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隙
姚氏一向看不上二房,听到秦幼仪这么问,不由冷笑:“早就给那边送过信去了,大姐也派了人给那边去信,一直没有动静,竟是装死呢!”
秦幼仪皱了皱眉头:“二婶娘还是看大姐不顺眼么?这又何必?大姐都出嫁快二十年了,对嫡母兄长从来都礼数不缺,二婶娘就连面上功夫都不肯做么?二叔都死了这么多年,二婶娘为何还看不开?她若真个对二叔有情也就罢了,昔日秦家落难时,她走得那般干脆,反倒是张姨娘不离不弃,留下来生了下了大姐,侍奉叶祖母和符老姨娘,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后来秦家平反,二婶娘要带着大堂哥回秦家,秦家上下何曾有人说过什么?都是看在大堂哥是二叔骨肉的份上,大姐也依旧拿二婶娘当嫡母敬重。却是她自己不顾脸面,一再与大姐为难,哪里象是个大家主母的模样?”
“二房那对母子一向是糊涂的,他们若是稍明白些,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了。”姚氏冷笑着道,“我也常跟你哥哥说,那边一心想要攀高枝儿,却放着现成的高枝儿不理会,有够蠢的。成日家想着攀亲王公贵人又有什么用?人家又不可能让大爷升官发财。倒是大姐夫,原是世家子弟,正经科举出身,在外头又做到了四品知府。若是二房肯放下身段说几句好话,哄得大姐夫愿意帮忙打点了,未必不能给大爷谋一个外缺来。大爷在京中做了多年的六品,若是外放,怎么也能得个五品的官儿吧?在外头待几年,只要不出大错儿,熬资历也能熬到四品了。做官做到四品,才算是真正上得了台面,入得了京中这些贵人的眼。锦仪丫头年纪大些,不能指望了,锦春也一样是嫡出,长得也不坏,性子也好,未必就嫁不得高门大户。可惜,二房那边竟是个个都猪油蒙了心,由得二婶娘犯浑。难得你大嫂子有几分明白,却又太过胆小,不肯多言。合该他家一日比一日落魄,叫人看不起!”
秦幼仪听了长嫂这话,却觉得有些刺耳了:“嫂嫂也别这么说。那到底是大姐的娘家亲人。他们不好了,难道大姐脸上就有光?依我说,大姐这趟回京,若只是短暂住个一两个月还好,搬进福贵居,只说是二房没有多余的屋子,住不下女儿女婿家这么多人,也就罢了。倘若日后要在京中长驻,大姐家里还是另行置办房舍的好。哪怕是哥哥嫂嫂帮着她买宅子呢,也胜似叫她住在隔房的兄弟家,叫人说闲话。”
姚氏有些不以为然:“日后要住在哪里,自然是大姐与大姐夫拿主意,若他们乐意住在我们长房,又有何不可?大姐虽是二房的女儿,但几乎是在我们长房长大的,从小儿就由夫人教养。除了血缘,又跟二房有何干系?若二房还要点脸,懂得做点表面功夫,大姐跟那边亲近些,也没什么,到底有礼法在呢。可二房分明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压根儿就没有将女儿女婿放在眼里,我们又何必顾虑他们,非要大姐一家出去受苦?你也别把外头的闲话太当一回事儿了。二房如今是什么光景?京城里还有谁家愿意替他们说话?大姐大姐夫便是在咱们家里住上几年,又有谁会多管闲事跳出来说嘴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是嫡母嫡兄,也管不到女婿头上吧?”
秦幼仪抿了抿唇,虽然心中明白长嫂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可她就是不喜欢姚氏的说法。大姐秦幼珍随夫离京多年了,在外头过得不容易。卢家姐夫这趟进京述职,是要求升职的。这种时候,风评、名声什么的都十分重要。倘若因为有人说闲话,影响了姐夫的前程,岂不是糟糕透顶?不过是应酬一下二房罢了,只要做表面功夫就好,又有什么难的呢?长嫂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是隔房的媳妇,自然不必看二房的脸色,可大姐却与她不一样。就算大姐自己不在意,也要为姐夫和几个孩子的名声着想。
不过,秦幼仪虽然不赞同姚氏的话,却不会在这时候煞风景地当面反驳对方。今日姚氏的儿子秦简帮了她一个忙,而三叔秦柏答应她的事,也还未办成,将来总有求到娘家人的时候,现在就得罪姚氏,太过不智。她不喜长嫂,却不能不给母亲、兄长与侄儿脸面,便忍下了开口的冲动,只微笑着说了句:“嫂嫂说得是。”接着话风一转,就聊起了别的家常,不再提起大姐与二房来。
姚氏就跟秦幼仪聊起了苏仲英外放到什么地方最好。姚氏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平日里听丈夫儿子闲话,了解一些皮毛罢了,却十分热心地给小姑子出主意。
“辽东是辽王府的地盘,乃是苦寒之地。若是妹夫有兴趣,可以让简哥儿寻肃宁郡王打听打听。肃宁郡王本就是辽王府世孙,想必对那边熟悉。只是我觉得,妹妹妹夫是要带着孩子去的,还是别挑辽东的好。夏天还好说,那边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就怕孩子们受不住。”姚氏其实也都是道听途说,“西北也不好,那边同样苦寒,风沙又大。你瞧三房的情形就知道了。三叔三婶在那边还有宅子与田产呢,每年交到京中来的银子才多少?况且那边军中说话最管用的,不是秦王府就是马老将军家,旁人都只是依附他们而已,妹夫何苦掺一只脚下去?”
姚氏也有看好的地点:“大同不错。虽然那里也是马家的人镇守,但胜在离京城近,不过六七百里地。三房的秦安合家都在那边,听说三房在大同还有生意,肃宁郡王的外家乃是当地的大商家,那一带也算是富庶了。妹妹妹夫若是去了那里,一来是有亲友帮衬,二来日常起居不必吃太多苦头,三来我听三婶提起,大同已多年没有战事了,那边的驻军平日里最热衷于练兵,练兵练得好的将官,升迁也比旁人容易些。我想到妹夫平日在京郊大营,就是忙着练兵,一身的本事正好能在大同派上用场。你们在那里待几年,回京时必定已经高升了,到时候再想回苏家军去,也不会太难。”
秦幼仪有些犹疑:“我回去跟相公商量一下吧。这些事情我也不懂,可不敢自作主张。”
姚氏笑道:“这是当然。那么大的事,我原也没指望妹妹自己就能做决定了。”她又继续给秦幼仪介绍别的地方,“天津也不错。你还记得你黄家晋成表哥么?他前几年在天津卫待过,至今还有许多旧部属在那里。天津不但离京城近,地方也富庶,比大同还要更强些。只是这样的肥差,争的人多了,妹夫就没那么容易成事。但若真能调到天津去,日后你想家里了,也随时可以回来,方便得很。”
秦幼仪笑笑。若真的那么方便,她反倒不喜欢了。就怕婆婆会时不时派人过去“探望”儿子媳妇与孙子,指点他们如何安排日常起居。她偶尔出个门上个香,或是让儿子骑一回马,练一回射箭,没几天功夫,风声就会传到婆婆耳朵里。
姚氏又继续给秦幼仪说起金陵等地方,因那里有黄晋成,又是秦家祖籍,同样是个极好的选择。秦幼仪有些心动,正要打听金陵卫是否有空缺,就听得门外头传来几声喧哗,不由得停了下来。
姚氏正说得兴起,忽然被打断,自然不高兴,便扬声问:“是谁在外头吵闹?!”
玉梅掀了帘子进屋回话:“素哥儿听说二姑奶奶回来了,要来请安。奴婢们说奶奶正与二姑奶奶说话呢,让素哥儿回屋去,他不肯,就吵起来了。”
听说是庶子在吵闹,姚氏更生气了:“你们就由得他在我门前胡闹?!还不赶紧把人赶回他的院子去?!”
秦幼仪忙道:“素哥儿也是一片孝心,让他进来给我请个安,再让他回去就是了,嫂嫂何必生气?”
姚氏不以为然地道:“他哪里有什么孝心?不过是见妹妹心肠软,特地过来讨你的欢心,好哄得你多赏他些东西罢了。那小崽子狡猾着呢,妹妹不必理会他。”仍旧命玉梅叫了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来,将秦素带走了。
秦幼仪眉间微蹙,忍了又忍,才没多说什么,只是心里觉得长嫂比往年更加刻薄了。亏得姚氏方才还说二婶娘苛待庶女呢,她如今对待庶子,又何尝不是苛待?一样是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秦素不过是个孩子,又是长兄的亲骨肉,姚氏这般轻慢于他,分明是没把长兄的脸面放在心上,对自己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
虽然姚氏还想继续谈话,但秦幼仪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主动站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想回松风堂去瞧瞧,母亲和孩子们睡醒了没有……”姚氏热情地笑问:“我陪妹妹一道回去吧?”秦幼仪却婉拒:“不必劳烦嫂嫂了,嫂嫂事忙,还是多歇一歇的好。”
秦幼仪带着丫头走了,姚氏送她出了院子,回转屋中坐下,便收了脸上的笑容,冷笑了一声。
玉兰给她换了新的热茶上来:“奶奶这是怎么了?”
姚氏讽刺地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咱们家的小姑奶奶,如今越发糊涂了,一心怜惜那个孽种,暗地里生我的气呢。她当我看不出来么?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是个好命的,苏家根本就没有妾和庶子来碍她的眼。她没吃过个中苦头,倒有闲心来做好人,心里怪我刻薄呢。真是笑话!等什么时候她吃过小妾庶子的亏了,再来骂我也不迟!”
第十四章 膈应
秦幼仪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带着儿子们离开了娘家,返回镇西侯府。没过几日,宫中传召,秦柏进了宫陪皇上说话去了。他回家不到半日,镇西侯府就打发了秦幼仪的陪房婆子过来,给秦柏送了两盆蜡梅花,两盆金菊。
这时候还早,其实并非蜡梅花开的时节,因此那两盆花也不过是有几朵半开不开的花蕾,勉强有一点寒香之气而已,更多的还是黄豆大小的小花骨朵儿。但对于金菊来说,十月中旬又稍有些晚了,那两盆金菊已经开得有些过,恐怕撑不了几日,就要开始凋零。这四盆花拿来送礼,实在不知叫人说什么好。
还好秦柏十分通情达理,明白这其实只是镇西侯夫人的借口,目的是为了让人来打探他进宫的收获。
对此他倒有些无奈了,私下对小孙女秦含真道:“镇西侯夫人也太急了些,我不过才从宫里出来罢了。即使我跟皇上提了提镇西侯的旧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了准信呀?我只是个捎话的人,要如何决断,还是皇上做主。十几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几日又有何妨?”
秦含真笑道:“恐怕镇西侯夫人是盼着镇西侯能回京城家里过年吧?其实她这么着急,为何就不肯叫儿子上书,求皇上恩典?祖父是当作家常闲话一样告诉皇上镇西侯有旧伤的,皇上总要先核实过,才会考虑下旨召人回朝,同时还得安排人去接替镇西侯的位置。西南边境离着京城几千里,总要两三月功夫才能安排妥当。镇西侯夫人若真的急,自家出面不是更好?皇上又不是非得镇西侯守在西南不可,连人家想回家养伤都不答应。说白了,不过是镇西侯夫人要违逆丈夫的意愿,却又怕他生气,因此只能走迂回路线,从皇上这边想办法罢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迂回,总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行。”
秦柏摇头:“她这是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原本打算要暗中行事,不惊动外人,也不叫镇西侯知道。可镇西侯夫人如此急切,恐怕我这盘算是行不通了。”
也对,镇西侯夫人能拘着儿媳妇一年才回娘家三两次,又跟永嘉侯府没什么来往,忽然给秦柏送了几盆花过来,明摆着有问题。外人也许未必知道内情,但镇西侯一回京,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秦含真就有些忿忿了:“镇西侯夫人不敢叫儿子上书,肯定是因为知道镇西侯不肯离开西南边境。她要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却把压力都往祖父这边推了。你好心帮了大忙,将来却说不定要惹来镇西侯的埋怨,岂不是吃力不讨好?况且镇西侯夫人莫名其妙地给咱们家送花,若是叫外人猜出您跟皇上说了什么话,又是一番非议,说您外戚干政呢。这回可真是亏本的买卖,若不是为了小姑姑,哪个乐意帮他们苏家的忙?!”
秦柏微笑道:“不妨事。镇西侯夫人求到我头上,我在皇上面前进言,不过是帮着捎话,何来外戚干政之说?即使真有人干政,那也是镇西侯的家眷有所求。至于镇西侯的怨言,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镇西侯驻守边疆多年,为国御敌,劳苦功高。眼看着他旧伤日重,他尽忠职守不肯离开也就罢了,我却不好眼睁睁看着功臣受苦,折损寿元。只要他回京后,能早日将身体休养好,继续长长久久地为朝廷效力,我受几句埋怨又有何妨?”
好吧,自家祖父这厚道的性子也是没谁了。秦含真只能小声嘀咕:“对,咱们是做好事不望回报。反正祖父也不爱出门交际,不去跟镇西侯见面就是了,难道他还能打上门来不成?那岂不是对皇上的恩旨有所不满了?我估计他还不至于那么傻。”
秦柏无语地看了孙女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
没过两日,宫中就有旨意下来。为了西南驻军换防蜀地之事,皇帝要召见两军统领,镇西侯要上京面圣来了,他在西南军中的职务,暂时由他的副将代理,而他的长子,也得了恩典,被皇帝准许随父进京。朝中有消息说,这是皇上见苏家父子驻边多年,劳苦功课,要给他们加封赐赏来着。一时间,镇西侯府成为了京中权贵圈子的热议话题中心。送到他家门上的各种宴请帖子比往日多了不知多少倍,送礼的人也多了。
镇西侯府一如既往地低调,送上门的礼一律婉拒了,帖子收下,却没说会不会出席。这是苏家一向的做法,也没引起旁人的议论。倒是跟镇西侯夫人或其长媳娘家有亲的人家,多了女眷主动上门去拜访。
在这一波热闹中,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镇西侯的次子苏仲英特地拜访了妻子的叔叔永嘉侯家,还带去了一车礼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他在永嘉侯府待了半日,还留了饭,方才带着空马车回转了。
秦含真前往承恩侯府寻大堂哥秦简说话的时候,就忍不住吐嘈这件事:“镇西侯夫人让小姑父拉了一大车东西来,都是挺值钱的绸缎、毛皮、茶叶、药材、古董字画什么的。若说是谢礼,这也太夸张了点,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想拿这些东西来作谢礼,意思是我祖父这次帮了他们苏家的忙,他们送过礼就算是扯平了?好歹也是亲戚,这么做也太打脸了吧?难道我们家还缺那点儿东西?!”
秦简皱眉道:“不但你们家,其实我们这边也收到了镇西侯夫人的礼,可能比三叔祖得的要略小一点儿,但事情也不是这么做的。祖母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也在生气呢。我母亲直接把那份礼说成是年礼,正叫底下人备一份差不多的,预备腊月里就送到镇西侯府去,算是还礼了。我母亲这样做其实也有些不客气,但祖母正在气头上,竟没拦着。只怕到时候觉得难堪的,还是小姑姑。”
秦含真就忍不住问了:“小姑父难道就没赔个不是?他亲妈这样打亲家的脸,他要是个心里明白的,也该道个歉吧?”
秦简道:“小姑父私下确实低声下气地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但他是个孝子,倒不好公然说这事儿是他母亲的错了。”他叹了口气,“小姑父也不容易。他与小姑姑商量着想求外放,其实也是有些受不了镇西侯夫人的脾气了。无奈一个孝字压在头上,他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