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氏淡笑:“我不过就是没什么胃口,懒怠动罢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今冬天气这样冷,家家女眷都有人觉得不适,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也不用顾虑到我,尽快回长房去吧。在这里留得久了,还不知道你大姐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不懂事,你没必要受她的气。”
然而,这件事并不是小薛氏能做得了主的。薛氏一力主张要让小孙女在家中多住几日,然后直接从家里出发去东宫参加甄选,如此一来,才算是他们家的女儿被东宫看中了,不然样样好处都叫长房得了去,他们二房的女儿岂不是成了长房养的了?如今薛氏一改过去对小孙女的漠视,天天在她耳边念叨生恩最重,让她不要忘本,将来进了宫要如何为家人谋福利,比如求太子给她父亲升官,求太子妃为长姐说一门体面的好亲事,等等。
秦锦春忍着气,先是假意表示了一番自己的孝悌之心,接着才一脸担心地问:“祖母真要这么做么?且不说我能不能见到太子,若是太子妃真个开金口,为大姐做媒,咱们家可就没法拒绝了。万一到时候太子妃说的人家不合大姐的意,那该怎么办?”薛氏顿时傻了眼,沉默了好半天,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没多久就把秦锦春给打发出去了。
秦伯复也非常重视小女儿这次机会,天天都要耳提面命,厉声教训小女儿在东宫要如何谨守礼仪、用心侍奉贵人。秦锦春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心里只抱怨父亲为何天天在家?难道衙门里就没事可做了?为着要听父亲的教导,她每天的功课都给耽误了,连背书都要从睡觉的时间里挤。
也就只有小薛氏心疼女儿,私下让厨房多做些补品,给秦锦春补身子罢了。
秦锦仪冷眼看着全家人围着小妹转,心中象被火烧了一样,说不出的嫉妒与怨恨。这份风光,本该是属于她的。小妹样样都不如她出色,凭什么将她比下去?!倘若小妹真个做了东宫郡主的伴读,将来婚事定是不用愁了,说不定还会被贵人看中,而她呢?她如今都十八了,婚事还没有着落呢!老天何等不公?小妹自小就对她这个长姐不敬,若不是靠着巴结讨好长房、三房,又怎会有这样的福份?若真叫小妹出了这个头,自己这个长姐将来在家中还有容身之地么?!
于是,就在秦锦春出发前往东宫参加第二轮伴读甄选的那一日,她穿戴一新,披着厚厚的斗篷,辞别家人,走出家门,正准备踏上马车之际,忽然有人从胡同的另一边飞快跑出来,提着桶冲她泼了一桶冷水,便飞快地跑了。
秦锦春浑身湿透,立在寒风中,整个人都懵了。
第二十三章 求助
秦锦春原本的大丫头金桔与红桃,都因为年纪大了配了小厮。她如今身边有两个丫头侍候,一个青梅,一个葡萄。这两丫头平日是轮流跟着她去承恩侯府的,留下在家那个就要被秦锦仪借去使唤。今日秦锦春本来只带了青梅出门,但葡萄也跟着送出大门来了,一个提前钻进马车里摆放东西,一个就站在马车边,扶着秦锦春准备上车。
如今马车里的青梅没事儿,葡萄却也被泼得浑身湿透,与秦锦春做了一对同命主仆。
不过跟懵在那里的秦锦春不同,葡萄平日里要应付秦锦仪身边的刁钻丫头,个性就泼辣一点,这同时也是秦锦春看重她的原因之一。她也就是刚被泼一身水的时候冷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冲着那泼水人的背影大骂:“王八蛋你想干什么?!居然敢冲着姑娘身上泼水?别以为你姐姐是大姑娘身边侍候的,你就无法无天了!你等着,回头我报给奶奶知道,把你一家子都撵出去!”
秦锦春听了,顿时一个激灵:“你说什么?!你说那人是谁?!”
葡萄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一边抹头上脸上的水,一边道:“就是大姑娘院里绿云的弟弟,平日里没少帮着她姐姐坑我!他还故意拿布捂了脸呢,当谁看不出来?!我一看他逃跑的模样,就认出他是谁了!”
“大姐姐?”秦锦春也跟着气得发起抖来了,“是她叫这人来泼我的?!”
葡萄一呆,瞪大了双眼转回头看她:“这……不会吧?大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干?”
青梅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急急把刚放好新炭的手炉塞进秦锦春手中,“姑娘暖暖手。这样不行,还是赶紧回屋里把衣裳给换了,不然叫风一吹,是要生病的!”
秦锦春自然知道不能顶着这一身水出门,可她一回身,便看到秦锦仪踱着步走到了门边上,脸上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哟,妹妹怎么落得这副狼狈的模样?这要如何进宫去呀?可别在贵人面前失礼才好。要我说,妹妹原也没那个福气,早些认命,不是省事得多么?何苦这般瞎折腾呢?”
秦锦春看着秦锦仪那一身华丽的装扮,瞬间醒悟,也冷笑起来:“大姐这是还没死心,想要顶替我进宫去赴这趟甄选?只可惜,大姐这如意算盘是打不响的。这已经是第二回 甄选了,只有通过第一回甄选的人方能参加。大姐正经连名字都没往东宫报过一回,说什么顶替我的话?就算我答应,你也得能进得了宫门呀?我真是不明白了,这些规矩,从小曾先生也不是没有教过,为什么大姐还能睁眼说瞎话?难不成这些年大姐一直没能定下婚事,着急起来,就昏了头,发起癫来了?!”
“住口!”秦锦仪瞬时黑了脸,“你胆敢对着长姐如此无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别以为如今祖母、父亲和母亲偏心你,你就真能踩到我头上了。祖母、父亲能给你好脸色,不过是以为你有机会做皇孙女的伴读。如今你这一身狼狈模样,注定了不可能入得了贵人的眼,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嚣张下去!在这个家里,我是长姐,你想要越过我,踩到我头上,那是做梦!”
秦锦春身上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微微发着抖,但她脸上却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来:“只有黑心肠的人,才会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黑!摊上你这样的姐姐,是我没福。但愿姐姐能如愿以偿,嫁得高门显宦,也省得继续赖在家里做老姑娘,祸害这一家老小不得安宁!”
说罢她转身上车:“我们走!”葡萄与青梅都齐齐愣了一下。前者忙劝:“姑娘,您这一身的水……”青梅也说:“好歹换了干净衣裳再说,否则风一吹,姑娘就真个要病倒了。”
秦锦春却不肯再回宅子里去:“你们没瞧见么?大姐姐正等在那儿呢。我今儿若进了这门,能不能再出来,可就不知道了。赶紧走吧,别碍着人家的青云路。”
葡萄与青梅脸色都不大好看,原本前者没打算跟车出门的,此时也顾不得了,直接上了车。青梅连忙跟上。
秦锦春一声令下,车夫便挥动马鞭,开动了马车。这车是承恩侯府的,昨儿与秦锦春今日要穿的一身行头一齐被送到了二房。薛氏等人想要小孙女从二房出门,前往东宫,那没问题,可马车还是继续用承恩侯府的比较好。这车带着侯府的标记,出入宫门也便宜。否则二房拿自家马车送女儿进宫,守皇城门的卫士还不知道肯不肯放人进去呢。承恩侯府的车夫,自然不必看二房人的脸色,秦锦春吩咐一声,他就行动了,完全不必理会秦锦仪有什么反应。马车也被泼了水,他衣摆上也溅湿了,正一肚子气呢。
秦锦仪这回真是气得跺脚了。若不是见马车走得飞快,她都要扑出来阻止了。可惜这一回没能把人拦住,但想到妹妹那一身的狼藉,也不可能入选伴读了,她心里又畅快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秦锦春又不可能不回家,到时候还不是任她拿捏?
这时候,已经缩回屋里去避寒风的薛氏、秦伯复与小薛氏才闻讯赶来,从门房处得知发生了什么事,秦伯复立时就发了火,指着长女的鼻子骂:“你折腾你妹妹做什么?!她今日进宫是有正经大事的,你做姐姐的不帮她就算了,怎能害她?!她若在宫中失了脸面,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回就连薛氏,也觉得大孙女儿做得不对了:“仪姐儿,祖母知道你心里有怨言,觉得是你妹妹碍着你做郡主的伴读了。可如今事情都这样了,只有她能去,你拦了她,你也去不成呀。咱们家还指望着她能讨好了贵人,将来给家里谋好处呢!”
秦锦仪却冷笑着说:“祖母也想得太好了。四妹妹如今眼里哪有我们?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长房的好处呢。方才她被泼了一身水,连进门换衣裳都不肯,直接走了。她还能上哪儿去?她分明就是叫长房的人养熟了,要做我们二房的白眼狼!”
“啪!”秦锦仪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个耳光。她不敢置信地望过去,发现是母亲小薛氏动的手,不由得尖叫起来:“母亲,你这是干什么?!”
小薛氏气得脸上发青,全身抖得象是秋风落叶一般,白眼一翻,竟气得厥过去了。扶着她的丫头们慌得大呼小叫,连薛氏与秦伯复也都愣住了。二房上下,一时乱成了一团。
秦锦春并不知道自己母亲被秦锦仪所为气得晕倒,她自己缩在马车厢里,都冷得快要晕倒了。
方才那一大桶水泼湿了她全身,不过,因为她当时披着厚厚的斗篷,所以湿的主要是外面的斗篷,里面的衣服就是正面的衣襟上下全湿了,再来,就是裙角和鞋袜。上车后,她把湿斗篷给脱了,抱紧了手炉,又有个脚炉在车厢里取暖。因此,尽管今日寒风凛冽,她也还撑得住,没有被冻僵。但不知是刚才在门口穿着湿衣服站太久了,受了风吹,还是被长姐气狠了的关系,她如今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发冷,牙关咬得紧紧地,却在咯咯发着抖。
葡萄小声安抚着她:“姑娘别怕,咱们先去长房寻二姑娘,问她借一身衣裳,几件首饰,先把今天的甄选对付过去再说。这才是最最要紧的大事,只要姑娘通过了,家里太太、大爷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帮着大姑娘为难你的。”
青梅忧心忡忡:“可姑娘这模样如何进宫去?衣裳倒是能换,头发湿了可怎么好?”她正拿干帕子和自己的衣袖给秦锦春擦头发,还把脚炉摆得近些,想借着脚炉的热意去烘干了秦锦春的湿发,可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干透的。
秦锦春咬着牙挤出声音道:“不去长房,我们……去三房!”
秦锦春不蠢,这样冷的天,承恩侯夫人许氏又早就免了孙辈们的晨昏定省,秦锦华最近早上几乎都要睡懒觉。她若去向长房求助,首先得从外院大门口开始,层层往里进,找到秦锦华,把人叫醒,才能说正事。而她想要再借一套进宫的行头,换一辆干净的马车,只靠秦锦华却是不成的,一定得请示二婶娘姚氏。这一拖再拖,她再想进宫参加甄选,就定要迟到了。
但她若直接向三房的秦含真求助,在门房就能直接给后者传话,想要做什么,秦含真一句话吩咐下来,就能办成,不必请长辈的示下。而且,从二房的宅子过去,也是三房的永嘉侯府要稍近一些。
秦锦春此时有些后悔,不该因为进过一回宫,自以为认得路了,便婉拒了鹦哥的再次陪同。否则有鹦哥带路,她在承恩侯府出入就要方便得多。她本来更熟悉承恩侯府,如今却不得不改向永嘉侯府求助了。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马车不久到达永嘉侯府,车夫跟门房打一声招呼,对方就直接开了侧门放他们进去,然后马车沿着夹道,直入后宅,在秦含真的院子门口停下。秦含真得了信迎出来,先拿了厚斗篷将秦锦春从头裹住,搂着人进了屋,就立刻吩咐丫头们备热水浴桶、干毛巾、热姜汤、火盆和干净的衣裳首饰来。
秦含真爽快地答应了出借行头与马车给秦锦春,但同时,她也有忠言相劝:“我看你脸色都青了,怕是着了凉。如果进宫后无恙还好,要是觉得自己发冷、发热,身体不适,那就要当机立断,主动向宫人提出要退出甄选。”
秦含真看着秦锦春,一脸郑重地说:“你做不成伴读,只是一时之失。但若是带着病气晋见,对本来就体弱的郡主造成不好的影响,太子妃能直接跟你翻脸。而你若是能及时退出,说不定还能给她留下一个知所进退的好印象。所以,千万不要犯糊涂!”
第二十四章 退选
秦锦春坐在东宫翠云馆的外殿中,等候着太子妃、太子良娣与敏顺郡主等人的召见。
她从堂姐秦含真处借来了一身行头,一辆马车,还在换衣期间,等来了承恩侯夫人许氏身边的大丫头鹦哥,替代她原本打算带的青梅,陪伴她入宫参加甄选。
她今天的这一身衣着打扮,跟刚出家门时不太一样。当时她穿的是姚氏特地为她准备的海棠红绣花缎面镶兔毛袄,宝蓝色绣花双襕马面裙,头发绾成双鬟,簪多宝玉石花,显得十分华丽。敏顺郡主因为长年病弱,深居简出的关系,私下其实很喜欢鲜艳的东西,喜欢热闹。这一身装扮,都是针对郡主的喜好而来。秦锦春参加过第一轮甄选,知道郡主确实是偏好这样华丽的装扮,而其他应选的少女,也大体是这样的衣饰风格。
但秦含真借给她的衣裳首饰却不一样。秦含真不喜大红大绿的服饰,也不爱华丽,衣裳偏向素淡雅致的颜色,少用繁复绣花,款式大多是经典款,而不追求流行风格,顶多就是偏向江南特色一点。这大概也是因为她长年不在京中的关系。秦含真做新衣爱做经典的基本款,爱穿松江布做的衣裙,即使用了绫罗绸缎,也大多用的是苏杭出品。永嘉侯府与江宁时常有人员书信往来,从江南采买衣料,最方便不过了。因此,永嘉侯府上下的衣着风格,跟承恩侯府就有很大的不同。
秦锦春今天借到的这一身,就是秦含真去岁做的冬装,淡粉的袄,乳白的方领比甲,再配淡绿色的百褶裙,滚了细边,绣花不多,料子是哑光的,质地柔软,将秦锦春这个小姑娘衬托得格外温柔娴雅。她的头发早被烘干,梳成了简单的双鬟,配带的却是一对精致但低调的珠花,更加深了她的柔美气质。所有人一看到秦锦春,就立刻能将她从一众衣饰鲜艳华丽的千金小姐里认出来,而且还觉得她是个好脾气、好相处的小姑娘,只需要甜甜一笑,便没人会对她生出敌意来。
候选的少女中,也有聪慧之人,一瞧春锦春这身与第一次甄选时截然不同的打扮,就开始暗暗懊恼。她们只顾着投郡主所好,怎的忘了真正能决定伴读人选的,乃是太子妃唐氏呢?郡主是喜欢华丽鲜艳不假,但她才是众星捧月的那一位,身边的伴读怎能与郡主争艳?太子妃平日就不喜华丽装扮,更好雅致朴素的衣饰,瞧了这十九个打扮华丽的小姑娘,定然会对穿着更素淡雅致的秦锦春印象深刻吧?温柔和气的女孩子,才是郡主伴读的上好人选。其他人怎么就没想到呢?从一开始,就输了秦锦春一头了。她们想要胜过秦锦春,就必须得在别的地方更下功夫。
可是,跟其他候选少女们看好秦锦春的态度不一样,秦锦春本人却觉得自己的情况不妙了。
她坐在殿中,明明身边隔了半丈远的地方就有座地大熏炉,暖意融融,可她却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身上冷汗直冒。她有不祥的预感,早上出门时的那一桶冷水,到底还是让她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