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甄忠沉着脸道:“哥儿不必跟我兜圈子,拖延时间是没用的。世子爷急着见哥儿,我奉命而来,自然要把哥儿带到世子爷跟前去交差。永嘉侯固然手下有人,可他们未必及得上我们的人身手高强。况且永嘉侯不过是外人,非要将别人的儿子扣下,闹到朝廷上也不占理!”
  赵陌挑了挑眉:“这么说,甄叔还想把这事儿闹到朝廷上去?”
  甄忠噎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这么蠢,可是,放狠话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赵陌笑了笑,淡淡地道:“既然甄叔不想跟我兜圈子了,我也索性爽快些好了。说实话,你要押我回去,这并不难。可父亲难道就仅仅是指望你把我押回去而已?想要我回去后为他办什么事,不哄得我高兴了,我能心甘情愿替他办么?真惹恼了我,我也不必跟你硬对着干,只需要装作听话的模样,回去见了父亲。等到去办事的时候,再照父亲的意思反着去做,办完了直接往东宫一躲。反正太子伯父对我也挺好的,大概不会在意我蹭几日饭?到时候父亲又能奈我何呢?”
  甄忠的脸都黑了。赵陌还真有可能这么办。到时候赵硕吃了亏,他这个办事不利的心腹又要如何向主人交代?
  赵陌还对他说风凉话:“甄叔也别担心父亲会怪罪你,反正父亲御下一向宽仁得很。蓝福生都给我弟弟下毒了,还想要害了父亲的妻子性命,都只不过是被撵到辽东庄子上待着,过个几年就有望重回父亲身边了,甄叔不过就是没把我哄好,没让我乖乖听话而已,原也算不了什么,顶多就是被赶到京郊的庄子上待几天吧?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不会受苦的。”
  甄忠的脸更黑了。
  他恨不得转身就走,双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去。他心中清楚,若不是到了实在危急的时刻,赵硕是不会让他亲自出京接赵陌的。他如今既然见到了赵陌,就一定要把赵硕交给他的任务办成。既然赵陌不肯吃硬,他只能换个软些的手段了。
  于是他尽可能放缓了脸上的表情,努力用温和的语气对赵陌道:“哥儿的话里有气,是因为世子爷没有严惩福生么?哥儿放心,世子爷既然撵了福生,就不会再让他回来了。之所以没有将人一棍子打死,只是念在多年主仆情谊份上。况且福生虽然用错了方式,但心里还是为了世子爷,知道世子爷有意休妻,却又碍着王家休不得,才会一时糊涂,走了歪路而已。”
  蠢材。
  赵陌都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甄忠又继续道:“不管是世子爷在信里说的话,还是昌儿挑拨离间的谗言,让世子回京去照管家务,其实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他犹豫了一下,“是因为世子爷受了王家牵连,如今在朝中境况不佳,原本还想向皇上与太子殿下解释一二,可宫里却拒不相召。世子爷几次递帖子进宫求见,都如石沉大海,倒是宗室那边有许多不太好的传闻……世子爷心里没底,想着哥儿在江南时,与太子殿下也算是有过一段交情,伯侄情谊深厚。若是哥儿求见东宫,太子殿下一定不会拒绝!到时候哥儿再帮着世子爷说几句好话,解释清楚误会,世子爷的困境就能解了。”
  甄忠苦劝赵陌,在他看来,赵陌身为赵硕的儿子,父亲好了,他自然也会跟着好的。但若是父亲失了势,哪怕他曾经得过东宫太子青眼,也会被牵连得远离权利中心,渐渐泯灭于众人。无论赵陌对父亲有过多少怨言,为了孝道,也为了自己的前程,他都必须要帮赵硕这个忙,否则父子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陌又能有什么未来?
  他还对赵陌说:“世子爷在京中风光时,哥儿即使远在江南,也是众星捧月,人人奉承。但世子爷一朝失势,哥儿可就再别想有这等好日子了。从前蜀王府何其显赫?蜀王幼子曾一度是宫中常客,谁见了都要让他三分,如今又怎样?即使皇恩浩荡,不曾降罪于他,他出门在外,参加宗室皇亲的饮宴时,还要受三岁小儿的气呢。哥儿难道就不怕会落得同样下场么?”
  赵陌笑笑:“甄叔真是好口才。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父亲到底为什么会受王家牵连?从前不是听说父亲都打算休妻了么?虽说后来夫人怀了身孕,这休妻之事就不了了之了,但既然曾经有意与王家划清界限,怎么如今又跟他家搅和上了?父亲总归是皇上亲侄,又一向受皇上、太子看重。只要清者自清,早日与王家撇清了,皇上贤明,自会明白父亲的清白。这又哪里需要我去求什么情?”
  甄忠眉头皱了皱,正要再劝,赵陌却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大人间的事,我说不清楚,只是最近我听说了几个有趣的消息,看起来甄叔似乎并不知情,不如我跟你说说,甄叔也去查一查?”
  甄忠强压住心头的不快:“哥儿想说什么事?”
  赵陌笑笑,竖起了一根食指:“第一件事,蓝福生早在兰姨娘初入京时,就跟她相熟了,关系还十分密切。他俩那时常常在外头密会,借用的是隆福寺后园的清修小院,还是打着父亲的名义租的院子。这事儿父亲知道么?”
  “什么?!”甄忠懵住了。
  赵陌不等他反应过来,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件事,夫人怀孕之事恐怕有诈。有消息说,她其实是假装怀孕,不知是收买了大夫,还是吃了什么药物,其实只是为了赶在父亲休妻之前,阻止他的动作。但后来她眼见着父亲没再提起休妻一事了,又怕这肚子装下去,会露了破绽,就借着进宫的机会,演了一出为救太后小产的戏码。有了王嫔相助,竟然没人揭穿她。如今她有太后旨意护身,父亲再也奈何她不得。这事儿,想必父亲也不知道吧?”
  甄忠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勉强还剩下一点理智:“哥儿这是哪里来的消息?谁说的?!可靠么?!”
  赵陌没有跟他说消息来源,反而竖起了第三根手指:“第三件事,蓝福生其实发现了夫人怀孕是假,因此才会一再暗中打探,意图揭穿夫人,以助兰姨娘将正室给铲除掉,谁知道运气不好,反叫王家起了警惕心,设陷阱倒打一耙,暴露出他给赵祁下毒,嫁祸夫人的真相。这事儿,父亲恐怕也不知情吧?”
  甄忠眼睛都瞪得大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决断
  赵陌只说了三件事,就把甄忠给唬得懵住了。
  他既不解释消息来源,也不拿出证据来证明,说完后就直接把甄忠赶下了船,由得后者自个儿震惊去。
  赵陌远远看着甄忠在岸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冷笑了一声,转身就去找秦含真了。
  秦含真刚从主舱那边回来,正拿着一本书在看,抬头见他进了门,便问:“怎么样?那位甄管事都用了什么理由来说服你?”
  “不过是老生常谈。”赵陌轻描淡写地道,“甄忠为人固执,又对我父亲死忠,眼里除了我父亲,谁也看不上,觉得我父亲反正还会有别的儿子,所以我这个嫡长子根本就不重要。他对我素来不大客气,今日自然也不例外。我受了他不少气了,今儿忽然觉得没意思,不想再忍下去,索性就借用了一下表妹先前的推断,把他给吓走了。”
  “我的推断?”秦含真歪歪头。
  赵陌笑着简述了一下自己方才与甄忠的对话,秦含真听得好笑:“他估计是太过震惊了,才会被你吓倒。其实我们也只是推测而已,并没有证据。如果甄忠稍微冷静一点,就不会轻易被你糊弄过去了。”
  赵陌笑得有些淡淡地:“若今日来的不是甄忠,而是蒋诚或邵禄生,我就不会用这些话去吓唬人了。不过,虽然没有证据,我依然相信你的猜测并非毫无道理,说不定就是真的。甄忠要去查验也不难,隆福寺之事距今并不算久,兰雪租的小院又是以贵人的名义租的,只要他们去寻寺里的和尚打听,总能打听出实情来。兰雪生得不错,衣着华贵,又大着肚子,这样的贵人女眷到寺里去,既不上香,又不礼佛,反而租了小院与人相会,如此特立独行,怕是会有不少人记得她呢。所谓贵人的长随是哪一位,也很容易打听出来。只要有一样对景儿,就算我父亲依然糊涂,他身边的心腹总不能个个都是蠢货。”
  小王氏假孕比较难查证,可如今事过境迁了,王家想必也松懈了不少,这时候再找当初给小王氏诊过脉的大夫查问,未必就问不出真相来。还有那两个被撵到庄子上去的浆洗媳妇,若真是因为秦含真猜的原因而撵的,那有人去问,也很有可能会问出些什么来。虽说这两名仆妇是小王氏的陪嫁,可赵陌相信,小王氏就算要假装怀孕,也只会让身边的心腹之人知道真相,不会将自己的诡计告诉整个院子的人知道的。若她真的有把握浆洗上的人不会泄密,又何必非要把两个媳妇子撵走呢?
  而蓝福生早就猜出小王氏假孕,故意要查她底细,揭穿她的谎言,也同样不难查证。最简单的就是直接去问蓝福生,他是怎么发现小王氏不对劲的?若是觉得他的话也不可信了,那就略过他,去问其他人,比如发现小王氏的补汤里有不利孕妇药材的那个小丫头,蓝福生都吩咐过她什么话了?从这些细碎的线索中,就不难推断出他当时的想法。
  赵陌对秦含真道:“我家里被那两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还自以为能掌握大局。我听着甄忠那些可笑的话,就觉得实在难以忍受下去了。他们犯蠢就算了,别硬拉着我跟他们一块儿做蠢事就好。既然他们想不明白,我索性就把他们点醒了,免得他们太闲,总爱与我过不去。”
  说起这个,秦含真也是不懂了:“你父亲到底为什么急着叫你回京去呀?就只是为了让你到东宫去为他求情?从他给你写第一封信催你回去开始,到现在也差不多有半个月了吧?这么长时间都没事,他着的什么急?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向皇上太子表忠心呢。难道他还能指望你这个儿子一回去,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抹平了?”
  赵陌皱起眉头:“甄忠说,宫中不肯召我父亲晋见,我父亲求见也都被拒了,宗室中还有不利于他的传闻。虽然皇上与太子尚未有惩罚他的意思,但他已仿佛惊弓之鸟。我只是不明白,他又做了什么事,惹怒皇上至此?若说他仅仅是受了王家的连累,我是不信的。皇上圣明,若父亲本身真是清白无辜,皇上就绝不会因为王家之事而迁怒于他。”
  秦含真明白他的意思。问题在于赵硕到底又干了什么?如果是因为之前的所作所为,那时皇上都没说什么,怎的如今又忽然翻脸了?
  她对赵陌说:“你跟甄忠去说话的时候,祖父收到了京里的来信。二伯父在信里提到了京中的最新消息,兴许对你有些帮助。”
  最近这几日,京城可是又出了大新闻,新闻的主角还是王家。
  先前在兄弟王二老爷病逝之后,就声称病倒的王大老爷,居然是真的病倒了。据上门去的太医透露消息,王大老爷已经昏迷不醒好些日子了,就算偶然睁开一半眼,也是迷迷糊糊地,神智不清。所以,外头所说的王大老爷眷恋权位,假装生病的传闻,都是谣言!
  不但王大老爷病了,就连他的嫡长子王大爷,也因为连日在老父床前侍疾,太过辛苦,晕了过去,也是好几日不能醒。据大夫说他这是劳累过度,损伤了元气,需得好生调养才能恢复如常呢。
  王家没办法了,只好由王二爷出面,给皇上呈了奏折,替父兄辞官,顺便也帮自己辞一份。他打算要护送父兄回老家养病,京城这边的家,就暂时交给弟弟王四爷来照看。
  这位王四爷,乃是王大老爷上一位填房夫人留下的儿子,少年丧母,母家不显,又没个同胞兄弟,虽是嫡出,却在兄弟们当中很不起眼,也不得王大老爷重视。他是自个儿读书,考中了举人功名,传闻一直在老家那边看守祖宅,打理田产,甚少出现在京城权贵圈子中,没想到他如今已经回了京城。
  秦含真说:“这位王四爷,外头知道他的人不多,我二堂伯说,他也只是听二伯母提过一提,似乎王四爷失宠,与如今这一位的王大夫人有些关系。王大老爷病倒后,王二爷就把这个兄弟从老家叫了过来,帮着主持大局。王大老爷与王大爷先后病倒,家中的事都是王二爷跟王四爷商量着定的。就连辞官的事,也是他们兄弟俩一起拿的主意。我看这位王四爷倒是个果断的人,就是不知道王大老爷几时这么老实了,居然真的任由两个儿子替他辞了官?”
  赵陌嘲讽地笑了一笑:“未必是他老实,只是他不肯放弃权位,别人却未必乐意做他的牺牲品罢了。王家父子三人辞官,就能换得其他人平安,还能保住官职功名。可他们若不辞官,说不定合族都要跟着倒霉。王家其他人不想被牵连,就选择了牺牲王大老爷父子,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们家的家风,原也不怎么清正。倒是王二爷能看清情势,牺牲自己的官位去成全兄弟与族人,日后他即使回到家乡,在家族中的威望地位,恐怕也不会逊于父兄。此人心性果决,不可小觑。若他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倒要提防提防。”
  秦含真摆摆手:“这个就不用担心了。我说这王四爷了得,是因为传闻中他说服王二爷,在向皇上呈上辞官奏折的时候,顺道还献上了一份名单,是他们王家多年来要好的门生故旧、下属同僚的名单,还有亲戚等等,当中有不少人,都有把柄握在王家人手中,所以王家人才会有自信,能让这些人为他们所用。王四爷劝王二爷献出了这份名单,不但把自家曾经的人脉通通给废掉了,还直接得罪了往日的盟友,害得他们的把柄直接落到皇上手里了。这么一来,王家固然能全身而退,保全了自己,但日后若有王家子弟想要东山再起,那些旧日盟友就不会让他们好过了。王四爷用这种方法救了家族,救了自己的前程,却也断了父兄的后路,还真是够狠!”
  赵陌眨了眨眼,忍不住坐直了身体:“真的假的?!我记得……父亲一直都想要收拢王家的这些人脉……”
  秦含真点点头:“应该就是这些东西,但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是没用了,就算赵硕能把这些人脉都握在了手里,也等于是让皇帝与太子知道了。王家呈上名单,不但是断了自家的后路,也是断了赵硕的臂膀。怪不得他那么暴躁呢……
  赵陌只觉得有些想笑:“父亲是得了王家引介,才跟这些人脉搭上关系的吧?如今那些人都狠毒了王家,对于他这个王家女婿,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观感。那些人仇恨王家,却拿王家没办法,改拿父亲出气,也不是不可能的。倘若他们曾经与父亲有过什么约定,此时拿出来威胁,父亲自然会害怕宫里的反应了。”他笑了两声,“与虎谋皮,如今被虎反噬,也没什么好说的。”
  赵陌想得通透,可甄忠那边却还没想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赵陌才梳洗了,到正舱来正打算吃早饭呢,就听得甄忠又在岸上喊自己了。他阴沉着脸下了船去见对方:“我们就要出发回京城了,甄叔又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赶紧带着昌儿回京去吧。该查的事就要去查,何苦总来纠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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