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没了辙,只能看向另两个同伴。车夫也同样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虽是温家人,但素来很低调本分,一般不做吓唬人的事。更何况,他们也清楚秦家是什么人家,在正经皇亲国戚面前耍威风,那不是自取其辱吗?他们只能把这小姑娘哄顺了,让她自行放弃寻根究底,回家里去,却不能硬把人赶走的。
最后还是马车右后方那一位机灵,果断转移了话题:“姑娘真的误会了,我们撒谎骗你做什么?我们小少爷还在府上做客呢。不信你去问秦三老爷?你是秦百户的闺女是不是?”
秦含真摇头:“他是我二叔。”心里却在哼哼:看对方这态度,很显然是在心虚,车里当然有人,而且还是不能让人发现的人,看来对方很有可能把那白衣少年给再度非法禁锢了。也许他们是在坐车前来秦家的路上,发现了逃跑中的白衣少年,把人抓住,顺道带到秦家门口来的,一会儿他们回温家时,还得把人一起带回去。她得弄清楚这温家小少爷的来意才行。如果不是好人,就给祖父、二叔捎个信,看他们有没有办法把这个少年救出来。
想到这里,秦含真也顺着对方的口风转移了话题:“你们小少爷是谁呀?他为什么来拜访我祖父?”
“原来秦姑娘是秦三老爷的孙女儿。”马车右后方那位笑道,“说起来,咱们家小少爷跟秦三老爷也算是亲戚呢。我们家姑太太嫁进了辽王府,辽王殿下与姑娘的姑祖父可不正是亲兄弟么?”这是在外头,他用了含蓄的说法,用“姑祖父”指代当今圣上。
秦含真挑了挑眉,猜到这温家小少爷是什么身份了:“你们家小少爷知道我祖父是谁,所以才来的?”
马车左前方那位忙道:“这是一层,还有一层,我们小少爷的亲外祖父唐老爷,与秦三老爷也是多年的故交了。听闻秦三老爷来了大同,小少爷记起唐老爷生前的嘱咐,便特地过来拜访。”
“唐老爷?”秦含真眨了眨眼,“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祖父没有来过大同。”
对方说:“不是在大同认识的,是在京里。”他顿了一顿,“唐老爷就是辽王府前头那位王妃的亲哥哥,都是亲戚呢。”
慢着……唐老爷的妹子是辽王原配王妃,生了辽王的长子,辽王长子娶了温家的女儿,温家女儿的哥哥娶的又是唐老爷的闺女吗?真复杂啊……
没想到温家跟辽王府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许也能解释温家一个富商人家的女儿为什么能嫁给辽王的嫡长子为妻了。不过,照金象的说法,目前辽王府里是继妃一系得势。温家只跟辽王府元妃一系密切相关,没多少嚣张的本钱呀。
秦含真抿了抿唇,故意对温家的人说:“我祖父都离开京城超过三十年了。以前的故交,都断了联系呢。没想到他还有一位老朋友在大同。我二叔来了这里快十年,都不知道这件事。”
这几句话说得温家三个随从都有些脸红。听起来就象是他家主人对唐老爷的故交秦三老爷漠不关心,直到听说他要去京城承恩侯府,路过大同,才上赶着来拜访……尤其是他们三人都是温家小少爷的心腹,私下也清楚小主人今日来意,越发感到心虚。
马车右后方那位有些讪讪地说:“先前我们小少爷虽见过秦百户,但并没有私下打过交道,也不知道他的家世,否则,早就该上门拜访了。如今也是因为听到了外头的传言,知道姑娘的祖父是从前永嘉侯府的子弟,正是唐老爷的故交。可惜唐老爷去世已有十年,否则今日便能与故友相会了。”
秦含真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十年前去世的外祖父生前二十年没见过的旧友,对温家小少爷来说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如果不是有侯府的招牌撑着,他真的会特地跑来一趟?
秦含真也不跟他们说话,只看了看天边:“呀,好晚了呢,太阳都快下山了,时间过得好快呀。转眼就快要吃晚饭了呢。”
温家的三个随从都露出了讪讪的表情。是啊,都这么晚了,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好再耽搁下去的,总不能在别人家吃晚饭吧?本来仓促上门拜访,就有些失礼了,要是还要在别人家里蹭饭,那就更……
马车里忽然传出了一声轻轻的哧笑。虽然很轻,但足以让马车外头站着的五个人听清楚了。门房下人顿时瞪大了双眼。
车夫变了脸色,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心里直想喊祖宗。秦含真已经叫出声来了:“车里真有人!”
左前方那位忙道:“姑娘听错了,方才是我在笑。”可惜右后方那位也同时喊出这句话,顿时露了馅。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是马车里的人打破了僵局。他掀起帘子一角,与秦含真打了个照面,原本冷冰冰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温柔轻笑来,眉眼弯弯,整个人的气质一变,仿佛冰雪融化成了热水,暖得人脸颊生绯:“小妹妹绕了半天圈子,其实是在担心我吧?你放心,我没事。这些人是我亲人,不会害我的。”
秦含真讶然,见他手上没有戴镣铐,又一副闲适模样,才知道自己确实是误会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小脸一红,匆匆说一句:“你没事就好。”转身就往门里跑了。
车夫回头看向少年:“表少爷,这……”
“无妨。”那少年收了笑容,淡淡地说,“若是信不过秦家人,我也没必要来这一趟。”
三名随从尽皆默然,心里都在担忧。不知道小少爷在宅子里头是否已经把事情跟秦三老爷说清楚了,秦三老爷又肯不肯帮忙救助表少爷呢?
第四十九章 庇护
秦含真跑进院子里,本想要直接跑回内院去的,但走到一半路,又停下了脚步。
“我为什么要跑呀?”她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她只不过是看到温家的马车以及车中的人影后,联想到了进城那日看到的景象,再加上今天在外面又正好瞧见了温家的仆从貌似在追捕白衣少年的情形,才会出于好心,想要试探他是不是身处危险中,看能不能帮得上他的忙而已。虽然整件事只是误会,人家是在亲人的照看下,平安无事,她却误将人家的亲人当成了反派,心里用各种阴暗的想法去揣测,就有些对不住人家了。不过她本意又没有坏心,只是想帮人,又有什么好逃跑的呢?
就这么走了,反而显得心虚呢。
秦含真便又停下了脚步,转身想回头,但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很多余。她回去干什么?跟人说对不起吗?可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真的对对方说什么呀?到时候她要怎么跟那少年搭话?对方躲在马车里不出面,甚至连随行人员都否认车上有人,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隐藏行踪。她的举动不会给他们添麻烦吧?
就在她纠结不定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喧哗争吵的声音。她顿时感到自己有了回头的理由,忙跑回了门上,倚着门边往外看,又问门房的下人:“这是怎么了?”
门房的下人比她看到的时间早一点,稍微知道得比她多些:“那几个壮汉不知是什么来历,跟路口卢家的老四吵起来了。”
秦安住的这一片区域,住的都是中低品级的小军官,不过马将军等官职更高的将军们住的也不远,隔着两条街而已。拿现代的话来说,这一片就是大同城里的军区大院地界。路口的卢家,兄弟四个里有三个是军中武官,还有一个文弱些的在知府衙门做事。他们当中官职最高的是一位百户,与秦安平起平坐,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总旗和一位将军府的校尉。可以说,如果单论在大同城内的权势,秦安这个势单力薄的外来户远远比不上卢家混得开。卢家家风倒也正派的,只是略为粗率一点,对于一些看不顺眼的人事物,就没什么耐性去忍受。
几个看起来跟秦含真今日在酒楼里见过的温家仆从穿同样服装的高大壮汉在街口处,不知怎么的与卢家老四产生了冲突。温家的人气馅嚣张地嚷嚷:“你敢碍我们的事?你知道我们是谁家的吗?!”说辞跟在酒楼时是一模一样的。
那卢老四在将军府做事,城里城外等闲没人敢招惹他,半点儿没被温家的人吓倒,冲对翻了个白眼:“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是谁家的,看你们这架势,还以为是赵家的呢。我还真不知道大同城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贵人,你说来给爷听听?”
温家的人顺嘴就说:“什么赵家不赵家的?老子是温家的!你知不知道?我们温家可是皇亲国戚!”
卢老四又翻白眼了:“我还道是谁家,原来是姓温的呀?我还真不知道温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金銮殿上坐的是万岁爷,大同城里主事的是咱们马大将军,你既不是姓赵,又不是姓马,在你卢四爷面前摆什么臭架子?!若是知府大人,我卢老四还要敬上几分,可你又不是,所以还是给爷滚吧。再不滚,可就别怪爷不客气了!”
“你你你——”温家那恶奴气得两眼直瞪,却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他能说什么呢?温家还能跟姓赵的比?也不能得罪马将军呀。若真要跟对方来硬的,瞧对方这练家子的模样,他们也拿不准是不是打得过。万一叫人揍了,丢脸事小,受罪的还不是自己?给他们发号施令的温三爷却是绝不会有半点体恤的。
温家众奴与卢老四对峙的情形,秦安家门外那几个温家的随从看得分明。左前方的人冷哼一声:“真是疯了,竟做这样的蠢事。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温家多年的好名声,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大爷若在九泉下得知,还不知会如何生气呢!”
“若是大爷还在,哪里轮得到他们这样嚣张!”右后方那人忿忿不平,“折腾到最后,落下一个烂摊子,还不是要我们小少爷去收拾?他温三爷能做什么呀?老天爷怎么不降个雷下来把这群混账都给劈了呢?!”
他二人都非常恼怒,倒是那位车夫关注的是不一样的地方:“怎么办?他们离得这样近,要是过来的话,肯定会发现表少爷的。”
左前君反驳回去:“发现又如何?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能当街抢人不成?这里是秦家,可不是由得他们任意撒野的地方。”
右后君倒是冷静了一点:“也不可不防。就算他们不敢当街抢人,叫三爷知道小少爷暗地里把表少爷救走了,肯定要为难小少爷的。况且……”他隐晦地看了看门边站着的门房与秦含真,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况且秦家态度目前还不明朗,谁知道他们是否会愿意帮忙呢?
秦含真被他看了一眼,心里觉得怪怪的。她不清楚温家人是怎么回事,不过很明显,那几个跟中午酒楼里见过的温家恶仆一样打扮的壮汉,说不定又是想来抓车中白衣少年的。她对那些家伙一点好感都没有,倒是很有心想帮一帮白衣少年。
她想了想,就对温家的三个随从说:“把你们家的车搬进院子里来吧。”又嘱咐门房:“拿块板来,把那台阶垫一垫,马车好走。”
门房一愣,有些迟疑:“这……姐儿,这合适么?”
“为什么不合适?”秦含真转头去问车夫,“你们四个不是江洋大盗吧?”
车夫还有些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当……当然不是了!”
秦含真又问:“那你们四个,是不是朝廷钦犯?”
左前君哭笑不得:“当然也不是了。小姑娘,你放心,我们表少爷清白得很。不但不是坏人,身份还十分尊贵呢。那些人想要抓他,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要做坏事。”
右后君也明白了,心下惊喜,忙小声嘱咐车里的少年:“表少爷,你坐稳了,咱们进院子里去。”
门房很快搬来了板子,车夫驾着车,左前右后两位帮着抬车架,很快把马车弄进了秦家的前院。门房收起板子,随手把大门关上了。
街口处那几个温家恶仆里,有人瞧见了这边的动静,不由得望了几眼。他倒是认得跟车的两个人,但并没有瞧见他们想要找的对象,就只把这件事暗暗记在了心底。
温家一行人进了秦家的院子,看到大门关上,全都暗暗松了口气。
倒是车中少年掀起了车帘,盯着秦含真问:“你没有问过你家长辈的意思,就开门让我们进来了,一点都不担心会惹祸么?温家……毕竟是皇亲国戚。”
秦含真反问他:“你们不是温家的人吗?那些是温三爷的人,是跟你们有矛盾的吧?”
少年顿了一顿,只道:“温家人多,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这没什么。但那位温三爷,乃是温老爷唯一在世的嫡子,温家以后极有可能就是由他继承的。他之所以如此嚣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温家确实是皇亲国戚,而且他们背后的人颇有实权。虽然秦家也是皇亲,但论权势,未必能与他们相比。你真的不担心么?”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若是作奸犯科了,我们家自然不会庇护你。但如今只不过是温家小少爷上门拜访我祖父,我们家让他的马车和随从进门,停在院子里而已。多大点儿事呀?谁能说我们做错了呢?至于温家,他们不是辽王府的姻亲吗?那就只是王亲,而不是皇亲。更何况,天底下的皇亲国戚多了去了。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难道还能个个都嚣张得意了?”
少年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出口。温家虽然只是辽王府的姻亲,但温三爷背后的人可不是辽王府。可这话未免有些交浅言深。他跟一个小姑娘说这些,也不大妥当。
倒是左前君安慰他:“表少爷,您就别想太多了。秦老爷都肯见我们小少爷了,又怎会将咱们拒之门外?秦家小姑娘一番好意,咱们可不能辜负了。”白衣少年不语,重新又将车帘放了下来。
秦含真笑笑,对门房说:“请这几位叔叔到门房用茶吧。”倒是没把白衣少年一起请过去,看样子就知道,他跟这三位不是一样身份的人。
秦含真在院子里环视一圈,心里有些惋惜浑哥早走了,否则正是给自家祖父传话的好人选。幸好虎勇就在正厅外头站着候命,她招手示意他过来,把自己将温家随行众人请了进来的事告诉了他,又顺道提了一下温家恶奴在外头与卢老四发生冲突的情形,便请他将这些转告给祖父知道。有些事,还是要请秦老先生来做主的。
虎勇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温家那三人,应声去了。门房请那三名随从移步,他们却有些迟疑,看着马车并不动腿,想必是在担心白衣少年。
秦含真就对车里的白衣少年说:“小哥哥,一会儿我祖父就知道你的事了,他会请你进厅里用茶的。你要不要出来在院子里透透气,跟我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