怕到时候找不到精通农事的人?大不了托人先打听打听呗。要不你先问问谁家有农书之类的书籍?你对农事几乎是一窍不通,也就南下的时候跟简哥儿一起上岸去玩,才恶补了一些皮毛。既然现在要准备开展农业科学研究工作了,还是先把基础知识给巩固一下吧。”
赵陌对她这话半懂半不懂地,也大致能理解了,也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心急了些,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反过来对秦含真道:“是我急躁了,表妹别担心,我怎么也要等到元宵节过去了,才好出去找人打听事儿呢。对了,我记得你们秦家四房的克文叔家中好象有不少藏书,兴许就有农学方面的。回头我去他家问一声,看能不能借两本过来看看。”
秦含真点头:“我让谦哥儿陪你一块儿去。他跟彰哥儿要好,有他们在,估计克文叔多少书都乐意借给你的。”
事情就这么商量定了,两人又重新摆弄了一下那盏仙鹤灯,只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早就不在灯上头了。赵陌心神不属地在想些什么,秦含真大致也能猜得出来。而她自己,则在回忆是否还记得什么农业方面的知识,可以给赵陌做个参考,以防他在盐碱地上迟迟没能得出成果时,还可以有个替代的方案。
可惜,温室大棚种植技术现在已经有了,虽然水平不高,但冬天里富贵人家确实是能吃上新鲜瓜果蔬菜的,据说还有人建玻璃花房,大冬天里也能养出珍贵的花卉来。现在没有塑料薄膜啥的,建温室大棚成本太高,也只能小打小闹罢了。南方地区听闻早有一年三熟或两年三熟的稻米。马铃薯、玉米等高产作物,也有人种了。现在还能引进什么高产又不挑地儿的农作物呢?辣椒倒挺好,但一来山西已经有了秦椒,二来这东西又不能当粮食使……
秦含真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心想也许她也需要去翻一翻农业书籍了,也许能激发她的灵感呢?
秦含真与赵陌都有了心事,结果这一年的元宵灯会,他们反倒没有了先前那么兴致勃勃了。秦庄上的灯会一如往年般热闹却规模小,金陵城里的花灯会倒是规模很大,但不知是不是受去年那一场乱子的影响,气氛清冷了不少。今年知府衙门的人明显加强了城中的治安管理,城门口守卫的士兵多了,说不清自身来历又或是看着就不象是个良民的进城者通通都被挡在了城门外。府衙县衙的差役们全都取消了年假,每日在城中四处巡逻,避免有流氓地痞生事。花灯会上到处散布着盯梢的衙役,秦淮河那一片的风月场所更是禁止再办什么花国盛典了。论热闹程度,与去年根本没法比。
不过,这样的花灯会,倒是让人感觉到安心许多。不少城中百姓拖家带口地出门看灯,也不必担心会丢了孩子,因为每个路口都有差役守卫,稍有动静就会有人来过问。花灯会外围早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有拐子真的带着孩子出去了,行迹稍有可疑的,都会被拦住,没多久孩子的父母家人就找过来了,拐子只能落得个被押送大牢吃西北风的下场。
秦含真只觉得今年的花灯会,来的人虽然少了,可是路上着实好走许多。她与赵陌一人提着一盏仙鹤灯,不必带太多随从,就可以放心在灯会上到处游走,猜灯谜,品小吃,还参加了灯会的花灯评选,虽然不曾得获榜首,却也得了个小小的奖,奖品乃是一个精致的木雕笔筒,和一个配套的笔山。她把笔筒给了赵陌,自己留下了笔山。她如今正缺笔山使呢。
赵陌摆弄着手里那个明显与秦含真的笔山配成一套的笔筒,嘴角微微翘了翘,连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两人在花灯会上逛了一圈,累了,便返回早早订好的茶楼雅间去,不想雅间里只有黄家人在。秦柏不知几时带着老妻牛氏,也逛灯会去了,谦哥儿则是留在秦庄与他的小伙伴们一处玩耍,并没有跟来。秦含真本来还想让祖父祖母看看她得的奖品呢,如今只好扫兴地把东西交给青杏收好,自个儿在表舅吴少英身边坐下,倒茶吃点心。
吴少英微笑着将桌上新送上来的苏式船点推到秦含真面前:“这家店的苏点做得极好。你也只是在苏州吃过两回吧?难得有机会再尝尝,多吃一些。京城里只怕没有做得这么好的船点。等你回去了,可就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吃到了。”
秦含真冲他灿烂一笑,便开始大口吃起了美味又精致的点心。
赵陌接受到吴少英递过来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无奈地没与他们坐在一处。他回头瞧见黄晋成在窗边赏灯,想了想,便走过去与对方说话。两人坐在窗边的小桌处,一边品茶,一边赏景,一边聊天。黄晋成夫人拉着小姑黄清芳,原本还在欣赏两盏才叫人买回来的花灯,见秦含真回来了,便也叫她过来一道赏玩,顺便还摆弄了一会儿她的仙鹤灯。秦含真见黄清芳看着灯好奇又羡慕的样子,便许诺过几天也给她送一盏去。黄清芳高兴极了。
吴少英瞥了她几眼,知道她便是牛氏看中的黄家千金了。他见她确实与秦含真相处融洽,又是青春年少,美貌动人,家世更是无可挑剔,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第二百五十三章 告密
黄晋成听完赵陌的话后,好半天都没有吭一声。
赵陌也不在意,仍旧一脸平静地坐在他身旁,倒茶,吃点心,欣赏窗外街上的灯景。秦含真那边叫他过去吃船点,他还有空笑着答应了一声,然后真个过去取了一小碟点心过来,慢慢地拿茶就着吃。
黄晋成见他如此淡定,反而淡定不起来了,瞪着他道:“我说世孙,你这……也未免太镇定了吧?你真的明白方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么?!”
赵陌笑笑:“我当然知道。黄大人是觉得我自己父亲的机密告诉你,有不孝的嫌疑么?”
黄晋成噎了一下,嘟囔着说:“那倒没有。你爹待你不公在先,你对他有怨气也是正常的。更何况他干的那些事……本就犯了忌讳。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是在为朝廷尽忠,即使违了你父亲的心意,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赵陌笑了笑:“黄大人,我并不觉得自己忠孝不能两全。什么叫孝?难不成事事顺从父母的意思,就叫孝顺了?不,那只是愚孝而已!倘若我明知道父亲做的事有犯国法,有违道德,难不成为了一个‘孝’字,我就要助纣为虐么?我若做了父亲的帮凶,只会让他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再也无法回头。这不是孝,反而是真正的不孝才对!我应该做的,是尽可能阻止父亲犯下大错,让他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为皇上、为朝廷尽忠。这才是一个孝子真正要做的事,也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所以,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向父亲尽孝、向皇上与朝廷尽忠罢了。父亲也许暂时不能理解我的用心,但没关系,世人总是能明白的。”
黄晋成听得有些懵,愣了一下,才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话还真有些意思。不错,不错。你这么做,确实是既尽了忠,又尽了孝了。你父亲糊涂了,不懂得你的苦心,但皇上与太子殿下会明白的。好孩子,你放心,你说的那些事,我定会一五一十地禀报宫中。无论你父亲与王家在谋算些什么,都不会有得逞的机会。”
赵陌放缓了神色:“那一切就拜托黄大人了。其实我也有些害怕,我远在江南,除了几个旧仆还能给我传信,让我知道些许父亲家中的动静,其他的事……我真的是鞭长莫及。我真担心哪一日忽然听说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他固然是没有好下场,我也要被殃及池鱼。其实自从太子殿下还朝,父亲已经不再有奢望了,一心想着要为皇上与太子效力,若是上天保佑,说不定还能做一位实权王爷。无奈王家人又挑起了他的妄念。父亲这一辈子,真是栽在王家手上了!明明没有王家,皇上也会为他做主,让他正位辽王世子的。他却把皇上的恩典与朝廷的礼法都当成是王家的功劳了,到了今日,仍旧被王家人牵着鼻子走。我心里实在难过得很,也不知道他会犯糊涂到几时,会不会真的一条道走到黑呢。”
黄晋成也叹气道:“可不是么?要说这王家,也够折腾的了。当年王二老爷可是为皇上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是从龙功臣,皇上爱屋及乌,对王家一直优容有加。王二老爷碍于身处中枢,官位几十年来都没有升过,可他的兄弟子侄却没少步步高升。这可都是皇上的恩典!你说王家长房那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荒唐念头,就一个劲儿地非要冲着外戚去了呢?从前送王嫔进宫,也就罢了,听说那一阵子闹得王二老爷在御前十分尴尬,处处要避嫌。还好皇上并未猜疑他。其实,谁也不会猜疑,他膝下只有一女,早早嫁人了,连个继承香火的嗣子都没有。王家其他人再富贵,也跟他没关系。他犯不着冒那个险,辜负皇上的宠信。可光是他这一家子明白,并没什么用。”
黄晋成喝了口茶,继续道:“他兄长一家都犯了牛心左性,非要让自个儿家里出个皇后,出个太子不可。王嫔初进宫时,他们盼着她能生个儿子,正位中宫;王嫔无子,也不能再生了,他们就打起了东宫太子妃的主意;太后与皇上早就定了太子妃是唐家女,太子良娣则由唐家人决定,没王家什么事儿,他们就总想着要把自家的女儿送一个进东宫做太子良媛;没过几年,皇孙没了,都说太子病重难愈,他们就改而盯上了晋王世子;晋王世子不成了,他们就盯上了你父亲;太子病体痊愈,不必过继皇嗣了,他们便又打起过继皇孙的主意来。这还有完没完了?!他们家原是正经科举出身,既不少权柄,也从来没吃过外戚的亏,当今圣上对外戚更是限制得极严。他们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疯,非要自断前程不可?!”
赵陌听了笑笑:“只怕正是因为他们不曾做过外戚,也不了解外戚是什么,才会觉得那是无上的富贵吧?秦家倒是风光了几十年,可手里半点实权没有,连原来的兵权都丢了。这里头固然有别的缘故,可也有皇上圣明,不容外戚坐大的理由在。王家兴许只看见了秦家的富贵,却看不见秦家的艰难。不过……兴许也有他家本就是依靠圣眷在朝中立足的原因,哪怕是科举出身,也依然没有底气,生怕哪一日王二老爷没了,王家的地位就不保了。外戚的身份再不好,至少安稳,因为血缘的关系是无法断绝的。”他顿了一顿,“他们家原就立身不正,难怪总爱往歪门邪道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