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微笑道:“他家倒不想娶公主,娶了公主,峥哥儿的前程也就到头了。即使一辈子荣华富贵,也不是许家想要的。”
本朝驸马是不能参政的,有志于仕途的年轻男子,哪个乐意娶公主?那通常都是勋贵人家子弟的路。
秦含真笑道:“本朝也没哪位公主正当适龄,需要招驸马呀?不过郡主、县主倒是有不少。”
牛氏嗤笑道:“人家郡主、县主也未必看得上许家呀?峥哥儿再好,也撑不住他家长辈这般傲的。想要攀高枝儿,尽管攀去,谁还拦着他了不成?一家子老少能不能先商量好了再往外说话?有人想攀高枝儿,有人看上咱们秦家的女孩儿,也不顾咱们秦家乐不乐意就上赶着讨好,惹得那想攀高枝儿的还跑来踩咱们家的女孩儿,好象把人踩下去了,他家就很有脸面似的。看不上我们,就别妄想把孙女儿嫁给简哥儿了,两家索性不往来了成不成?!看在亲戚面上,给他们几分体面,居然就敢拿大起来,什么阿物儿!”
她还吩咐底下的丫头婆子来:“以后许家再有人来拜访,只说我们不在家,不许他们进门!就连许峥许嵘也不许进!”
大概是许家的行事恶心到牛氏了,她如今听见姓许的就难受,连带的许峥许嵘都成了池鱼,在她这里半句好话都没有。
丫头婆子们都面面相觑,偷瞧秦柏一眼,见他一脸没事人儿似地捧着茶碗喝茶,只好纷纷应了是。
秦柏淡淡地吩咐:“时候差不多了,传饭吧。”丫头婆子们忙应声去了。
秦柏又劝老妻:“消消气。不过是那许大夫人行事糊涂些,旁人也没惹着你,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况且峥哥儿还是很好学的,时常来向我请教学问,文章也做得不错。我看他后年会试,很有希望高中,只是名次还说不准罢了。但会试还有一年多时间才到,他抓紧时间沉淀沉淀,夯实基础,再多增长些见识,未必不能争一争二甲。这孩子是真有才华,他家里人才会对他期望高些。你恼了他家的大人,也不必迁怒到他身上去。再怎么样,也要看大嫂子的面子。若他日后真个与长房亲上加亲了,难道他们小夫妻来给你请安时,你还能给锦华丫头脸色看不成?”
牛氏撇嘴道:“我看他家未必瞧得上侯爷,只不过是想寻借口与咱们家亲近,才会时常来请教学问罢了,还每次都把他弟弟捎带过来。这八成就是你们常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吧?我孙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凭什么叫他们挑拣呢?许家那老太婆背地里还笑话侯爷,说你只是靠着国舅爷的身份,才被人夸有才的,实际上没什么本事,根本教不了她孙子。我呸!她孙子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才神童不成?侯爷又不是没教出过进士,许家有本事就别上门来求教呀?!”
秦含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看来祖母牛氏在京城期间,也没少听许家与长房那边的八卦,这些背地里的传言都了然于心。怪不得她对许家的怨气这么大呢,看来是积怨已久了。
秦含真与秦柏对视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哄起了牛氏:“许家大夫人说这样的话,确实太不厚道了。”“清者自清。本侯爷是否有才学,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几句闲话就能改变的。”
等到牛氏气消了些,他们又开始转移话题:“许家大夫人这等态度,只怕长房那边不会答应娶许家女进门的。”秦含真点头:“简哥素来有主意,我看他跟许家表姐妹们在一处时,也不见得格外亲近,怕是另有想法。”
牛氏这才转怒为喜了。秦含真赶紧打铁趁热:“不知道长房那边会给简哥说个什么样的嫂子?祖母,您常往长房去说话,可曾听见大伯祖母与二伯娘她们提过?”
这个倒是听过的。牛氏便开始给丈夫与孙女儿八卦起了京城里与秦家门户相当的适龄闺秀,连宗室皇亲圈子里的也没落下。秦含真顺便熟悉了一下京城闺秀圈子,更新了脑中的情报。
以往她常年不在京城,在京城时又比较宅,热衷于窝在家里学画,或是跑到田庄上做点农业相关的小试验,除了几家亲戚,很少与外人来往。但现在不行了,她到了这个岁数,差不多要开始参与社交了。就算牛氏不方便带她出门,长房那边的女眷们也不会坐视不管。早点熟悉将来要打交道的人,总是没有坏处的。
秦含真在家歇得两日,便开始重新上学了。课室仍旧是在承恩侯府花园的船厅里。虽然路程稍远了些,但走的基本是自家地方,倒也方便。有姐妹们在一处作伴,也比秦含真一个人在家里自娱自乐要热闹些。尽管她缺的课比较多了,但有祖父秦柏这位才子教导着,在某些课程上,她反倒学得比姐妹们更深,进度也更快。曾先生考察过她的水平后,就不再关注她经史书画方面的学习了,只跟她讲些礼仪规矩、人情往来,再把诗词、琴棋等课程多教一教,让她回家自行多练去。至于女红,永嘉侯府另有绣娘专程为秦含真开课,她甚至不必与秦锦华、秦锦春一起学。
上学的日子平静又悠闲,可惜秦含真还没来得及好生品味这样的悠闲日子,赵陌就从肃宁再次来了一封信,扰乱了一池春水。
第七章 寿礼
赵陌这回是派人到京城来送献给皇帝的寿礼,才顺道给永嘉侯府捎信过来的。
他虽然在封地肃宁三年半都不曾离开过,但每年的皇帝万寿节、太后千秋以及东宫太子寿辰,都从不忘往京中送礼。他送来的礼也不算十分贵重,多是肃宁的特产,但胜在心意。比如今年他献上的万寿礼,主礼就是一座万寿书法十二扇纸屏风,屏风上头有一万个赵陌亲笔写的寿字,虽然说不上每个寿字都是不同的写法,但一万个寿字里头,一百种写法还是有的。每个字都是他亲笔所写,还从头到尾都没出过一丝儿错,这里头花的心力,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光是这份用心,就足以称得上难得了。
屏风本身是黄花梨木制成,雕工也很精美,即使不算赵陌这一万个亲笔写的寿字,屏风本身也足够份量,能摆在皇宫里了。皇帝见了,就龙颜大悦,还夸了赵陌好几句话。
这还不止,赵陌送来的万寿礼,除去这座屏风是主礼外,其余肃宁特产就不提了,主要是各色毛皮以及绒纺织物等等,还有一样并没有呈到御前,却有专门的奏折提到的礼物,那就是赵陌亲笔抄写的一百本《金刚经》。
献寿礼的使者从肃宁县出发,一路上遇见一座寺庙,就把一本《金刚经》献到那家寺庙的佛像前,为皇帝祈福。如此一路走到京城,正好献出了八十九本,剩下十一本,全都送到了京城的皇家寺庙供奉。这一路上收到赵陌亲笔抄写佛经的寺庙,那使者都留有清单,全数呈览御前。皇帝想要查问是否属实,只需要打发个人去清单上任何一间寺庙打听,也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皇帝一本佛经都没瞧见,心中就已十分受用了,还对太子说:“广路这孩子,每日也有许多正事要做,还费心思抄什么佛经?光是那万寿字屏风就够他辛苦的了。听说他从正月就开始抄,抄足了九个月才抄得了,日日不停。万一累坏了身体,岂不是叫我们这些长辈心疼?你给他去封信,叫他很不必如此。他的孝心我尽知的,不在这些礼物上头。”
太子笑道:“他有心孝敬父皇,父皇只管收下就是。我看这两份寿礼都是胜在心意,虽然广路那孩子抄写得辛苦些,花费倒不大。他小小年纪就去了封地上,又没摊上个富庶地方,家里没个人替他打理家业,他还要每年备礼送进京中,也很不容易。父皇若是心疼他,多赏他些实惠东西就好了,也叫他日子过得宽松一点。”
皇帝大手一挥:“这个好办!”随手就赏赐了赵陌两个皇庄,另有白银一千两,绸缎、文房、官印新书等若干,这些就只能算是搭头了。
因为心情太好,皇帝看到赵硕的时候,都难得地给了个好脸,还说他近日的差事办得不错,让他以后再努力。
赵硕的小心肝有些激动。他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作为距离皇储之位曾经只有一步之谣的皇侄,堂堂亲王世子,赵硕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被王家连累,又被偏心的父亲与狠毒的继母、弟弟们拖后腿,他绝不会混到今日这个田地。哪怕太子无恙,皇帝不需要过继儿子,他也可以成为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世子。可惜,他运气太差了,身边的人只会拖累他,他如今圣眷大减,还敢指望什么?
不过,如今他的嫡长子赵陌甚得皇帝宠信,虽然不大听话,却也没少给他挣脸。有这个儿子帮衬着,赵硕觉得自己重获圣眷的可能并不是没有的。他也不再奢望能坐上那把椅子了,只要能让他能回复到失势之前那深受皇帝与太子宠信的风光日子,就已足够。他开始觉得,自己对待嫡长子,大概真的太过冷淡了些,还是要好好笼络赵陌一番才是。
说句心里话,看到赵陌给皇帝送那么用心的寿礼,赵硕心里还有些酸酸的。他生日的时候,赵陌虽然给他也送了礼物,但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罢了,甚至稍嫌过于“实惠”了——赵陌送来的都是些什么腌过的野味,肃宁特产的毛皮、药材、宣纸等等,还有些鲜果、干果、盆栽什么的,几大车加起来都不值什么钱,却胜在量多,任谁瞧了都要说他儿子孝顺,其实远远没有那幅万寿纸屏风用心。就算他赵硕不敢跟皇上比,难道这个孩子就不能也抄个几百本佛经来给他祈福么?他如今霉运当头,正需要有人替他祈个佛呢。怎么赵陌对皇帝与太子,就比对自己这个亲爹还要孝顺呢?
赵陌对自家父亲的想法一无所知,往宫中送万寿礼,那是他此番派人上京的主要理由,但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还是顺道捎给秦含真的那一封信。
此前因为知道秦含真不在京中,他虽然送了礼物过来,却没有正经写什么书信。如今听说她回京了,自然要把信写得长一些,好叙一叙离情。这么长的时间没法收到秦含真的只字片语,他心里可煎熬呢。
却不知道秦含真此时此刻看着他写的信,心里更想打人了。
赵陌的信原也没写什么特别的内容,就象过去他常写的那样,先是问候了秦柏与牛氏,又问秦含真南下广州玩得可开心,有没有给他带礼物回来?是否收集到了有趣的书本或纪念品,等等等等——这原是秦含真每次出门后回家,赵陌都必定要问的问题,算是旧例了。就算他不问,秦含真也要告诉他的。
等这旧例说完了,赵陌又说起自己在这几个月里都在忙着做什么,主要是忙寿礼那事儿。皇帝与太子心疼他抄写寿字与佛经辛苦,但他本人却不觉得累,反而认为这样的寿礼献上去,既体面,又省钱,还顺道练了字,十分划算。以他的身家,若不是以心意获胜,献上去的寿礼如何能与其他家大业大的郡王们相比?
说完了寿礼,赵陌又提到自己正在做的农田实验。这几年里,他在肃宁县的土地上进行了洗盐实验,还试种了不少东西,白柳、杨树、枸杞和侧柏都试种成功了,还连种了两年甜菜,收获还不错。他还在封地境内兴修水利,大大改善了肃宁县原本的耕种环境,弄得他这位肃宁郡王在自个儿的封地里声望大涨,百姓一提到他,都夸他好,名声都有些传到京中来了。
再加上赵陌一年往京中送三次寿礼,过年、中秋之类的重大节日,也会按时上折子给皇帝与太后请安。如此殷勤,在封地上又做得有声有色,哪怕赵陌三年多来没有上过一次京城,存在感也是杠杠的,没人遗忘得了他。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秦含真想打人的理由。问题在于赵陌在写完这些正经内容后,居然笔风一转,说起了他听说的京中传闻,比如许家某位少年举人有心要求娶宗室贵女,却在几家王府之间摇摆不定之类的……
秦含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听说的所谓宗室八卦,可她前两天才从牛氏嘴里听说了许峥许嵘兄弟有意与秦家女儿联姻的事,今日就收到赵陌的信里提起了许峥的八卦,而且还略有黑人的嫌疑,她怎会不火大呢?赵陌这小混蛋该不会是在这永嘉侯府里安插了耳目吧?不然怎会消息如此灵通?!
还有,他安插耳目乱打听消息就算了,跟她提许峥干嘛?就算许峥真个娶了哪位郡主、县主,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跟他赵陌就更没有关系了!他在信里说这个干什么?难不成她还能被那所谓的少年举人光环所迷,跟别的京城闺秀一般,把许峥当成是白马王子了?!
真是太小看人了!
秦含真心中忿忿,很想要把赵陌的信给撕了,只是他的信前面还有比较重要的内容,是涉及到盐碱地治理实验成果的,要是撕掉就不好了,才勉强打消了这个念头,把信认真叠好,放到多宝格上那个装了满满一匣赵陌书信的紫檀木匣子里去。
她心想,回信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骂赵陌一顿才行。就骂他在信里乱讲什么许峥的绯闻,那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许峥的祖母许大夫人如今跟秦家两房人都闹得有些僵,秦许两家还未必能再次联姻呢,不过是许家一部分人一厢情愿罢了。许峥再出色,秦锦华又不是非他不嫁了,秦简更不可能娶许岫。而他们三房根本就不会考虑跟许家议亲。那些什么八卦传闻、流言蜚语,一点意义都没有!
相比之下……秦含真更关心的是赵陌在永嘉侯府是不是真的安插了人手。如果是的话,她就定要好好骂他一顿了,有机会还得要当面骂!
他既然在永嘉侯府里安排了人,怎的她每次给他送信,还得打发李子跑这一趟呢?有时候祖父秦柏吩咐了李子去办什么事,又或是李子正好回了江南探亲,她想派人去肃宁都没法派,别提有多为难了。若是早知道他有人在府里,这个问题不是早就解决了吗?偏他还要装不知情!
太可恶了!
秦含真哼哼几声,决定在回信的时候,一个字也不提许峥有可能联姻的对象是秦锦华而不是自己,只说两房长辈很欣赏他的话,叫赵陌着急去!
第八章 幼仪
秦含真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炮制完一封十分“用心”的回信。拿着信去正院的时候,她脸上都露着不怀好意地笑,已经在想象赵陌看完信后郁闷的样子了。
秦柏那边也已写好了回信,牛氏准备了一些回礼,都是新制的冬衣、补身的药材,还有一剂剂配好的药膳材料什么的。她认定了赵陌在封地里没有长辈在身边照顾,衣食方面肯定会有不足,所以次次都备得细致周全,只求东西到了肃宁,赵陌直接就能用上,不费什么力气。
秦含真把信连同祖父的回信回礼放在一处,就听到秦柏还在那边对牛氏唠叨:“我看还是要多捎几本字帖过去。我今早进宫,瞧见广路献给皇上的万寿屏了。一年多不见,那孩子的书法大有进益。既然他有这个天赋,又十分勤奋,就不能荒废了。趁如今还年轻,多练练是正经。我这里有几本极好的名家字帖,他闲时临一临,自有好处。”
牛氏不懂得这些东西:“你觉得好就给吧。只是他平时那么忙,光是写那什么寿字屏风和抄佛经,都忙不过来了,又要管地里的事,哪里还有时间练字?你别把孩子逼得太狠了,他才多大?又不指望他成个大书法家,没必要这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