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仲英与秦幼仪的两个儿子,都是将门子弟。哪怕将来有心往文官方向发展,不入军中任职了,也该自小学些骑射武艺才好。况且男孩子总拘在家里,不让出门去见世面,长大了难免会有脂粉气,性情、见识、待人接物都会有一定的缺陷。
象秦简这样,已经不能算是将门子弟了,还自小读书,有心走科举出仕之路的,在家也曾学过些粗浅武艺,骑马射箭都有一定的水准,更是时常出门与人交际,结交得不少朋友,有机会还要到京外游历,增长见闻。从没听说哪个武将人家会把子弟拘在家中不许出门。若是孩子体弱多病,长辈们担心多些,也就罢了。秦幼仪的两个儿子,分明都是健康健全的孩子,又怎能让他们拘在深宅大院中,不得与外界接触?
秦含真不由得想起了刚刚见过的两位苏表弟,小的那个还好,因为年纪小,性子比较活泼,在哥哥姐姐们面前卖个萌,奶声奶气的还挺可爱。但大的那一个,似乎太过安静了些。从头到尾,他除了与人见礼打招呼,就一直安坐在旁,甚少有说话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微笑看着自己的弟弟而已。这么一想,他竟是比几位表姐妹都要斯文了。身为将门之后,这样的性格真的没有问题?而且看他的肤色偏苍白,四肢身材纤细,明明十岁了,身高竟然与今年不过八岁大的秦端差不多,明显体质偏弱,锻练不足。
秦含真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秦幼仪急着与丈夫一道外放,还要连儿子一起带走了。那位镇西侯夫人虽然作为婆婆,除了不喜儿媳与娘家人来往以外,不算十分刻薄,但实在不是个称职的祖母。若让她两个孙子继续留在家里,由得她摆布,怕是一辈子的前程都要被她耽误了!
秦含真便对秦柏道:“镇西侯夫人这样养孙子,可不是正确的做法。两位表弟都是将门之子,怎能当成小姑娘似地养活呢?小姑姑想要把他们带离京城,也是一片慈母之心。祖父,能有办法帮一帮他们吗?”
秦柏叹了口气,有些埋怨地对秦简说:“从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早知如此,我们可以提前几年谋划的。如今你苏家大表弟都已经十岁了,这时候才开始练武,已经有些迟。”
秦简苦笑道:“以前祖母、母亲她们不说,我也不知道呀。况且大表弟那时年纪小,拘在家里养活,也是常事。我哪儿晓得镇西侯夫人竟是这样的人?!听说了之后,我也曾问过母亲,镇西侯夫人明明也是世家出身,为何要这般对待亲孙子?母亲说,兴许是因为镇西侯驻守边疆二十多年,常常几年都不回家一趟,连长子也一并带走了。那些年西南边境跟北边不太一样,是时不时就有仗要打的。镇西侯夫人在家中提心吊胆,为丈夫长子担忧,难免就对小儿子看得严一些。有了孙子后,也是同理,就怕他们出门在外,会有个好歹。她老人家的担忧,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觉得她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却又不好开口劝她。小姑父小姑姑更是不敢忤逆。”
秦柏沉默片刻,才道:“若只是为了摆脱镇西侯夫人的管束,幼仪与苏仲英倒也不是非得往蜀地去。不论哪里,只要不是在京城就行了。幼仪要是不介意日子过得清苦些,事情还能更容易办成。你回去后,问一问她的意思。若是仍想寻个富庶安定的地方外放,那就让她慢慢等机会吧。”
秦简面露喜意:“三叔祖这是有办法帮小姑姑了?”
秦柏道:“如今我还不敢打包票,你且问过她的意思再说。”
秦简忙道:“是。我一会儿吃完饭回去,就问小姑姑。若是小姑姑拿不定主意,我还可以亲自跑一趟京郊大营,问问小姑父的想法。”顿了顿,“我觉得小姑姑小姑父应该是愿意的,他们原本就只是想要离开京城而已。”
秦柏淡淡地道:“别高兴得太早了。这种事,旁人再着急也是无用的,还得要他们做父母的来拿主意。”
秦简笑着又应了一声,却坚信秦柏定能帮到秦幼仪夫妻。
秦含真倒是从秦幼仪的遭遇,联想到了更多的事。长房与二房的两位已出嫁的姑姑,一位随丈夫在外任上,多年未回京,一位因婆家的缘故,少与娘家亲族来往,因此秦含真一直以来,对“姑姑”这种亲戚,都不怎么在意,只停留在知道她们的存在这一阶段,对她们的消息不大上心。到今日她见了秦幼仪一面,才知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秦幼仪虽然算不上一位好姑姑,可作为母亲,作为妻子,作为儿媳,她也挺不容易的。如果能帮得上她的忙,那自然再好不过。
秦含真还问秦简:“简哥知道大姑母过得怎么样吗?我平时很少听你们说起她来。记得她虽然是二房的女儿,但一向是在大伯祖母跟前长大的,是不是?”
秦简笑着点头:“大姑母出嫁的时候,我还小呢,已经不大记得她的样子了。早些年她还在京里时,也时常回娘家来的。那时候我们跟二房还没分家呢。二叔祖母待大姑母不大好,大姑母就更亲近我祖母多些。说是侄女儿,其实跟亲生女儿也没两样了。听说小姑姑小的时候,祖母忙着主持中馈,还是大姑母帮着照看小姑姑的呢。”
大姑母秦幼珍乃是秦槐妾室张姨娘所生的遗腹女,约摸三十六、七岁年纪,嫁给了一个姓卢的世家子弟。卢姑父正经科举出身,如今乃是某地知府,正四品的官职。他与大姑母育有二子一女,据说夫妻和睦,日子过得不错,每年都会给岳家送信送礼过来。当然,这个岳家,指的是长房,而不是一向不待见秦幼珍的二房。
秦简还告诉了秦含真一个消息:“说听卢姑父很快就要回京述职了,到时候会带着大姑母和表兄弟姐妹们一道回来。那时家里可就热闹了!二妹妹早就盼着与他们相见呢。”
第十二章 姑嫂
即将有一大波亲戚到达京成,秦含真想想,还有些小期待。
大姑母秦幼珍有二子一女,长女十七岁,长子十五,次子十三,正好与秦含真同岁。她听闻大表姐悦娘尚未嫁人,也不知定亲了没有,这次进京,估计要解决婚姻问题了吧?到时候秦家、许家、卢家、闵家——苏家大表弟只有十岁,年纪太小了不算——这一群表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其中不乏俊秀有才的少年与温柔美貌的少女,还不知会生出多少故事来。
秦锦华在期待着到时候大家一起说笑玩耍的热闹,秦含真却已经可以预感到会有无数狗血八卦的诞生了。
秦简在永嘉侯府吃过丰盛的午饭,便带着好消息回承恩侯府去了。秦含真送他出了花园小门,便折返回自己的院子消食。闺学停了课,她日后的空闲时间就更多了。冬日寒冷,也不好进行室外活动。京郊农庄那边,除去几个简易的温室大棚还在继续运转,就只有种了耐寒作物的几块地还有人管理,其余种植实验都已经停下来了,正好趁着天气还不算十分冷,继续加固、加建各种水利设施,以备明春耕种。这些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要怎么安排时间,她还得好好做个计划才行。
也许还得跟肃宁那边的某人交流一下心得。
秦含真有些不情不愿地这么想着,手里已经扯过了一张纸,让丫头给暖砚加热水,要趁着记得这件事,赶紧先把给某人的信给写好了。
且说另一边,秦简回到家中的时候,因午饭时间已过,他还以为众人都各自回院歇息了,只想到松风堂来见一见祖母,交代一声西府之行的收获,也就可以了,具体的事情要等到下午再说。不成想他一进松风堂正屋,就被屋里黑鸦鸦的一大群人吓了一大跳。原来所有人吃完饭后都继续留了下来,不曾离开,就为等他的信儿呢。
就连自家弟妹们,因要陪着难得上门的苏家表弟们说话,也都不曾回各自院子去。
秦简面对所有人的炯炯目光,不由得有了一丝紧张。
姚氏笑着上前亲手为长子脱下斗篷,交给丫环,又拍了拍秦简身上尚沾有雪珠的地方:“好孩子,外头雪这么大,这一路可辛苦了,没吹着风吧?”又连声催人取手炉脚炉过来,还拿手去捂长子有些冰凉的双手。
秦简好歹也是将满十八周岁的大小伙子了,不由害羞得涨红了脸。
许氏笑道:“快让简哥儿过来坐下。大冷的天,怪不容易的。简哥儿可把你三妹妹好生送回去了?”
午饭都吃过了,自然早就把人安安稳稳地送了回去。秦简道:“孙儿与三妹妹一路安好。三叔祖母一定要孙儿留在那边吃饭,三叔祖又有正事要吩咐,孙儿就晚了回来。”
松风堂的大丫头们纷纷送了手炉、脚炉过来,侍候着秦简用了,又有姚氏身边的丫头送上热热的茶水,饭后助消化的点心,玉兰还殷勤地问秦简,是否要先把身上的外衣换了?毕竟刚从外面回来,就算有斗篷罩着,袖口与衣服下摆处也难免沾上了雪珠儿,这时候进屋一暖,都湿了。
秦简自然是一一婉拒,心里还在纳闷。祖母与小姑姑都急等着他回话呢,怎么丫头们还围着他这般忙活,难道没看见小姑姑一再想要开口而不得的着急模样么?
却不知道姚氏见着火候差不多了,已经足够体现自家儿子的辛苦之处,再拖下去婆婆恐怕就要发火了,方才将丫头摒退,让小辈们也回暖阁里待着去,只留下婆婆、妯娌、自己与小姑子四人围着儿子。这时她才开口:“你小姑姑都着急了,快告诉我们,你三叔祖是怎么说的?”
秦简无奈地看了母亲一眼,方才将自己在西府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秦幼仪闻言惊喜不已:“真的?三叔真的都答应了?!”
秦简道:“三叔祖说,会把这事儿当作亲戚间的闲话,跟皇上提,但皇上会怎么做,他就不敢打包票了。不过,西南如今也没什么战事,皇上一向体恤老臣,料想应该会爽快答应召镇西侯回京吧?至于小苏将军,那就要看苏家军是否有人能代为行使领军大任了。有人代劳,他要回京也不难。只是小姑父外放一事,就有些麻烦。三叔祖觉得小姑姑小姑父只要外放,倒不必强求非得是往苏家军去,另寻个别的去处,也是一样的。他让我回来问小姑姑与小姑父的意思,说要是你们答应,他就进宫去跟皇上说。”
秦幼仪抿着唇,沉思了片刻,便毅然道:“只要外放,不拘哪里都行!两个孩子是不能再留在家里了!”但说完后,她的语气又缓了下来,“不过……若是能去个好点儿的地方,孩子们也能少受些苦……”
这就不是秦简能管得了的了。他笑了笑:“我一会儿就给三叔祖回信。小姑姑也不必太过担心,如今天下承平,在哪里任武职,都是一样的。况且小姑父又是镇西侯之子,品阶也不算低了,谁还能真让他去吹风吃沙子不成?兵部的人自有计较。”
他的任务至此就算是基本结束了,无事一身轻,便向诸位长辈告退了,跑到暖阁里与一众弟妹们说话。几个孩子饭气攻心,都有些昏昏欲睡,其实并没有多少说笑的兴致。秦简便小声招呼了松风堂的丫头,让她们把弟妹们一个一个或劝或抱,安排到大炕、暖阁、长榻等各个地方休息了。松风堂的正屋地方够大,让大家聚在一处睡个午觉,还是没问题的。
外间,秦幼仪心中有些忐忑,但还是挺欣喜的。她回娘家之前,其实也没想过真能成功实现三个愿望。谁知道她离家多年的三叔这般得力,竟然全都替她想周到了。
许氏还对她说:“你三叔为你考虑得这般周到,费心费力的,你日后要记得你三叔的恩典,连你的孩子,也不能忘了才是。只是这件事还未定下,又涉及军务,你还是先别声张,在你婆婆跟前也瞒着些,别什么话都告诉她。免得她糊里糊涂传扬出去,你三叔好意助你,倒惹来外人的闲话。咱们家是外戚,你三叔如今圣眷又隆,时常进宫去。若是叫那些御史盯上了,想要过清静日子都难。”
秦幼仪忙道:“母亲放心,女儿心里有数的。公公回京的事倒罢了,大伯子的事也不好声张。至于相公外放,原是我们夫妻的私心,婆婆还不知道呢。我怎会把事情告诉她?等到将来圣旨下来,婆婆只当是圣意如此,才不会责怪我们做小辈的自作主张。”
许氏点头,又压低了声音:“你也别光等消息就算了,私下给你妯娌去信,再让仲英给他大哥也写信,好歹把他们都劝回京城来。到时候你婆婆要忙着盯长子长媳,对你们夫妻俩自然就会放松许多。你只说让你婆婆专心给大嫂子调理身体,替孙女儿看人家,也省得她还有闲心扣下你的儿子,不许他们跟着你出去。不过有一件事你要谨记,那就是在赴任之前,千万要照顾好全家人的身体,万不能有任何人生病。否则,你公婆身体不适,你就不好出门;外孙们身体不适,你就不好带他们赴任;你妯娌身体不适,你就要留在家中侍奉婆母。无论哪一种情形,都足以破坏你的盘算。因此,绝不要留下任何借口给你婆婆,你才能顺心如意呢。”
秦幼仪郑重点头:“谢母亲提醒,女儿一定会谨记在心!”
正事说完,许氏也有些犯困了,自行进了西次间歇息。姚氏、闵氏与秦幼仪进暖阁看了看自己的孩子,见他们都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也不忍叫他们起来。外头天气正冷,何苦让他们再冒着寒风回院子去呢?反正在祖母这里,丫头婆子一堆,是万不会有闪失的。闵氏留下来照看儿女,只有庶长子秦顺,因为年纪大些,被她拍醒了,叫回自个儿院子里睡午觉去,其他人都没动。姚氏的庶子秦素根本就不在这里,也就不必操心了。她小声招呼了秦幼仪一声,便要拉着小姑子回自己住的盛意居说话。
秦幼仪其实跟长嫂关系不算亲密,但她今日心情正好,长嫂亲生的大侄儿又出了大力,她也愿意给长嫂面子,便微笑着陪姚氏回了盛意居。
盛意居内也是暖香融融。姚氏与秦幼仪聊了些家常闲话,诸如秦松、许氏的日常琐事,也让小姑子知道知道父母的情形,以慰思亲之情。秦幼仪猜出她的好意,便也微笑着听了。
不一会儿,姚氏便提起了即将回京的大姑姐秦幼珍:“他们一家子到京城来,卢家宅子都空了十来年了,哪里能住人?夫人的意思是,让大姐姐夫一家住到咱们家来,就安排在福贵院。那院子至今还空着呢,有专人负责打理。只需要添些家什物品,就能直接住人,并不费事。福贵院那边也有侧门可通青云巷,直接走东南角门出府。大姐一家住进去,离符老姨娘与张姨娘近,出入也便宜。你觉得如何?”
秦幼仪点头:“这样也好。大姐本来就是二房的人,她住福贵居也是应该的。”她顿了一顿,“这样的大事,二房竟没有动静么?”
秦幼珍与长房再亲近,也是二房的女儿。如今长房二房已经分了家,秦幼珍随夫进京,却不住二房而住长房,可不大合规矩呢。外人不知道是二房刻薄庶女,就怕会误会了秦幼珍,说她趋炎附势,只顾着巴结身份高贵的伯父一家,却把自家亲人给抛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