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秦柏弱弱地抗议:“这哪里辛苦了?况且他虽是宗室,也未必就成不了名家。难得他有天赋,怎能荒废了?我好歹教了他这些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的天赋被埋没了吧?”
  秦含真笑着帮忙劝牛氏:“祖母,祖父这也是为了赵表哥好。虽然他这一年弄那万寿字屏风和佛经挺辛苦的,但用过一回的招数就不好再用了,不新鲜。皇上不也跟太子说了,让赵表哥别再这样做了吗?明年赵表哥肯定不会再准备这样的寿礼了。为了将来能想出新招数来,赵表哥也要学点新东西才好。祖父让他多临名家字帖,是在为他将来着想呢。依我看,祖父不但要送他字帖,还得多送几本,让他每天都多临几遍,当成是功课似的,按月送到祖父这里来做点评。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好了,祖父立刻就能给他指出来,岂不是比他一个人闭门造车,要有益得多?”
  牛氏听得有理,也就不再多说了。秦柏也微笑着点头:“这也是我的想法。希望广路明年会有更大的进益,皇上与太子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秦含真笑眯眯地应着,心里却在想:赵陌有了新功课,就不会那么闲地乱撩人家女孩子了吧?也不会有闲心打听人家的八卦了吧?她这都是为他好呀,他可得领会她的良苦用心才行!
  一想到赵陌被沉重的书法功课大山镇压住的样子,她就笑得更开心了。
  回信回礼由赵陌派到京城的使者带走了,秦含真又回到了原本平静而悠闲的上学生涯。
  天气倒是一日比一日冷了,不到十天功夫,京中就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次日早起,秦含真穿上了厚厚的大红星星毡的斗篷,顶着同色的昭君兜,怀里揣着个半尺大的手炉,脚上套了赵陌新送来的羊皮小靴,又再套了同样是赵陌送来的一对雪地专用的新木屐,还有同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丰儿一路打着伞,方才出了门,就这么全副武装地去了隔壁承恩侯府的花园船厅上课。
  到了船厅,曾先生与两位同学的姐妹都不在,只有个婆子在门前扫雪。秦含真不由得有些懵。
  那婆子告诉她:“三姑娘,我们二奶奶说了,今儿下了雪,天气太冷,怕姑娘们吹了风会着凉,学里的课就暂时停了,等明年春暖花开后再说。三姑娘若是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就跟曾先生说一声,让曾先生到西府去教。”
  承恩侯府位于东边,永嘉侯府在西边,如今承恩侯府的人习惯上把永嘉侯府叫作西府。永嘉侯府的人倒是仍旧把东边的邻居换作“隔壁的”或是“长房”。
  秦含真听了那婆子的话,有些郁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也不给我打声招呼。”她这么全副武装地过来容易么?!外头还下着雪呢。
  婆子赔笑道:“夜里刚下了雪,二奶奶就吩咐下去了,府里的两位姑娘都知道的。只是那时候天色已晚,府门都关了,二奶奶就没让人去打搅三姑娘。今儿早上倒是吩咐了要往西府去递话呢,不成想三姑娘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含真抿抿唇:“这么说,曾先生是早就得了信儿了?”
  婆子点头:“是,因此先生今早也没过来。”
  “这倒罢了。”秦含真知道承恩侯府这边没什么尊师的传统,也不多言,“今年比去年停课停得早,早知如此,我昨儿就该把没学完的曲子给学了,也省得学了一半就停课。二姐姐是不用担心这些的,我却不习惯半途而废。改日天气好了,我再到曾先生家里去请教好了。”说罢就转头吩咐丰儿,“我们走吧。”
  还没走出几步,秦含真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唤自己,转头一看,却是秦锦华身边的丫头画冬:“三姑娘,我们姑娘听说您来了,特地唤我来请您。姑娘们和小爷们如今都在松风堂陪夫人说话,二姑太太来了。”
  秦幼仪?秦含真对这位小姑姑陌生得很,进京几年见过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关系相当冷淡。不过秦锦华热情相邀,秦含真还是要给她个面子的。反正人都过来了,到松风堂坐坐,也不算是白走了一趟。
  一进松风堂,秦含真就感觉到暖风扑面,暖香扑鼻,其实稍微有点闷。四五种不同的香味掺杂在一起,通风条件又不大好,屋内还放了许多暖炉、熏炉什么的,这滋味可不算好受。她在门口略换了几口气,适应了一下,才往里面走。
  承恩侯夫人许氏端坐在正座上,笑眯眯地听着一众小辈们说话。两个儿媳都在场,孙儿孙女们围着她凑趣,多时不见的小女儿秦幼仪也回娘家省亲了,还捎带上了两个小外孙,她自然心情大好。见秦含真来了,她也满脸是笑地,招手唤人过去:“三丫头也来了?外头雪大么?可怜见儿的,这大雪的天,还要出来走动。以后不用这么实诚,即使先生没说停课,你见着天气不好,就别出门了,打发丫头过来说一声就行。自家的闺学,有什么可顾虑的?别吹了风是正经。”
  秦含真笑着上前给她见礼,又拜见了两位伯母与小姑姑。因是头一回见秦幼仪的两个儿子,她又郑重跟这两位表弟见了礼。
  秦幼仪是许氏嫡亲的小女儿,今年三十岁,乃是承恩侯府的掌上明珠。当初她未嫁人时,因着才貌双全,又是这般家世,还曾一度有过传闻,说她定是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承恩侯秦松未必没有这个想法,但当事人却不太配合。无论是太子,还是秦幼仪,都觉得彼此只有兄妹情份,不可能做夫妻。太子年纪又比秦幼仪大许多,不可能等到她及笄,再行嫁娶,因此就只能各自成亲了。皇帝为儿子精心挑中了唐尚书的千金为妻,秦幼仪则被父母安排与镇西侯府的嫡次子订了亲。
  镇西侯原是开国勋贵之后,因有从龙之功,从伯府升为了侯府,在朝中也算是一位名将,颇有实力。他有嫡出二子,长子年纪大些,一直驻守西南,乃是军方年青将领里的后起之秀。二子苏仲英比秦幼仪大一岁,也生得俊秀非凡,文武双全,当年可算是京城里的热闹联姻对象,好几家千金闺秀在争呢。昔日苏仲英迎娶秦幼仪,可以说是京中一大盛事,都说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一对璧人,再匹配不过了。许多人都对那场盛大的婚礼津津乐道了好几年呢。
  然而,世上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这苏仲英也可以说是秦松与许氏为女儿千挑万选出来的好俊才了,既拥有秦松看重的家世权势,也拥有许氏看重的才华与性情,他又不是个好色风流之辈,与秦幼仪成婚多年,一直夫妻恩爱,并没有旁的什么妾室通房,十分洁身自好,也没旁的陋习,人也知礼上进,前程锦绣。这样的女婿,真是再没有可挑剔之处的。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只在他母亲身上了。
  镇西侯夫人也是世家之女,未成亲家前,许氏只觉得她性情端方,说话和气,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谁知女儿过了门,镇西侯夫人的婆婆架子摆起来,许氏才知道她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对儿媳十分严厉。不但平日里立规矩从不许出错,还拘着家中女眷们轻易不能出门,更别说是回娘家了。
  秦幼仪嫁到苏家这么多年,每年能回娘家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这还是回娘家的理由无可指谪的情况,比如父母生日,或是大年初二照习俗女儿要回娘家,等等。除此之外,承恩侯秦松这位亲生父亲“病倒”了,消息送到苏家去,镇西侯夫人也只是打发个婆子过来问候一声罢了。至于秦柏这位三叔回京,镇西侯夫人压根儿就没答应放人。至于承恩侯府设了宴席,亲友们都受到了邀请,镇西侯夫人只说二儿媳怀了身孕要养胎,就合家都没过来,只送了礼。
  姻亲做到这个份上,本朝也算是少见了。秦松的想法不知,许氏心里其实是曾经有过后悔的,只因看到女儿女婿和睦,又有两个外孙,才忍下这口气罢了。但苏家那边却自认为并不失礼,镇西侯带着长子长年驻守在外,京城家中只有镇西侯夫人带着次子次媳留守,次子苏仲英又领了京郊大营的差使,一个月里只有几天在家。镇西侯夫人严守门户,不许儿媳出门,外人也不能说她错了。
  今日秦幼仪能带着儿子回娘家省亲,着实是个大惊喜。许氏只要享受天伦之乐就好了,旁的事,自有儿子媳妇们操心,料想镇西侯夫人只是严厉得有些不近人情,却不至于出什么夭蛾子。
 
 
第九章 请求
  承恩侯夫人许氏很快就发现,自己话说得太早了——谁说亲家镇西侯夫人就不会出夭蛾子?!
  等到一众小辈们都被打发到暖阁里玩耍之后,秦幼仪特地将大侄子秦简留了下来,却向母亲许氏与两位嫂嫂、一位侄儿,提起了一个请求。
  她想让娘家人帮忙,把她公公镇西侯从西南边境调回京城来。
  秦幼仪一脸慎重地道:“公公平日从来不跟我们小辈说一句软话,还是大伯子私下给婆婆写信,我们在家里才知道的,原来公公在西南边境这十几年里,身上的旧伤就一直时好时坏,近年还有加重的迹象。那边气候炎热潮湿,又缺衣少药,生活清苦不说,身上有旧伤也不好诊治。公公如今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身体再强壮,也撑不住。今年他的身体似乎比往年更虚弱几分,旧伤发作时,几乎连路都没法走。他老人家还要逞强,硬撑着在外人面前如常骑马、走动。除了近身侍候的亲兵与大伯子,外人一概不知。大伯子担心,他老人家再不好生调养,只怕于寿数有碍……”
  承恩侯夫人许氏听得眉头直皱:“怎么不早说?镇西侯前些年也曾回过京城述职。若是那时候他主动开了口,我们再进宫帮着敲敲边鼓,皇上知道了,自然不会勉强镇西侯带伤外放。如今他远在西南,镇守的又是边境,听说西南那边的山民,时不时就要闹出点乱子来,他哪里能轻易离开?况且,他们苏家军整个都在西南驻扎呢,没有苏家人带着怎么行?还是你们打算让镇西侯回来,叫你大伯子继续在西南驻守?”
  秦幼仪道:“大伯在军中听说了消息,道是蜀王一家已经全数入京安置,蜀地的旧将不日也要迁往别处为官,驻军则要换防到云贵去,苏家军则要从西南调往蜀地驻扎。相公在朝中打听过了,这消息应该属实。若果真如此,换防之前,皇上定会召公公回朝的。若是能趁势将公公留在京中,好生诊治旧伤,兴许还有痊愈的希望。至于苏家军……”她顿了一顿,“相公与我商量过了,他过去接手也是可以的。蜀地总比西南边境要舒适许多,他去了也不会受太多苦。”
  许氏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仲英想要外放到蜀地去?!”
  秦幼仪抿了抿唇:“虽然离京城远了些,但也不是坏事。相公若不外放,试着独当一面,日后想要升迁也不容易,毕竟还有大伯子排在前头呢。再者,大伯子一直跟在公公身边,在西南边境待了十几年,也吃够了苦头,很该回京享几年清福了。他与大嫂子膝下只有两女,尚未有子嗣,也该为日后香火考虑。婆婆十分看重长子嫡孙,怕是再难忍下去了。”
  许氏没说话,姚氏与闵氏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微妙。
  镇西侯府的长媳,娘家颇有份量,亦是世家名门,父亲还官至总督,很有势力。她娘家祖籍就在蜀地,因着离云贵比较近,在她接连生下两女,再怀了一个男胎,却中途小产之后,她娘家人就特地将她接回去休养了,足有几年没让她回西南去,连她与镇西侯长子的两个女儿,都是在外家长大的。镇西侯夫人早对这个长媳感到不满,可因为对方娘家势大,又一直随丈夫在外,不曾在她这个婆婆跟前立过几天规矩,她想要管也没法管。原本她还想把孙女儿接回跟前教养,但丈夫与长子都不理内宅事,长媳便直接装起了聋子、哑巴,不回她的书信,也不见她派去的家人,她再生气,也是无可奈何。
  镇西侯夫人之所以对次媳管得这么严,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受了长媳刺激的缘故。她很有可能是看到长媳太过粘娘家,甚至丢下丈夫回娘家住了几年,害得长子独守空房,方才对次媳的娘家严防死守,恨不得断绝了秦幼仪与秦家人的往来。
  简单地说,秦幼仪多半是受了妯娌的连累。
  论理,苏家长媳确实做得有些过,但镇西侯夫人又有无理迁怒无辜的嫌疑。这对婆媳都有不对的地方,却使得秦幼仪受到了殃及。姚氏与闵氏身为秦幼仪的嫂嫂,早就清楚个中内情,对苏家长媳也没多少好感。如今听了小姑子一番为妯娌着想的话,心里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
  秦幼仪还在继续对许氏说话:“母亲,若是长房一直没有子嗣,将来难保婆婆不会起过继之念。我的两个儿子都是心头肉,哪里忍心舍一个出去?况且大嫂并不是不能生,她也曾生过两个女儿,若不是当年西南生活过于清苦,使得她小产了一回,说不定早就生下儿子了。她长年留在娘家养身体,想必早已有了好转,只是不忍见两个女儿回西南受苦,方才滞留娘家罢了。若是公公能被召回朝中,大伯子也跟着一并调回京城来,大嫂子就没必要再带着侄女们继续寄居娘家了。他们可以回京城家中调养身体,大嫂子也能与大伯子多多团聚,争取早日再怀上一胎。如此,他们安心,我们也能放心,岂不是皆大欢喜?”
  许氏的面色微变,郑重地道:“你这话也有道理。”苏家没有纳妾的传统,镇西侯夫人这位婆婆虽然待媳妇严苛些,却从来没往儿子房里塞过人。就连她长子与长媳分离多年,她也没有因为心疼儿子,就给长子送什么通房丫头过去,坚持子嗣还是要嫡出的最好。不过,正因为她的长子长年独守空房,在西南也没个贴心的人照顾起居,她也更加平添了对长媳的不喜,深以为长媳躲回娘家享福,是十分失职的做法,愧为人|妻、人媳。
  许氏想了想,对小女儿道:“你那妯娌若真能生下个儿子,对你们夫妻也有好处。只是你可想好了?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们妯娌俩从前统共也没在一起相处过多少日子,若是如今再凑在一处过活,万一有个口角纷争,你未必是她的对手。她是连婆婆都敢不放在眼里的人,又有娘家撑腰。你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平日连个书信儿都少,真有事了,仲英不在家,我们未必能及时助你。你就不怕到时候会受委屈?”
  秦幼仪抿嘴笑了笑:“不怕。若是大伯子真个调回来了,相公替他外放出去带苏家军,我就跟他一块儿去,连两个孩子也一块儿带上。一家子团团圆圆在外头度日,还能轻松自在些。”
  闵氏听了,忽然笑了一下:“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若仍旧留在京中,少不得要受你婆婆的辖制。可若到了外头,就是你们夫妻自个儿做主了,谁还能压在你头上?你也能趁机喘口气。”
  姚氏则有些发愁地道:“在外头过日子固然能松快些,可哪里比得上京中舒服?况且,如今幼仪在京中,即使少有回娘家的时候,一年里毕竟还有那么几回呢。倘若幼仪跟着妹夫一块儿去了蜀地,夫人岂不是更难见到女儿了?这一去几年,夫人越发要望穿秋水了。”
  秦幼仪瞥了长嫂一眼,并不理会,只转头去对许氏道:“母亲,我自打出嫁,就少有求到娘家门上的时候。这一回,您只当怜惜女儿吧?不管怎么说,公公的旧伤已经耽搁不得了,还是要早日将他老人家调回京中要紧。旁的事都可以过后再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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