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温绍阳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你呀,就是这么个性子。不过,你说的才是正理。方才原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了,才会说出那等糊涂话来。好弟弟,你别怪我。”
  赵陌微微一笑:“我怎会怪你呢?表哥也只是为我着想罢了。”
  他转向秦柏,心下暗暗担心老爷子会不满意自己的话,嫌他太没有志气了,却有些意外地看到秦柏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来:“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能看破名利,实在难得。”
  赵陌眼中露出了惊喜之色:“三舅爷爷,您……”
  吴少英也在旁笑出了声:“小公子这性子,倒是投了老师的脾气了。不怕叫温少爷与小公子生气,方才我这么问,其实是要试探小公子的意思。倘若小公子胸怀大志,说不得我们只将小公子送入京城,就算是完事了。小公子日后如何,却与我们再不相干。我们师生只是闲人,也帮不了小公子什么忙。”
  吴少英的言下之意是……现在秦柏愿意为赵陌做得更多?
  赵陌与温绍阳对视一眼,都暗自庆幸起来。
 
 
第五十五章 表字
  秦柏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与赵陌还是初见,虽然印象不错,但未经过长期的相处与观察,他还不能决定什么。
  赵陌对此很平静,他相信日久见人心。能够得到秦家庇护,同行往京城去,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又怎能奢望更多?
  温绍阳倒是有些失望,却也知道是自己太过急躁了,淡定下来后,就想要起身告辞了。有秦家相护,赵陌暂时不必担心会遭到王家人的迫害,温绍阳的心头大石就放了下来。但他母亲唐氏还在家中心急地等待呢。他想尽快回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秦柏原本还想留饭的,见温绍阳心急回家见母亲,便也不再挽留,只笑道:“令堂既是故人之女,老夫原该要问候一声的。只是令堂孀居不便,老夫只得失礼了。请温公子代老夫夫妻二人向令堂转达问候。日后若有机会,还请温公子再到家里来做客。”
  温绍阳微笑着恭身行礼:“您客气了。日后晚辈若有机会进京,定会上门叨扰的。”告辞完毕,他再望向表弟赵陌,欲言又止。
  赵陌知道他想说什么,微微一笑:“表哥不必多说了,我都明白的。回头还请表哥替我将随身行李送过来,只是别惊动了外祖父与三舅。”虽然秦家不惧温家,而且只要王家不公然出面,秦家也大可不必卖他们这个面子,但他深知王家势大,不希望自己才到秦家,便为恩人带来祸患。如此,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了。
  温绍阳明白表弟的意思,心中暗叹一声,点头道:“表弟放心,我不会随便泄露消息的。表弟在这里也需多加小心。”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只能用眼神暗示赵陌。如果可能,还是尽快请秦家人动身上京吧。有些事还是早点解决了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承恩侯府固然是地位超然,可他家与王家也是姻亲,万一承恩侯府其他人与王家达成了默契,秦柏这位三老爷也未必能护住赵陌太久。
  然而这话,温绍阳却不好在秦家人面前直说的。本就是有求于人,要求太多,便显得有些过分了。秦家人本来就是要上京的,来大同是要探望儿子,总不能叫人家丢下儿子不顾,为了赵陌就要走人吧?别说温绍阳说不出口,就连赵陌,也没脸提这种要求。
  赵陌与温绍阳表兄弟二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交换了几个眼色,彼此都明白对方的顾虑,却也只能保持沉默。这时候吴少英笑着站起了身,对秦柏道:“老师,外头天色已经黑了,温公子年少,独自回家,未免冷清了些。不如学生送他一程吧?顺道也好见一见温家老爷,说不定还能打探一下他的心意。赵小公子在老师家中的事,也不知能瞒得多久。若是温家有人能回护一二,倒是免了许多麻烦。”
  温绍阳分明还带着三名随从,说他回家路上冷清,明摆着就是睁眼说瞎话。吴少英的真正用意还在打探消息上面。秦柏清楚他的用意,就微笑颌首,答应下来,还交代一声:“让墨虎准备一份厚礼,由你替我送上,只当是我夫妻二人拜会故人之女了。你见了温老爷,还要多多说些温公子的好话才好。”
  这却是在维护温绍阳,免得他救助赵陌的事叫温家人知道,会累他受长辈责罚。吴少英心中明了,笑着答应了,立刻便出去请虎伯备礼。这些东西原都是准备好的,很快就安排好了。虎伯还派了一个车夫与两名随从跟车,护送吴少英出门,替他摆一摆排场。
  温绍阳一看就明白了他们师生的用意,心中感激,再次拜谢过秦柏,方才与吴少英一同离去。
  秦柏见外头天已黑了,晚间不早,便笑着对赵陌道:“快到吃饭的时候了,还望小公子别嫌弃秦家的粗茶淡饭,先用饭吧?”
  赵陌恭谨地道:“三舅爷爷客气了,赵陌原是小辈,您直唤赵陌名字便是。日后赵陌还要在您跟前侍奉,若您一直这样客气,倒叫赵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秦柏沉吟不语。秦含真便笑着插嘴道:“祖父,表哥说得有礼。如今他在咱们家,不好大肆宣扬的,可是您对他这么客气,别人见了,怎会不好奇呢?他既然叫您一声舅爷爷,您只管拿他当外甥孙子就是了。”
  赵陌含笑看了她一眼:“表妹说得是。我原本就是舅爷爷的外甥孙子。”
  秦柏哂然一笑:“却是我着相了。”赵陌是宗室,还是当今圣上的侄孙,血缘颇近。秦柏年轻还在京城时,对待这等身份的贵人素来都客气有加,从不会有失礼之处的。如今想来,却是拘泥了些。他本就是皇亲,赵陌无论是从辽王处论,还是从唐复处论,都是他的晚辈。既是晚辈,私下随意些又有什么关系?将来若是在正式场合见到赵陌,再讲究这尊卑礼仪,也还不迟。
  秦柏想明白了,便问赵陌:“你单名一个陌字,可有表字?”
  赵陌摇头:“并无表字。”他顿了一顿,“不过表哥曾经提过,唐舅爷爷生前曾经为我起过一个名字,只是并不曾用过。我原想着,等日后及冠,若没有长辈赐字,便将唐舅爷爷为我取的名拿来做表字了。”
  秦柏忙问:“是哪两个字?”
  赵陌回答:“广路。宽广的广,道路的路。唐舅爷爷他老人家想必是期盼我这一生能过得平安顺遂吧?”
  秦柏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叹了口气,微笑道:“既如此,我便暂时唤你广路如何?日后若你有了正式的表字,再改口不迟。”
  赵陌微笑:“既然如此,我日后的表字便是‘广路’了。这是两位舅爷爷对我的一番期许,哪里还能有更好的表字?”
  秦柏笑了,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辽王就不是个斯文人,对这种事不大擅长,至于赵硕,秦柏对他印象不佳,只觉得他糟蹋了好孩子。日后除非是皇帝亲自为赵陌取字,否则他与唐复二人的份量也足够了。
  秦柏便对赵陌道:“你且安心在家里住下,回头我命人去收拾书房,恐怕要暂时委屈你与少英做几日邻居。这家里人来人往,多有不便。虽说叫下人封口不难,可是家里除了我自家仆役,与我次子在大同雇佣的仆从外,还有京城承恩侯府派来在路上侍候的人。人多嘴杂,迟恐生变。你与我进内院,见过你舅奶奶。我们需得提前动身,前往京城了,这事儿却得先向你舅奶奶分说明白才好。”
  赵陌心中有些讶异,心想这位秦家舅爷爷难不成还惧内?若是换了他自家祖父辽王,有事都是自己做主,哪里还用得着先说服了妻子再说?哪怕是外祖父温老爷,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看温太太脸色。不过,秦家舅爷爷本就是赤诚君子,行事自当与人不同的。
  赵陌依言随秦柏去了后院,秦含真紧紧跟上。出门之后,她听见秦柏嘱咐虎勇去寻秦安回来,同时通令全家上下对赵陌的事封口,忙提醒一句:“门房是看着表哥进来的。他还瞧见温家的人在外头找人了。”虎勇点头表示知道,她才放心跟着祖父进了内院。
  秦安宅中的男女仆妇,因何氏被休,被秦泰生清洗了一遍,剩下不多。秦柏与牛氏从米脂家中带来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承恩侯府的人大多安置在那另租的宅子里,留在这边的,除了内院侍候的几个丫头,也就是厨房灶上的婆子与金象等几个男仆了,执事婆子们只每日过来听差,夜里都是回那边睡去的。赵陌与温绍阳来时,天色已晚,因此秦安宅中人口不多,内院的人不会跑到前院来看热闹,只要封口令下,再叫金象嘱咐几句,他们应该不会多嘴。
  秦含真跟着进了内院,秦柏便引着赵陌去了东厢房见牛氏。虎嬷嬷忙叫百灵百巧抱了梓哥儿出来,免得妨碍他们说正事,自己则留在屋里侍候。
  赵陌在东厢门外整了整衣衫,方才随着秦柏郑重迈进屋中。秦含真走慢一步,正要入内,却听得有人在叫唤:“喂,你过来!”
  什么人在这内院里大声说话?
  秦含真皱眉循声望去,发现是章姐儿不知几时推开了窗,扒在窗台上冲着她招手。她有些不耐烦,这时候谁有空理章姐儿呀?转过身就想进门。
  不料章姐儿急了,跺跺脚,大声叫嚷:“喂!叫你你怎么不理我呀?你难道聋了吗?!”
  她声音这么大,一点都没有考虑到东厢房里的人会不会听见。秦含真脸色变了变,咬牙跑了过去,压低声音骂道:“你有完没完?!没看见家里有客人吗?你不要脸,我还怕人笑话呢!”
  章姐儿嗤笑一声,撇了撇嘴:“原来你这种恶人还怕人笑话?那你怎么不怕人说你们一家做尽坏事,跑到人家家里,赶走我娘,还连我都要赶走呢?!”
  秦含真冷笑,都懒得跟她吵这种没有意义的架,只说:“你只管在这里撒野好了。反正你也没几天蹦达了。等你回了陈家,我管你去死!”
  “你——”章姐儿杏眼圆瞪,忍不住要骂人,话到嘴边,她想起了母亲临走前的嘱咐,死死把这口气给忍了下去,只板着脸询问自己关心的事:“刚才那人是谁呀?就是刚刚进东厢房那个……穿着白衣裳,瞧着……挺俊的公子,他是什么人?”
 
 
第五十六章 怜惜
  秦含真有些意外章姐儿会问起赵陌,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奇表情,而是脸颊上自然而然地浮起了两片红晕,十足少女羞涩却又止不住喜悦与好奇的模样。
  虽说赵陌确实是个挺俊俏的少年,但人家也就是十一二岁年纪,章姐儿也不过九岁,还没到慕少艾的时候吧?章姐儿这副板着脸、却掩饰不了双颊上红晕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秦含真眉头微微一皱,觉得如果章姐儿这女孩子小小年纪就对赵陌动了春心,还真是令人恼火,不如早些打消了她的念头比较好,就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关你什么事?”转身就头也不回地掀起门帘一角,进屋去了。
  章姐儿满心想要打听那俊俏少年的身份来历,为此不惜忍下了秦含真给她受的气,没想到却落得这么一个回答,顿时就耷拉下脸来,生气得直跺脚:“得意什么?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凭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丫头见状,忙上前好言相劝:“姑娘别生气了。不过就是个人罢了。既是老爷太太的客人,您想要打听也不难的,何苦与大姑娘生气?”
  “呸!”章姐儿啐了她一脸,“你叫谁大姑娘呢?我才是这个家的大小姐!那桑姐儿算哪根葱?她以为赶走了我娘,叫爹恼了我,她就能做这个家的大小姐了吗?做梦去吧!爹不过是一时糊涂,误会了娘,迟早会醒过神来,把娘接回家里来的。到时候那桑姐儿,还有她家的两个老不死,就会被赶出去了。这是我的家,谁也别想占了去!”
  丫头一脸的苦涩,与另一个丫头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章姐儿年纪小,又受何氏与金嬷嬷影响,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她还记得这个家迟早会回复到从前的状态,到时候她便又是富足顺心的百户家大小姐了。秦柏与牛氏、秦含真对她而言都是入侵者,是破坏她家庭幸福的敌人。只要“父亲”秦安“醒悟”过来,就会把这些敌人赶走的。她从出生起,就几乎没有在秦柏与牛氏身边生活过,虽然常听秦安提起他们,却只拿他们当成是亲友家的长辈,回米脂老宅也不过是探亲访友罢了,根本不明白这对老夫妻对她的“父亲”秦安意味着什么,也不觉得母亲何氏是因为犯了错被休弃的。
  章姐儿固守己见,根本容不得身边人说一句真话。两个丫头倒是尽职又好心,一心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将来去了陈家,也能收敛好脾气,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偏偏章姐儿不许她们多说,听到一句就要打人。两个丫头又深知自己未必有机会陪着章姐儿同去陈家,只能保持沉默了。
  章姐儿发了一顿脾气,总算心平气和些了,又叫住两个丫头:“你们去找人打听打听,那位公子是谁?他跟东厢那两个老不死是什么关系?是大同人士么?今日是偶然来拜访,还是怎么着?快去打听清楚了,来告诉我听。”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只得分出一人依令行事。
  章姐儿目前被禁足,但她的丫头却还有一定的行动自由,除了不许出宅子,又轻易不能出内院外,想到别的地方去,比如后院仆人居处又或是厨房什么的,都没有妨碍。而若她们到前院去不乱走,只跟守二门的婆子说几句话,托人家买点糕饼糖果什么的哄一哄章姐儿,那也是无妨的。那丫头便去了二门上,本想寻一个相熟的婆子,谁知正赶上虎伯与金象下令众仆封口,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还被赶回了内院,只得无功而返。
  章姐儿得知这丫头出去转了一圈,还往二门上塞了一百文钱,却连那位小公子姓甚名谁都没打听出来,不由得生气大骂:“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也办不成,我要你做什么?!”就要拿藤条来打人。另一名丫头连忙上前拦住。
  挨骂的丫头慌忙逃出了屋子,站在小厅里听着章姐儿那些难听的话,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她们姐妹二人自打进了秦家,就一心服侍章姐儿,真真是用心之极。哪怕明知道主母何氏已被休弃,章姐儿即将要回归陈氏本家,今后生活将大不如前,她们也没有改变过态度,依然对章姐儿尽心尽力,还想过要不要跟着章姐儿一起去陈家呢。谁知章姐儿却这样待她们,一点小事就又打又骂。她们的忠心真的值得么?
  她在厅里哭着,对面书房里,春红与夏青都听见了动静。春红撇嘴道:“谁家姑娘会养成这样的性子?就这脾气,还敢以官家千金自居呢,我都替她脸红!幸好这位不姓秦,否则咱们侯府姑娘的名声,都要叫她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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