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花两个俏生生地立在亭子边,身后是一片金黄的菊圃,真衬得她们人比花娇了。秦含真一看,就忍不住合掌笑道:“好一幅金秋赏**。你们请我来喝茶,到底是来赏秋,还是来赏美人的呢?”
秦锦华笑着拉她进亭子里坐下:“可等得我心急死了。原以为三叔祖与你今年夏天就能回京的,我还预备要请你一起到我们家来过乞巧节呢,没想到你们十月才归来。听说你们还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浪,差点儿翻了船,是真的么?真真吓死人了!”
秦含真笑道:“没那么夸张,我们在海上瞧见风浪要来袭时,已经快到登州港了,赶紧靠了岸,到陆地上暂避,听着凶险,其实并没有大碍,就只有一个船工不小心,被风卷起的木板砸了一下,手臂断了,如今也已痊愈。不过那一回我们家的船受损严重,若不好好修理,是没办法再出海的。因此,趁着船行帮我们修船的时候,我就陪祖父在山东地界上转了一圈,登了泰山,游了大明湖,还往圣人故里走了一遭。等到船修好了,我们才到东莱上船,继续北上,因此耽搁的时间稍长了些。”
秦锦华听得惊叹不已:“真好,三妹妹这几年里都快把天下走遍了,叫人羡慕得紧。我却是连京城都少出,最多也就是去过避暑山庄而已,实在惭愧。”
秦含真道:“这有什么?我这是机缘巧合,事实上这京城里有的是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京城地界。二姐姐你好歹还去过承德呢。”
她又转向秦锦春:“四妹妹这一向可好?我瞧着你比春天时圆润了些,气色也好多了。”
秦锦春咧开嘴,笑得双眼弯弯:“当然啦,我在这边都住两个月了,每天都有好吃的,当然会长胖了。如果还在家里,我才不会有这么好的气色。”
秦含真惊讶:“发生什么事了?”二房居然会放秦锦春在长房长住?!
秦锦华则笑着说:“是我求了祖母和母亲,让她们把四妹妹接过来陪我的。我如今一个人也是无趣,五妹妹又跟着三婶去了闵家的老家探亲。兄弟们大了,都少来我院子了。我独自在家怪无聊的,上学也没意思。反正四妹妹本来就是每天过来与我一道上课,来去也太费事了,不如直接住下来算了。屋子都是现成的,从前她住的桃花轩,一直空在那里呢。”
说着秦锦华又对秦含真说:“三妹妹不如也一道来?明月坞的西厢房至今还没人搬进去,我都叫她们把屋子维持在三妹妹在时的模样,你随时都能去住的。若你也一起过来了,咱们姐妹三人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就象从前一样快活,难道不是件好事?”
听起来虽然挺吸引人,但秦含真如今住得舒服自在,并不打算回头寄人篱下。她就笑道:“我才回家呢,肯定要好好陪祖母一阵子的,就不过来了。反正两边离得也近,我每天过来找你们,也是一样的。”
她住的永嘉侯府东路四进院,隔着墙就是青云巷。去年她改造自家院子时,让人在花园东墙上开了个小门,直通青云巷,再在斜对面的外墙上又开了一道门。平日里这两道小门都挂了锁,钥匙各留一把在自己手里。当她需要到承恩侯府去的时候,就从小门出青云巷,再出府,穿过夹道,进入承恩侯府新开的侧门,就能到达听雨轩西侧的过道了。略走几步路,绕到晚香阁前,那里有一处平日锁起来的门,进门就能直通花园,转去明月坞与桃花轩也成。虽然这一路要穿过的门不少,可路程却很近。秦含真连车都不必坐,靠两条腿就能走过来,全程也就是十五分钟左右。
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之间的夹道,除了两府的人,如今极少有人经过,跟私家保留地也没什么两样了。秦含真来往两府之间上学下课,方便得很。如今她外游回来,略休息几天,就要重新开始上学了,自然还照从前的规矩来。
不过秦锦华提醒了她:“妹妹也快到及笄的年纪了,两府间的夹道到底还会有外人经过的,哪怕是自家仆役走动,妹妹遇上了也不大合适。你若要从家里来上学,记得提前叫人到夹道里清场子,不叫外人瞧见了才好。”
秦含真心知姑娘家长大了,要守的规矩也会跟着严格起来,只是素来自由散漫惯了,有些难适应,便勉强笑着应下了。
秦锦华如今的性子比从前宽和了许多。要是小时候,她想要秦含真搬过来陪自己,那定是缠个没完的,还要去求母亲与哥哥,定要他们帮自己达成目的才成。但现在,秦含真拿出理由一拒,她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到底长大了几岁,人也懂事许多,不会再做任性胡闹的事。
她还很有长姐的模样,对秦含真说:“三妹妹出门大半年,只怕功课有些跟不上了。我也不知道你跟着三叔祖都读了什么书,上课的时候,若有不懂的,只管问曾先生,千万不要害羞才是。若是有不会的,就请曾先生上门教你。她虽是咱们家请来的先生,却也是你的先生了,用不着分得太清。”
好吧,受尽家人宠爱的千金大小姐,还是会有任性的时候的。
秦含真不置可否,笑着问秦锦华与秦锦春:“这大半年里,曾先生都教了些什么新鲜东西呢?”
她们姐妹几个已上了几年学,基础的知识,曾先生其实都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要看各人的兴趣与天赋。秦锦华正在专心学诗词典故,又练了琴和书法,秦锦春则更喜欢下棋,其他功课都只是平平,近年倒是在女红刺绣上进步很大。曾先生教前者诗书琴艺,教后者棋艺与配色,课程比起小时候,却要轻松许多。其中秦锦华因为年纪渐长,课程更是上得少了,闲暇的时候,都是跟在母亲姚氏身边学着管家理事,好为日后出嫁做准备。
秦锦华说起自己在接受这类新娘培训,有些不好意思。秦锦春却没那么多顾忌,笑呵呵地告诉秦含真:“二姐姐如今在京城里可是才女呢。今年太后寿辰的时候,召了许多官家千金入宫开茶会,二姐姐弹了一支曲子,惊艳四座。太后出了题目叫大家作诗,二姐姐又名列三甲,得了探花。如今京城上下都知道二姐姐才貌双全了,到咱们家来求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破了呢!”
秦含真又惊又喜:“真的?那可太棒了!”
秦锦华红着脸道:“三妹妹别听四丫头胡说!我算哪门子的才貌双全呢?京城闺秀里生得比我美貌的比比皆是。太后寿辰的时候,也是因为太后娘娘出的题目,恰好是我从前作过的,才能拿旧诗搪塞罢了,可算不得多么有才,顶多就是运气好些罢了。叫外人听见咱们这样自吹自擂,是要笑掉大牙的!”
秦含真笑道:“这有什么?难道人人在贵人面前作诗,都是现想的不成?旧诗也是自己的作品,写得好就该夸。二姐姐何必太过谦虚呢?至于容貌,每个人的审美不同,谁更美些,只能说是见仁见智。二姐姐的气质出众,远胜旁人只有五官姣好。五官好是爹娘给的,天生的,气质却要靠自己后天培养呢。二姐姐若是不够出色,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气质。”
秦锦华听得都要捂脸了:“三妹妹快别说了,我都羞死了!”
姐妹三人玩笑一通,秦锦华才略平静了些。她对秦含真道:“我其实心里有数,外人夸我,未必就真是我有多么出色,恐怕许多人都是冲着我的家世才夸的。京中闺秀,真正才貌双全的人多了去了。三妹妹是因为一向少与外人交际,才会觉得我好罢了。如今你也大了,又回了京城,正该好生出门走动走动。三叔祖母不得闲,我就让母亲带你去。三妹妹多去参加各种聚会,多认识几个朋友,才知道什么是真美人呢。别的不提,以大姐的美貌,尚且在京中排不上号,更何况是我这等蒲柳之姿呢?并不是我过谦,而是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因为旁人胡乱夸几句,就忘乎所以了。”
秦含真笑了笑,提起秦锦仪,她倒是好奇了:“大姐姐如今怎么样了?还是没说定婚事吗?”
第四章 家长
承恩侯府花园的菊圃前,围着南山亭摆了五六幅座地大屏风,挡住了西面北面袭来的飒飒秋风。秦含真、秦锦华与秦锦春三个小姐妹团团而坐,一边喝着热腾腾的香茶,一边吃着干果点心。说是来赏秋的,其实心思都放在家长里短上了,哪里还顾得上欣赏这满圃的金菊?
秦锦仪这个月底就要满十七周岁了,生日过后就可以算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别的地方,这年纪的姑娘连婚事都还没个眉目,家里人定是要着急的。秦含真想起当年的沈家大姑娘,因守孝拖到十八岁还未许人,家人都能直接把她许给中年人做填房了。若不是她那个眼空心大的妹妹沈二姑娘不忿嫡姐能直接嫁过去做官太太,阻了一阻,也轮不到茅家的侄儿抱得美人归。
如今听说茅家侄儿已中了举人,与沈大姑娘夫妻和睦,两人今年初还添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幸福美满,也不亏当初祖父秦柏出面牵线,说成了这一桩媒。但沈大姑娘嫁到茅家,虽然实际上是初婚,名份上也是继室呢。茅家侄儿从前的未婚妻未过门就去世了,他把她的牌位娶进了门,就先占了元配的位置。
秦锦仪不为守孝,居然也拖到了十八岁,也亏得她能坐得住。虽然秦含真觉得姑娘年纪大些也没什么,小冯氏就是二十一岁才嫁给了秦安,如今也过得挺好的,黄清芳今年也超过二十了,还未许亲,同样不急。可小冯氏是嫁来做填房,黄清芳有家世父兄撑着,秦锦仪有什么?她如今也不是侯府千金了,六品官的女儿还如此挑三拣四,说是美人,其实也没到绝色的地步,才艺学问更是平平,只有早年还未分家时,曾靠着琴艺炒作过一个才女的头衔,早就被人忘光了。她哪里来的底气?!
如果是真的不急于嫁人,乐得安享闺中清闲时光也就罢了,偏偏一年到头,都在相亲。但凡是能参加的宴席聚会,她都参加了。她祖母薛氏是寡妇,不方便上人家家里做客。母亲小薛氏是商家出身,性情又偏淡泊,其实不擅交际,且身份也不太够,能得到邀请的,都是低品级官员家中的宴会。秦锦仪对这样的宴席不大感兴趣,也就是偶尔参加一两回而已,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厚着脸皮到从前未分家时曾经交好过的公侯世族人家里,沾那些旧日闺蜜的光,去蹭人家的宴席。哪怕她每次都打出名号来说是国舅家里的千金,秦皇后的侄孙女儿,又有几个人看得起她?
到了这一步,她还骄傲着,放不下身段来呢。总记得从前连蜀王幼子的婚事她都婉拒过,没理由嫁个身份地位差得太多的,全然忘了那一回所谓的拒婚不过是他们自作聪明,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娶她,也忘了蜀王幼子如今的境况跟光头宗室子弟也没多少差别了,连人身自由都受限制,京城里比他更理想的结婚对象,简直不知凡已。她若一心只念着人家从前的风光,总盯着那些最出色的高门子弟看,自然难以找到好姻缘。
秦锦春虽然一向跟这个长姐不睦,但因着母亲,还是会为她担心的:“其实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好人家,我母亲说那些都是门当户对的好儿郎,只要有学问,肯读书,愿上进,便是眼下家世差着些,将来也有后福。可惜大姐姐不肯听,也不知是打哪里来的傲气,整天看不起人。从前我母亲还想过要把她嫁回薛家去呢,那时祖母和父亲都不许,如今外祖父外祖母也念叨着‘姑血不还家’,再不提这事儿了。本来我母亲还打过薛家二房的主意,后来有人说了一家国公府,祖母与父亲拿人家公府公子来驳了母亲,母亲就再也没开过口。如今不过是每日发愁罢了,她给大姐姐看好的人家,祖母父亲都不满意,大姐姐自己也嫌弃,母亲害怕大姐姐要在家里拖成老姑娘,有时候愁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场,只有在佛祖面前念念经文,数数佛豆,心情才能平静些。”
秦含真听得好奇:“既然有国公府上门提亲,怎么二伯祖母和大伯父就没答应了人家?难道国公府还不够好吗?总不能因为曾经肖想过王府公子,就真的非王府不嫁了吧?”那可就难了,全国上下才几家王府?这些王府里的子弟也不是个个都能有爵位的,况且,也要人家王府公子看得上她呀!
秦锦春叹气:“那家国公府虽然有个爵位在,但其实早已落魄了,不过是靠着祖上的荣光勉强支持罢了。要不是那家子的老夫人还在,有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诰命撑着,大门口的牌匾恐怕早就换了。祖母和父亲嫌弃他家破落,驳回母亲后,没两天就拒了人家。但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等门第的人家上门来提亲了。”
除此之外,其实也有过知府、布政使一等的官员家透露过联姻的口风,说的都是家中子侄。薛氏与秦伯复不是嫌人家在外省做官,离京城太远,就是嫌那联姻的子弟不是嫡长子。还有一位品阶最高的布政使,是给家中的庶子说亲来的,差点儿没叫薛氏骂了出去。可秦锦仪严格来说就是承恩侯府的旁支庶房之女,哪怕是嫡出,又能比人家尊贵到哪里去呢?那家庶子好歹还有功名在身呢,据说性情人品都不错。薛氏与秦伯复一个都没看上,秦锦仪也是挑剔得紧。
早几年她还能矜持,如今连有意的人家都少了,盖因人人都知道他家挑剔。她现在都蹭起别人家的宴席来了,不过是厚着脸皮死撑着面子,还放不下身段,可见是真的不想嫁出去了。
秦含真吐嘈道:“这又是何必?就算已经分了家,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咱们原是一家子。大姐姐姿态这么难看,可别把我们的名声也给连累了。外人笑话她,我们脸上又有什么光?”
秦锦华叹道:“其实早两年,有不少人家不清楚大姐姐的那些传闻,见她才艺好,又生得美貌,还是皇后娘娘的侄孙女儿,都乐意上门提亲的。无奈大姐姐太挑剔,二叔祖母与大伯父又傲慢得很,把上门的人家都驳了回去,得罪的人多了,才连累得她如今连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都难寻。我母亲有时候私底下也感叹呢,说大姐姐是被长辈给耽误了。若是早日清醒过来,寻一门实在些的婚事,哪怕京中的名声不好了,往外地去寻也成的,那大姐姐将来还能过得好些。但他们要是执迷不悟下去,大姐姐日后只怕就真要成老姑娘了,到头来要给人做填房,后悔都来不及。”
秦锦春哂道:“别说日后了,我父亲现在就想过要把大姐姐嫁人做填房呢。说的好象是什么王府世子,都快有四十岁了,前后死了两个老婆,嫡庶儿女一大堆。大姐姐不肯,跟父亲闹了一场,还挨了两个耳光。后来还是我在大哥哥那里打听到的消息,知道那位世子早就说好了要迎娶妻妹做续弦,根本就没打算往外聘人去,这事儿才罢了。但父亲还是恼了大姐姐,已有两三个月没给她好脸色看了。不过大姐姐在家里还有祖母撑腰,倒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秦含真曾经听赵陌介绍过宗室情况,很快就猜到了秦锦春说的是谁:“怎么是他家?那位世子爷不但年纪大,人品也不大好,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还好赌钱,都快把家底输光了。若不是没有别的兄弟,他恐怕连世子位都未必能坐稳呢。他妻妹愿意嫁给他,多半是看中了他的皮相还可以。但这样的男人,又如何能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