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曾先生心中对秦含真就多偏爱了几分。秦含真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方面的天份有参差,但胜在学习态度比较好,人也勤奋,因此,即使在哪方面的课程表现不太如意,曾先生也不会说什么批评的话,反而是鼓励多些,还告诉了不少弹琴方面的心得体会给秦含真,让她的琴艺有了不小的提高,连棋艺也大有长进。
秦柏对此很是欣慰。他自问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从前也曾用心教导过小孙女儿。可是秦含真是女孩子,跟他从前收的学生身份不同,学的东西并不一样。他教男学生教习惯了,教女孩子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些不得法。他常常担心,自己照着教男学生的路子去指点孙女儿功课,会不会把秦含真教得不合时宜,不象个名门闺秀?但如今有曾先生拾漏补遗,他也就不必再担忧了。
牛氏也很喜欢请曾先生过去喝茶闲话。她不懂得什么学问上的事,只拉着曾先生聊些家常罢了。曾先生见她没有架子,待人和气,虽然传闻中是村姑出身,不通礼数,但相处起来却并不觉得牛氏粗鄙,反而比许多贵妇人都要容易相处。她也乐得时不时与牛氏聊聊天,只当是放松了。永嘉侯府不象承恩侯府有那么多规规矩矩,一家人相处得也很融洽,没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她身处其中,不必时时小心提防,谨慎言语,日子也过得自在呢。
不过,曾先生并不是一直住在永嘉侯府里的。她是个自由人,又有些身份,时常还会收到友人的帖子,出门喝个茶,聚个会什么的。秦含真总是命她身边服侍的小丫头认真留意,曾先生有需要的时候,永嘉侯府可以帮着准备她出门访友的装备以及礼物。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就办得了的,并不会张扬。但曾先生心知肚明,心中更是妥帖。
没过几天,她再次出门,还跟秦含真透露了口风,说是从前的学生,东宫太子妃唐氏邀她进宫喝茶。秦含真笑着说:“太子妃与先生多年师生,情谊还这么深厚,真叫人羡慕。”过后就让人送了几样东西来。有新做的石青绸面小毛斗篷——镶的毛皮是肃宁出品,跟斗篷配套的手捂子以及围脖,有一套四种颜色的上等雕花玉佩,有新打的紫铜手炉,雪天穿的羊皮小靴,马车也叫人收拾干净了,配上炭盆与足够的银霜炭,添了小茶炉,重新叫人整修过所有零件部位。曾先生完全可以穿戴一新,搭乘着温暖的马车,进宫去赴太子妃的茶会。
除此之外,秦含真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曾先生听着丫头的回报,嘴角都掩不住笑意。
她随身侍候多年的丫环私下问她:“先生,秦三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太子妃请您去东宫,是为了什么事呀?”
曾先生淡笑道:“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又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永嘉侯还会让疼爱的嫡长孙女进宫去做个小小的伴读不成?别人家的姑娘去敏顺郡主跟前侍奉,乃是为了提身价。秦三姑娘却用不着做这样多余的事。我们就当她不知道好了。我这么大的年纪了,难得遇上一位真正懂得尊师重道的好学生,还不趁机多受用些,何苦操那份闲心?”
曾先生就这么低调地进了东宫赴茶会。京中有些有心人注意到了,但大部分的人都没把太子妃的这次茶会放在心上。
十月下旬,二房大姑娘秦锦仪的生日要到了。秦含真跟她早已没有了姐妹情谊,二房跟永嘉侯府也少有来往,但念在秦锦春的面上,也是规矩礼数所致,秦含真还是给这位大堂姐备了一份生辰礼。并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不过是一座外头店里买的花鸟刺绣座屏,外添一套文房四宝而已,连一件亲手做的针线都没有。
秦含真也不打算亲自将礼物送到二房去,只拿给秦锦春,让她捎带就是了。长姐生日,秦锦春定是要回家去恭贺的。承恩侯府闺学停了课,本来说好是来小住兼陪读的秦锦春原本就该回家去了,可秦锦华一力主张留她下来,二房那边也没动静,她便顺势留下了,没提回去的事儿。可惜秦锦仪的生日,秦锦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从几天前开始就一直在害怕,怕回了家就没法再来长房了。秦锦华一直在安慰她,还给她备了丰厚的寿礼做撑腰,甚至打算把贴身侍候的大丫头也借给秦锦春使唤,好在秦锦仪生日过后,把堂妹给带回长房来。
秦含真到达明月坞的时候,秦锦华、秦锦春与秦锦容都在。秦锦华一再安慰秦锦春,还跟她说起下月某某国公府的小姐要设宴,邀请各家姑娘去品茶赏腊梅,自己定会收到帖子的,到时候就带上她一块儿去。那样的场合秦锦仪一旦有机会都要巴着不放,秦锦春有机会参加,薛氏与秦伯复都不会拦着她再到长房来的。秦锦春听了,心中倒是安定了些。不管怎么说,她在家里也不会被困太久,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承恩侯府来了。
秦锦容倒是一直安静坐在边上,漫不经心地玩着一套九连环。瞥见秦含真来了,其他两位姐姐都起身见礼,她倒是爱理不理的,只虚虚点个头就算了打了招呼,偶尔瞟秦含真一眼,眼神也有些不善。
秦含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这小姑奶奶不高兴了,明明先前她请走了曾先生,秦锦容还乐得满屋子转圈来着,更难得地对她这位前来“探病”的三堂姐露了个笑脸。这才几天的功夫?五姑娘又恼了?
秦含真也不跟她小孩子家计较,只照礼数还了礼,便笑问:“五妹妹如今可是大好了?我瞧你气色不错,想必是不用再吃药了吧?”
秦锦容冷笑一声:“自然是大好了。再不好,岂不是什么好事儿都叫别人抢了先?”
秦含真眨了眨眼,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再理会她,转头去跟秦锦华与秦锦春说话,又将给秦锦仪的生日礼物托给了秦锦春。
秦锦春瞧了一眼她备的礼物,就知道她只是虚应故事,论用心还不如先前从岭南回来时,给自己捎带的手信呢,便笑着说:“三姐姐有心了,大姐收到这些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
秦含真笑笑,那几样礼物既不名贵,也不华丽,秦锦仪会高兴才奇怪了。她也不多言,只跟两位堂姐妹说些闲话,聊一聊今冬京城时兴的料子、衣服款式,讨论一下新年时要打什么新首饰戴。这原是闺中常见的话题,再保险不过了。
谁知道秦锦容却越听越恼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板着脸道:“我走了!”说完就真个走了。秦锦华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回头。描夏、染秋她们还以为是姑娘们拌了嘴,闹不愉快了,一路追着过去说好话,秦锦容也没理会,转身就回自己院子去了,把几个大丫头都晾在了门外。
秦含真更觉得莫名其妙了,问秦锦华:“五妹妹今儿是怎么了?这是吃了炮仗不成?”
秦锦华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们说起新衣裳首饰了,她想起三婶娘如今正恼她,怕是不会有心情给她准备这些,所以不高兴了?”
不至于吧?就算闵氏生了女儿的气,承恩侯府的嫡出姑娘自有她该得的份例,万没有新年穿不上新衣裳的事。再怎么着,这个家里当家的还是承恩侯夫人许氏呢,主持中馈的又是姚氏,闵氏也插不了手呀?
秦含真不大相信秦锦容真个小鸡肚肠至此,秦锦春便有些吞吞吐吐地:“兴许……是为了东宫敏顺郡主选伴读的事吧?”
第十七章 伴读
敏顺郡主赵颐,乃是东宫太子唯一存活至今的孩子,太子妃唐氏所出,今年十一岁了。
秦含真就记得,自己回来后与秦锦华、秦锦春两位姐妹茶聚,曾听得秦锦华提到上个月底敏顺郡主过了十一周岁的生日,她作为表姐妹之一,曾随祖母与母亲入宫,参加了郡主的生日小宴,还把自己心爱的一挂多宝缨络送给郡主做了生日贺礼,拿出去的时候,足足心疼了好几天。
这位郡主平日行事很是低调,听闻也是生来就带着弱症,身体不是很好,不过相比年幼夭折的亲兄弟,又强了许多。她乃是太子嫡女,又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孙辈,身份尊贵,自然不是旁人可比的。也正因为郡主极受宠爱,皇室的长辈们都怜惜她体弱,很少让她见外人。秦含真随祖父回京认亲这些年,也就是在京城里的时候,遇上万寿节、太后寿辰或是太子生日时,能客客气气地随着长辈们见郡主一面,行礼问一声好,连私下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太子虽与舅家还算亲近,但东宫女眷们跟永嘉侯府却比较陌生,虽然因为太子更看重小舅舅秦柏,太子妃唐氏与陈良娣对秦柏的家眷都礼敬有加,有什么活动都不会漏下她们,见了面也不会冷落,但要说到私底下聊天说笑,她们还是更乐意跟承恩侯府那边的女眷们打交道,毕竟也是多年的情份了。秦含真每次都做个陪客,还觉得有些无聊呢。不过敏顺郡主似乎跟秦锦华秦锦容姐妹也不算亲近,通常她就是出来与大家见个礼,随便说两句话,就要告退了,倒也不曾厚此薄彼,因此秦含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对敏顺郡主关心不多,今日听秦锦春提起这位皇孙女,才想到对方似乎确实是到了选伴读的年纪了。
卢嬷嬷魏嬷嬷她们从前教过秦含真一些宫中规矩习俗,就提到皇家公主们通常到了十一二岁大,就会正式到上书房与兄弟们一起读书了。在那之前,公主们都是由自家母妃或是身边的教养嬷嬷教导的。长大些之后去御书房读书,是为了让公主们接受更好的教育,培养她们的学识与心胸,使她们不因为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而成为见识不足的女子。据说这是开国皇帝有感于几位公主都不爱读书,暴发户气息浓厚,出嫁后经常闹出丑事,令皇家蒙羞的缘故。
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公主们与皇子们在一起上学,可以加深手足之情,也免得公主们出嫁之后,得不到娘家兄弟们的帮助,会被驸马欺负。
当今皇上只有长公主,没有公主,几十年都没有履行过这一条宫规了。不过太子之女也是唯一的皇孙,照着宫规行事,也是理所当然的。敏顺郡主到了年纪,该入上书房了。但宫中没有别的皇子,也没有别的皇孙了,敏顺郡主孤零零一个上课,也未免太过寂寞。皇帝打算给她选几个伴读,也是对孙女的一片慈爱之心。
秦锦春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秦含真后,又道:“我听说太子妃想要给郡主选几个性情温和,家世又不错,还与郡主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做伴读。因太子妃不熟悉大臣勋贵家的女儿都是什么样的,还特地召见了唐家的女眷相问,又召了唐家姻亲家的女眷,然后就是从前教导过太子妃的几位先生。因他们教过太子妃的缘故,京中各府都对他们十分礼遇,特地请了人到家里教导自家女儿功课。我们家的曾先生,就是其中一位,听说太子妃娘娘跟曾先生还颇为亲近……”
秦含真不等她说完,就大概猜到了:“方才五妹妹跟我生气,是因为她有意参选郡主的伴读,结果听说我把曾先生请过去了,正好太子妃又召了曾先生进宫询问,哪家女儿合适。五妹妹以为我是事先知道了这件事,才特地向曾先生卖好的,所以生了我的气?”
秦锦春也听得一脸尴尬:“五妹妹年纪还小,又一向骄傲。她总想着要将我们几个姐姐比下去的,如今有机会进宫给皇孙女做伴读,她想必也觉得自己很有机会成事。结果曾先生却被她得罪了,又搬到了三姐姐家中,与三姐姐越发亲近。五妹妹脸上下不来,才会故意耍脾气,想必过两天就没事儿了。三姐姐别与她一般见识。”
秦含真撇嘴道:“哪个要跟她生气?我要是与她一般见识,早就怼她七八百遍了,还能让她嚣张到现在?”只是……为了争个皇孙女的伴读名额,犯得着闹成这样吗?秦锦容再怎么说,也是承恩侯府嫡出的姑娘好不好?她这个秦皇后侄孙女的名份,可比秦锦仪要名正言顺得多了!
秦锦华到这时候,才知道秦锦容的心事,诧异地道:“五妹妹竟然想给郡主做伴读?这又是何苦?伴读是好做的么?我父亲从前也给太子殿下做过伴读,没几个月就有些受不住了。因着太子殿下体弱,三天两头地病,他这个伴读也经常跟着停课不上学,后来还是太子殿下怕耽误了他的功课,特地求了皇上,才把父亲放回家的。这事儿咱们家里的人都清楚,五妹妹应该也听说了,怎么还这样想不开?虽说敏顺郡主与太子不一样,可她是女孩儿,又自小体弱,宫里的贵人只会更心疼她的,遇事也会偏着她。在她跟前,行事总要小心谨慎,若是做错了一星半点儿,罚得也会比旁人更重。五妹妹好好的,何必去受这个罪?”
秦含真深以为然,赞同地点了好几下头。
兴许给皇孙女做伴读,可以抬一抬自己的身价,但那一般是家世稍次一点的人家女孩儿的想法。秦含真与秦锦华都是国舅爷的嫡亲孙女儿,祖父是侯爷,犯不着委屈自己。秦锦容同样是承恩侯的孙女,怎么就存了这样的念头呢?
秦含真疑惑地看向秦锦春:“四妹妹会不会是弄错了?”
秦锦春却道:“这是我无意中听到她跟身边的丫头抱怨,说三姐姐忽然把曾先生带走了,害得她没机会请曾先生给自己说好话,荐她去做郡主的伴读。这是五妹妹亲口所言,怎会有错呢?”
秦含真“啧”了一声,还是没法理解秦锦容的想法。
秦锦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便道:“我觉得……可能她真是想给自己抬一抬身价吧?她今年也有十岁了,不再是小姑娘,心思多些也是有的。她虽然也是嫡出,但三叔在我们长房却是旁支,五妹妹的身份……不怕三妹妹笑话,我觉得外人可能会认为她不如我与三妹妹尊贵。若是为了她自己日后的前程着想,跟皇家沾点边,与东宫结个善缘,倒也不是坏事。只是她终究是年纪太小了,想得不够周全。若她真有意给郡主做伴读,根本犯不着请曾先生帮忙说好话。只要她能说服祖母,祖母给太子妃递个话,又是什么难事呢?”
秦含真恍然大悟,但还是不大赞成:“何苦去淌这趟浑水?她想跟敏顺郡主亲近些,多求一求大伯祖母,让大伯祖母进宫时捎带上她,在宫里多刷一下存在感就行了。宫里就只有敏顺郡主一个小姑娘,五妹妹要是进宫多了,自然有遇上郡主的时候。跟郡主做好朋友,不是比做伴读更自在些吗?都说伴读不是什么好差事,五妹妹是秦家的女儿,是敏顺郡主正经的表姐妹,何苦把身段放得这样低?”
秦锦华也跟着叹气:“可不是么?况且,我们家有几个女孩儿,太子妃怎会不知道?还用得着问曾先生么?祖母和母亲、婶娘她们压根儿就没想过要送女儿进东宫做伴读。五妹妹根本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什么都不清楚,就迁怒到三妹妹身上了。”
秦含真摆摆手,也无意跟个糊涂的小姑娘计较:“算了,反正她也不可能入选,随她去吧。”
秦锦春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问:“姐姐们,我有些听不明白,为什么伯祖母和婶娘们都不想送女儿去做伴读呀?二姐姐的年纪可能有些偏大了,但三姐姐和五妹妹都合适呀?”
秦含真笑道:“快打住!别把我拖下水,我才不去呢。我都快十四岁了,跟敏顺郡主有代沟,根本就不适合做什么伴读。我呀,还是留在家里跟着祖父与曾先生学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