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春怔了怔:“这个……我是没见过人,但我好象听我母亲提过一次,说那一家子在京城住着,日常用度都是咱们家供给,花了不少银子,还给她家的女儿做衣裳打首饰,祖母舍得给外人花钱,倒不舍得给我这个亲孙女做新冬衣。但这些话叫祖母路过时听见了,我母亲挨了一顿骂,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抱怨过这些了。”
因为薛氏骂小薛氏的时候,特地把小孙女儿给赶出了屋子,因此秦锦春也不知道她具体都骂了些什么。但想也知道,那绝不会是什么好话了。
秦含真继续道:“那个黄忆秋的亲姑姑,原是我们秦家江宁老家那边宗房的二儿媳妇,野心勃勃。她曾经叫嚣过,说她的侄女儿生得象皇后娘娘,注定了是要进宫做娘娘的,等她侄女儿给皇上生下皇子,咱们秦氏合族都要看她脸色了。为了达成目的,她还找上了薛家。那个黄忆秋的生母便是薛家女儿。薛家与你祖母、父亲联起手来,将黄忆秋一家弄来京城,还安排她去了念慧庵,想趁着皇上到庵里缅怀皇后娘娘的时候,借着相似的容貌贴上去……”
秦锦春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还有些想作呕:“祖母和父亲糊涂了么?!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儿?!”她是真的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但此时此刻,真的有些绝望了。换作是她,若有人寻个与她母亲长相相似的美人来,送给她父亲,她对对方是绝不可能有什么好脸的。太子若是知道了这样的事……
她不抱希望地问秦含真:“太子知道了,是不是?我祖母和父亲一定没能成功!”
秦含真道:“他们是否成功了,我不清楚,反正宫里没有添新的妃子,你们家也没得什么好处。黄家人据说跟族人亲友断绝音信数年了,连京城的黄家人都不清楚他们如今在哪里。不过,太子确实是知道这件事的。在江南的时候,那个黄忆秋曾经见过太子。因她生得象皇后娘娘,又是黄家族人,太子待她客气些。谁想到她不知太子身份,却以为太子是宗室贵人,富贵不凡,就三天两头地粘上去,想要嫁给太子做妾……”
秦锦春听得直跺脚,忍不住捂脸了:“这样的贱人,祖母和父亲还要把她献进宫去,是生怕皇上不气恼么?!怪不得……我父亲几年都没升过官,在衙门里也是事事不顺。定是皇上与太子有意为难他来着!”说着她的脸色就灰败下来,无力地坐倒在椅上,“父亲做了这样的蠢事,我即使再想做伴读,宫里的贵人们也不可能收我了……”
她红了眼圈,低声哽咽。这种被糊涂家人连累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偏她已经品尝了无数次。除了再次认清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头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了。
秦含真见她这样,也不好受,只能开解她:“你也别想太多。如果真想去试一试,那我就回去替你问问曾先生,看能不能把你的名字也报上去。曾先生教了你几年,对你的性情功课都是知道的,若她觉得你可以试试,在名单上添个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名单递进东宫后,会是什么结果,我可就没法保证了。但你放心,将来你说亲的时候,如果长房不愿意助你,还有我呢。我求我祖母出面,就不信你父亲能把你怎么着。大不了,就威胁一把,说他们倘若把你胡乱嫁了,那就把你父亲的官职给去掉!”
秦锦春怔了怔,低泣声慢慢停了下来,小声问:“真的?三姐姐不是哄我的吧?”
秦含真笑笑:“我哄你干什么?要不,也不等那么久了。我这就去求祖父,把你父亲调到外地去做个地方官?到时候让你母亲装个病,不跟着上任,你也顺势留下来侍疾,离他远远地。等你婚事定了,他远在千里之外,也无可奈何。”
秦锦春小声道:“那可不成。真要那么做了,等他回来,就没我母亲好果子吃了。”
不过,有秦含真背书,她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些。她握住秦含真的手:“好姐姐,我不知该如何谢你。总之,有你今天这番话,即使将来事情不如人意,我也念你这份情。”
秦含真哂道:“你是不信我还是怎的?”
秦锦春抿嘴笑了。
秦含真安抚住她,也就离开了,打算回家去寻曾先生说说这事儿。秦锦春拭干泪痕,对着屋中的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确认没问题了,才想要回自己房间去,却在半路上遇到了披着厚斗篷的秦锦华。
秦锦华埋怨地瞪着她,嗔道:“你这丫头,在我面前怎么就不肯说实话?若不是我看见你和三妹妹躲在西厢房里说悄悄话,一时好奇跑去偷听了,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不过是一个伴读之位罢了,你犯得着瞒我么?!”
秦锦春顿时慌了。
第二十章 合力
秦锦华看到秦锦春这副慌张的模样,更生气了,跺脚道:“你怕什么?!难道我们姐妹多年的情谊,会因为你瞒了我一件小事,就不作数了么?你以为我真会恼了你?!”
秦锦春闻言心中一定,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愧色:“是我错了,二姐姐,你……你别恼我……”一边说一边还伸出手去捏秦锦华的袖角,轻轻摇了几下,就象是在撒娇。
“哼!”秦锦华却故意露出不满的表情,“这会子才赔不是,迟了!我真个恼你了!”还特地转开头去,翘起下巴,不肯看秦锦春。
然而秦锦春自小与她一道长大,这几年里也没少对她察言观色,自然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了。
不过做戏做全套,秦锦春也非常配合地深深行了一礼:“都是我的不是。并非我有意隐瞒二姐姐,而是五妹妹也对那东宫郡主伴读之位有意,我若求了二姐姐,二姐姐自然会帮我,可如此一来,就怕五妹妹会与二姐姐生隙。三姐姐长住西府,性情又豁达,可以不在意五妹妹发脾气。可二姐姐与五妹妹毗邻而居,朝夕相处,若生了口角,长辈们见了也不象话。我自来与二姐姐亲近,又怎能看着二姐姐为难?”
秦锦华脸上的恼色已经消失无踪了,她拉起秦锦春的手道:“好妹妹,你也想得太多了。难道我还怕这点小事?五妹妹只是任性罢了,有三婶娘在呢,她不肯点头,五妹妹选的哪门子伴读?”
她拉着秦锦春回了卧室,认真地说:“我跟三妹妹一样,都不赞同你去选这个伴读。倒不是因为我们帮不上你的忙,而是这伴读之位,听着似乎很体面,个中冷暖,却不是外人可知的。虽说敏顺郡主性情柔和,不会与你为难,但此番会成为郡主身边伴读的官家千金,怕不是一二之数。若是人多了,你极有可能是当中父亲官位最低的一个,在宫中又没有倚仗。万一其他伴读要欺负你,谁能帮你的忙?太子妃也好,郡主也好,都不可能次次护着你的。这跟你在我们家里附学不一样,你可知道么?”
秦锦春怎会不知道?秦含真也已经警告过她不止一次了。她本来觉得那都无所谓,只要能想办法攀上东宫郡主,为自己求一个护身符,再多的委屈,她都受得。只是,听了秦含真的话后,她已经对自己入选伴读一事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是不死心地最后试一次,成则罢,不成就彻底放弃。然而,如今听秦锦华说话的语气,事情难不成还有转机?
秦锦春犹豫了一下,才道:“姐姐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她把跟秦含真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当然,换了一种委婉些的法子,不再是担忧长房的长辈们会在秦锦华出嫁后不肯帮助她,而是认为自己不再是锦华伴读之后,没脸再赖在承恩侯府里附学。
秦锦华这回是真的信了,嗔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就算我不上学了,不是还有五妹妹么?你便改为陪五妹妹读书,我自会去跟祖母与母亲求情,她们不会赶你走的。还有你的婚事,也有我们长房做主呢。如今连三妹妹也答应帮你,你还有什么可愁的?”
秦锦春低头默然不语,一脸愁容半点未消。
秦锦华跺脚道:“罢了罢了,你若真想做这个伴读,我帮你就是!我哥哥时常能去东宫见太子的,就让哥哥把你的处境照实告诉太子,求太子开金口就是。你一向脾气好,功课也不是很差,又与敏顺郡主是表姐妹,陪她一道玩几年,再合适不过了。”
秦锦春早年间的功课只能说是非常平庸,不过这几年她在承恩侯府寄人篱下,兴许是担心功课太差了,被长房的长辈们嫌弃,因此多用功了几分,成绩好了不少,不过在秦锦华面前,还是一副怎么努力都差她一线的样子,倒是让秦锦华学习时多用心了些,免得被妹妹比了下去。
秦锦华还道:“咱们小时候,跟敏顺郡主每年都要见上几回的,还时常在一处做游戏,郡主想必还记得?只可惜后来长大了,郡主就不再来咱们家玩耍了。若郡主还记得你,那事情就更容易办了。三妹妹不是说过了么?伴读定是要选能跟郡主合得来的女孩子。小时候你就跟郡主挺合得来,两人坐在一处说好吃的,就能说上半天。”
秦锦春隐约也记得一些往事。从前东宫与承恩侯府关系还亲近的时候,东宫眷属确实是常来承恩侯府的,敏顺郡主自然也跟着太子妃来过,不过次数不算多。那时候二房还未分家出去,以薛氏的脾气,自然是次次都要粘上来讨贵人欢心,打发秦锦仪秦锦春姐妹两个去哄敏顺郡主。然而秦锦仪装出来的端方长姐作派不讨郡主喜欢,反倒是秦锦春憨傻憨傻的,还要讨喜些。只是,自从那年冬天,太子病倒,伽南嬷嬷忽然死了,东宫与承恩侯府便疏远起来,太子妃与郡主再也没有踏进过太子舅家的大门。
关于承恩侯因为做了什么事才触怒了皇帝与东宫,长房与二房都有所耳闻,秦锦春也在家听祖母与父母提过,此时自然不会在秦锦华面前提起。然而姐妹俩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郡主是为什么才不来了。
敏顺郡主年纪比秦锦春还要小两岁,是否还记得那些过往,不得而知,但太子妃想必是知道的。若她愿意怜惜这个小姑娘,那事情就好办了。再有太子金口亲许,秦锦春的伴读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说起来,似乎比秦含真去求曾先生,还要更方便有效。
秦锦春没想到事情柳暗花明,竟然有了转折的希望。她有些激动地抱住秦锦华:“好姐姐,你与三姐姐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秦锦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啦,就算我不帮你这个忙,难道你就能忘了我不成?不要撒娇。事情还没定呢,你别高兴得太早。若是郡主还记得你,记恨你小时候总在她面前说好吃的,她却因为身体不能一一尝遍,只能眼馋看着,那你就真没戏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秦锦春扑哧一声笑了,腻在秦锦华身上道:“好姐姐,若真是那样,就合该是我命里没福,我能怪谁去?你和三姐姐,还有大哥哥,却是我一辈子的手足呢,比亲手足还要亲十倍!百倍!”
两个女孩子商量了一下,觉得打铁要趁热。秦锦春明日就要回家去贺长姐的生辰,还是趁着今日,先去寻秦简把事情说了吧。
秦简还能怎么办?亲妹妹求到面前了,秦锦春也是满脸期盼地看着他。到底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堂妹,素日关系又好,秦简心一软,就答应了。
等到秦含真傍晚时,预备要去寻曾先生说秦锦春的事时,就接到秦锦华让丫头送过来的信,知道了事情的最新发展。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秦含真想了想,觉得如果秦简能帮忙走通太子那条路,将秦锦春送上郡主伴读之位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了。二房的长辈们要作死,谁都拦不住,可秦锦春何其无辜?小薛氏也很可怜。若是太子愿意宽恕她们,日后即使薛氏与秦伯复再找死,应该也不会牵连到她们母女身上去了,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等到了曾先生面前,秦含真就十分诚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把秦锦春所求转达给了曾先生。
曾先生有些意外,但略一沉吟,也就明白秦锦春的想法了。她在承恩侯府做了几年的闺学西席,对府中八卦也是有所耳闻的,自然知道秦锦春在二房的处境有多么不容易。
她叹息一声,道:“四姑娘不得二太太与秦大爷宠爱,多为自己着想,也是人之常情。这却不是什么难事,只在我荐到东宫的名单上添一个名字就是了。虽然秦大爷官位低了些,但有皇亲身份,自然不能仅以品阶论。东府的五姑娘若也有意,亦可报名。姐妹们一同应选,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只是名单报上去后,还要再经太子妃与太子良娣召见,甄选,能否通过,还要看两位姑娘的造化,却非我区区一个西席能做得了主的。”
秦含真忙道:“这是应该的。劳先生烦心了。”她其实连给曾先生的谢礼都备好了呢。这种东西,秦锦春小妹妹是拿不出来的,对她却只是小意思。秦简与秦锦华都竭尽所能,为堂妹奔走,她自然也不会是个小气的姐姐。
秦锦仪的生日不温不火地过去了,却也正式宣告她即将成为十八岁还未定下人家的老姑娘。二房薛氏为这个长孙女的婚事操碎了心,也没心情理会小孙女儿,挥挥手,就把秦锦春打发回了承恩侯府。
当秦锦春回到明月坞的时候,秦简、秦锦华与秦含真三人,都给她带来了好消息。无论是从东宫宫人,还是曾先生处,都有了准信,秦锦春的名字,已经被写在敏顺郡主伴读候选人的名单上了,还排在相当前的位置。据说,敏顺郡主还记得这个表姐,并不曾记恨于她,反而记得她脾气好,容易相处了,很想让她进宫来给自己作伴呢。
秦锦春喜极而泣。到了这一刻,她心中才算安定了一些,对自己未来的前程,对自己母亲未来的清静生活,也总算有了一丝把握。
第二十一章 生波
十一月中旬,东宫太子妃有令,命应选敏顺郡主的皇亲、勋贵、官家千金入东宫晋见。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考察诸位郡主伴读候选人了。但凡是有意送女应选的人家,个个都严阵以待,生怕自家女儿在太子妃面前有一丝不妥。
如今的太子妃可不比以往。从前太子病弱,人人都以为他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了,无子的太子妃不过就是一个未来的皇家寡妇,不成气候。除了让新储君利用来表示自己的仁德,再没有任何价值。因此众人当着皇家人与朝臣的面,会对太子妃表示敬意,可私底下还真没几个人把她看在眼里,顶多是顾虑到她父亲唐尚书的面子,不会轻易表现出真实的态度来。就连陈良娣,都因为生有唯一的皇孙,曾经风光过几年,成为众人巴结讨好的对象。太子妃除了身怀有孕又还未分娩那十个月外,还真是没啥存在感。
但现在太子病愈,虽然也是每年小病不断,但都没有大碍,地位十分稳固。哪怕他至今未有子嗣,也一定会继承皇位,那太子妃便是六宫之主,一国之母了。无论太子日后的继承人是从哪个妾室肚子里生出来的,都要敬太子妃为母。这样一位名门出身的国母,素有贤良名声,娘家在士林、朝臣当中颇有名望,只要她不出大差错,就没人能动摇得了她的地位。朝野上下,有谁敢轻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