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继续道:“甄蒋两位管事也都说不敢相信,邵管事听说了消息,还特地回京为蓝管事求情。但世子爷认定蓝管事有嫌疑,谁求情都不肯听,只是念在从前的情份上,再考虑他也是为了世子爷办事,不过是找错了方法而已,才不曾重罚,只是将人撵回辽东了事。可蓝管事回了辽东,在王爷与王妃眼皮子底下,日子也不可能好过。若他真的问心无愧,断不会心甘情愿回去的。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干了那件事!”
赵陌挑了挑眉:“蓝福生说自己向赵祁下毒,是为了给父亲办事?这话说得通么?”赵祁可是父亲心爱的儿子!
信使叹道:“据说蓝管事曾经辩解过,说他下的那种毒,并不是立时就能见效的,反而需要下好几回,才能危及性命。可三公子年纪小,皮肤薄,只需要中一点毒,症状就会很明显,身边侍候的人立刻就能发现。那时他中毒不深,只需要好生调养,过几个月就没事了。蓝管事还会悄悄儿在他的饭食茶水中下解药,就更能加快解毒,不会伤及三公子的身体。蓝管事说他会这么做,都是因为看到世子爷为了夫人烦恼,打算用这种方法陷害夫人,就可以让世子爷名正言顺地休妻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外人只会说是夫人自作孽,王家教女无方。再加上先前夫人暗算公子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绝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蓝管事这么一说,世子爷就相信了,只是怪他自作主张,还把年纪尚小的三公子卷了进去,倒没觉得他是背主。”
赵陌冷笑一声:“还真是巧舌如簧。”他现在可以肯定了,小王氏固然是毒妇,那兰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王氏既然有了身孕,只要生下嫡子,赵祁一个庶出的男孩儿根本就碍不着她什么事,因为真正能妨碍她和她儿子的,是自己这个元配嫡长子。小王氏就算再容不下赵祁,也用不着在除去自己之前动手。倒是兰雪,一旦小王氏生下了嫡子,有两个嫡子在,赵祁再得父亲宠爱也出不了头,若能成功陷害小王氏,不但能赶走正室,还能顺便解决了她腹中的胎儿。那个孩子即使生出来是男丁,有个被休弃的母亲,名份上还不如庶子呢,对赵祁的威胁自然就大为降低了。为了这个目的,兰雪狠心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真是一点都不奇怪。反正又不会真正危及孩子性命,她为什么不做呢?蓝福生既然是她的同伙,很可能就是那个动手的人。
他们只是没料到,这个真相会被揭发出来而已。
赵陌问那信使:“是谁发现蓝福生下毒的?以他做事的细心,还会留下证据等人发现?”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蓝福生若是真有心想陷害小王氏,就不可能叫别人知道真正下毒的人是自己。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曾有什么证据留下来,也早就让他清除殆尽了。他掌管着整座府第内外诸事,哪里不能去?
根据信使从甄、蒋两家那里打听到的“内|幕”,蓝福生的行为暴露,其实过程有那么一点诡异。
事情要从赵祁中毒后,赵硕下令严查凶手,查到小厨房的那个厨娘开始说起。这厨娘“畏罪”自尽,她的丈夫带着儿女,卷款潜逃,赵硕大怒,已经通报官府四处搜捕了。可惜官府一直没能找到人,这个线索也就中断了。赵硕虽然生气,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只能暂时将此事放下。
小王氏那边安心养胎,还从娘家借来了两个懂药理的婆子,为自己调理身体,无事就几乎不出院门,仿佛真个收敛了一般,再也没有为难兰姨娘了。兰姨娘也是整天待在自己的小院中照看儿子,因着赵祁身体情况反复,她也似乎没空去管其他人的事了。赵硕的后宅一时平静下来,竟过了个相当安静的新年。
但日子虽然平静,不代表就不会有纷争。兰姨娘院子里少了个厨娘,需得从别处调人补上。蓝福生本该从府中厨娘里调人的,却声称小王氏那边需要每日进补,厨房里不好动人,便从浆洗上调了一个会厨艺的婆子过去。如此一来,浆洗上就缺人了。蓝福生听说小王氏的院子里前不久才换了两个浆洗上的媳妇子,送到庄上去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就说干活这种事,熟手总比生手要好,要将这两个媳妇子从庄上调回来。
小王氏断然拒绝,还道那两个媳妇子是犯了错,才被撵到庄上去的,若是这么快就让人回来,岂不是达不成惩罚的效果了?若是府中缺人浆洗衣服,到外头买去就是。不过是粗使的婆子媳妇,还怕找不到人手?
蓝福生虽然手握大权,明面上还是要给小王氏这位主母留面子的,便不再坚持。只是没过两日,他又跟赵硕说,夫人小王氏院子里侍候的都是她从王家带来的陪嫁,虽然是小王氏心腹之人,但连一个夫家的侍候人手都没有,也有些不太象话。赵硕是小王氏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想要时时关注亲生骨肉的情况嘛。
其实,蓝福生当时的话还有些深意,是在提醒赵硕,不能让小王氏身边只有王家的人,万一他们在小王氏生产的时候对孩子做手脚,赵硕需得有所提防才行。
万一王家人为了巩固小王氏的地位,玩一出偷龙转凤的戏码怎么办?
一言惊醒梦中人,赵硕顿时就警惕起来了,命蓝福生给正院多添几个丫头婆子,还得要是近身侍候的。为了不让小王氏有理由驳回,蓝福生特地请了个内务府出身的嬷嬷过来,又另外给这位嬷嬷配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打下手,然后将这三人送进了正院。
小王氏又一次拒绝了蓝福生的安排。只是这一回,蓝福生有赵硕的话做底气,没有再次退让,几乎是硬逼着小王氏接受了那位嬷嬷与小丫头。但小王氏把这三人安排在离自己正屋最远的房间里,不肯让她们近身侍候,连起居饮食,也不叫她们沾手,甚至不许她们看一眼她吃的饭菜,穿过的衣裳,防备到了极点,都到小题大做的地步了。那位嬷嬷是既郁闷又生气,蓝福生却半点没在意,让她继续在正院里待着。
没过两日,嬷嬷身边的其中一个小丫头被小王氏的大丫头霜儿在小厨房里逮住了。霜儿骂她不经允许就擅自进厨房,小丫头辩解说她只是想给嬷嬷要点热汤喝,因为嬷嬷有些着凉。霜儿不听,认定她是想对灶上为小王氏炖的补汤做手脚。小丫头坚决不认,说那汤明摆着不是给夫人炖的,因为汤里有不利孕妇的药材呢,分明就是霜儿雪儿她们借夫人的名义,给自己谋好处。
霜儿一听她这话,立刻住了嘴,命人把她押到嬷嬷跟前,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气得那位嬷嬷当场就带着两个小丫头离了正院,去找蓝福生告状,表示不想再受气了。王家如今大不如前,小王氏在她面前摆什么架子?
蓝福生这回不再挽留嬷嬷,奉送了二十两纹银,留下两个小丫头,就送了嬷嬷出府。谁知道正院那边却闹了起来,说方才厨房灶上炖的汤,杜妈妈喝了一口就吐了血,定是中毒了,嚷嚷着跑来抓方才那小丫头,说她是下毒之人。
小丫头一再辩解她清白无辜,又拿汤里的药材不利孕妇说事儿。可王家那边请了大夫过来,检查过补汤的材料了,分明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安胎药膳,那小丫头是乱说。小丫头这时候才发现,汤被换了,可惜这时候已经没人相信她的话。
蓝福生是安排小丫头的人,自然就要负起荐人不当的罪名来。这时候又不知打哪儿跑出来个婆子,声称曾经看见他与兰姨娘院中小厨房那个上吊的厨娘夫妻俩见过面,那对夫妻当初还是他安排进府的,只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名义办而已。
于是,蓝福生身上的嫌疑就更重了。小王氏的补汤里有毒,跟赵祁中毒这两件事被联系到了一起。王家人认为蓝福生蓄意伤害赵硕的子嗣,无论是嫡出庶出都不肯放过,要求重罚于他,最好直接打死。
赵硕无奈,只好命人打了蓝福生几板子,又叫人去抄他的屋子。本来只是想走个过场的,谁知道,搜屋的人竟然从蓝福生床下发现了一瓶毒药,据说,就是当初赵祁曾经中过的那一种毒。
这下,蓝福生就真的无法辩解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推断
信使对赵陌道:“蓝管事这个人,素来有个习惯,是不许外人不经他许可就进他屋子的。就连他屋里的清扫差使,也都只让他从辽东带来的一个聋哑婆子负责。他是府中大管事,没人敢惹他生气,因此别说他住的屋子了,他那院儿平日都少有人去。他不在时,那聋哑婆子就守在院门口处,连经过的人都盯得死紧,更别说是有人进去了。因此,若说蓝管事床下藏的毒是别人栽的赃,世子爷是断不能信的。”
问题就在这里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蓝福生平日里对自己的房间防范得如此严密,但也正因如此,他没法辩解说那毒不是自己藏的,那就只能咬着牙承认了,再拿自己是为了忠于世子赵硕,一心为赵硕分忧为借口,替自己说情。而赵硕也相信了。
赵陌回头想想整件事,也同意信使说的,蓝福生被揭穿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比如说他为什么要把小王氏撵到庄子上的浆洗媳妇给调回来?不管那两个媳妇子是为什么被撵走的,她们是小王氏从王家带来的人。赵硕府里再缺人手,蓝福生也没有资格越过主母小王氏,去差使她的陪嫁奴仆,更没有必要这么做。就如同小王氏所说的,不过是两个粗使的仆妇,上哪儿不能找?
再比如那个被指控对小王氏的补汤下了毒的小丫头,一再声称汤被换了,原本的汤里有不利孕妇的药材,因此汤并不是给主母小王氏炖的,定是小王氏身边的丫头婆子借机为自己谋好处。若她说的话是实情,那毒肯定就不是她下的,明知道汤不是给小王氏喝的,还下了毒,又能对小王氏造成什么危害?王家所提的蓝福生有意伤害赵硕子嗣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可若没有蓝福生指使小丫头下毒这回事,那汤里的毒又是哪里来的?王家人又为什么要指责蓝福生呢?难道他们早知道蓝福生就是给赵祁下毒、嫁祸小王氏的罪魁祸首?
对于赵陌的这些疑问,信使也说不清楚,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那小丫头说来也不是外人。她父亲是世子爷年轻时候的书僮,母亲也是世子爷从前身边使唤的大丫头,一家都是自己人。蓝管事安排她进正院,是世子爷点了头的,还嘱咐过她,要时时留意夫人的起居饮食,看王家人是否有疏忽之处。她学过点药理,也懂得炖汤,做这种事最合适不过。偏偏夫人又不许那内务府的嬷嬷与小丫头们进厨房,因此那丫头才会悄悄儿地去。甄家与蒋家的人都觉得,这小丫头的话是真的,她不可能过后在世子爷面前还说谎。并没有什么蓝管事指使她给夫人的补汤下毒的说法,这是夫人与王家那边故意陷害蓝管事呢,估计是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蓝管事嫁祸的事了,打算要报复一把。”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这小丫头的话是真的,为何小王氏的人要在正院小厨房里炖不利于孕妇的补汤?如果真是她身边的丫头婆子趁机为自己谋好处,也犯不着在这个时节、这个地点炖。要知道,小王氏如今身怀有孕,正是对外防范最严的时候。同样是在小厨房,同样是炖的补汤,万一那不利孕妇的汤叫小王氏误饮了,可就是大祸了!那些丫头婆子就算想谋好处,也犯不着冒此大险。如今因小王氏有孕,在府中地位比先前高了不少,她的人若想让大厨房做什么饭菜汤水,大厨房的人是不可能拒绝的。那这不利孕妇的补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陌问信使:“这小丫头如今何在?”
信使回答:“蓝管事被撵,这丫头也叫撵到京郊庄子上去了,离咱们庄子都不是很远。公子若想问她什么,小的们可以去寻她。她出府时一直在喊冤,想必也不服气得很。”
赵陌挑了挑眉头:“虽然是被赶出府去了,但是……这罚得不算重吧?”蓝福生这个管事都被撵到辽东去了呢!
信使道:“也是那小丫头走运。这事儿出来没几日,蓝管事刚走,王家就有了麻烦。夫人忙着为娘家人奔走,进宫又小产了,家里乱成一片,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哪里顾得上那小丫头?她父母也聪明,知道世子爷没功夫理会他们,就四处送礼打点,好不容易让女儿只是被送到庄子上了事,不必挨板子,也不必卖发卖。庄子上的日子虽清苦些,她有父母家人照应,也不会受大罪。过个两三年,事过境迁了,再另给她安排个差使,也就过去了。”
两三年后,府中是什么情形,谁都不知道。说不定小王氏已经彻底失势,说不定蓝福生已回来了呢?
赵陌最后问信使一个问题:“如今府中中馈是谁来打理?兰姨娘么?”
信使摇头:“蓝管事走后,世子爷急召了邵管事回府打理庶务,内宅则叫兰姨娘协理。但从几天前开始,世子爷就改了主意,说三公子的身体总不见起色,让兰姨娘专心照顾三公子,内院庶务交给邵管事娘子代劳了。”
赵陌挑了挑眉,心想这会不会是自己告密的书信起了作用?可就算有作用,父亲赵硕却只是剥夺了兰姨娘协理内宅事务的权利,根本就只是小惩。他难道觉得身边的心腹小厮被后院妾室收买了,只是一件小事?
赵陌真不知道该对自己父亲的行径说什么了。
他转头吩咐信使:“你先下去休息,今晚就在船上好好歇一晚。明日一早,带上我的信回京。往后府中再有任何消息,或是京中有何异动,都只管来给我报信。”
信使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公子,小的出来的时候,听闻甄管事家里也在给他备行囊,似乎是预备要南下寻公子,还有传言说这是世子爷吩咐他来的。小的南下时留意过,甄管事并未雇船,倒是马棚那边备了千里马。倘若他真要来见公子,想必是打陆路骑马过来。他原定的出发日期,只比小的晚两日,公子需得提防甄管事在前方等候。”
赵陌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了。”
他又去了主舱见秦柏与秦含真,把信使带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们。秦柏还在苦思呢,秦含真就已经脑洞大开地想到:“赵表哥,你那位继母该不会是假装怀孕的吧?”
赵陌怔了怔:“什么?”秦柏也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可能?!又不是没有大夫给她诊过脉!”
秦含真虽然觉得自家祖父的话确实有理,但还是觉得自己的推断并不是全无理由的:“大夫可以收买,也可能是你继母吃了什么药,能让人误以为她真的怀了孕。反正,就在你父亲打算休妻的当口,你继母忽然说自己怀孕了,也太巧了些。而她养胎期间,院里一个外人都没有,留下的全都是自己的陪嫁人手。蓝福生请了内务府的嬷嬷去照顾她,又找了擅长药理懂得炖汤的丫头去侍候,可她却把这些人全都赶得远远地,连自己吃什么饭菜都不许她们知道,这不是很奇怪吗?就算要防备别人加害自己,也用不着防备到这个地步吧?还有那两个被打发走的浆洗媳妇,也很有问题。我想,如果你继母事实上是假装怀孕的话,这事儿就说得通了。”
宅斗文里有过这样的情节,并不新鲜。
打发浆洗上的仆妇,是因为她们负责给小王氏洗衣裳,极有可能知道她的生理期。小王氏假装怀孕超过一个月,但如果在之前一个月之内有过生理期,谎言立刻就会被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