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推了她一把:“本来就是别人家的姑娘,不过是在安五爷家里客居罢了,姐姐絮叨什么?三老爷三太太都不理会,你倒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说完就起身,“我去瞧瞧那位姐姐,听她哭得这样可怜,其实她原也是一片忠心。”
春红冷笑:“做丫头的要讲忠心,也得看是对谁。摊上这么一个主子,她还要忠心,那不是傻么?你对着傻子有什么好说的?说我管别人家的闲事,你这会子又是在做什么?”
夏青看了她一眼,也不理会,径自出门去安抚那丫头几句,又冲着章姐儿卧房那边说:“陈姑娘还是消停些吧。现如今东厢正有客人在,姑娘在这边又打又骂的,是生怕客人听不见么?老爷太太固然是觉得失礼,可姑娘毕竟姓陈不姓秦,丢的可不是秦家的脸面。”
卧室里的叫骂声顿时停了下来,此后再也没响起了,却不知章姐儿为的是不丢脸,还是生怕真的让那位俊俏的小公子听见。夏青也不以为意,笑笑就转身回了书房。
秦含真在东厢房窗边侧耳听了一会儿,见西厢那边终于安静下来,也松了口气。
虽然章姐儿不姓秦,但好歹也是二叔秦安的养女,她表现得如此粗俗无礼,秦安脸上也无光,连带的秦柏与牛氏也要受影响。秦含真是真心希望,赵陌这位宗室子弟不要对秦家的家风有什么误会才好。
她回到了祖父秦柏身边。这时候秦柏已经向牛氏说明了赵陌的身世与接下来要和他们同往京城去的计划。牛氏听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赵陌的目光中满是怜惜:“可怜见的,这样聪明俊俏的孩子,若换了是我的儿子、孙子,我还不知要多欢喜哪,睡觉都能笑出声来。怎的居然有人能忍下心肠伤害你呢?他们的心难不成是铁石做的?好孩子,你别怕,只管在咱们家里住下。往后只当这里是你家,想什么吃的、用的,就跟舅奶奶说。你家里的不疼你,舅奶奶疼你。”
看到妻子这个反应,秦柏心中欣慰之余,也有些尴尬。牛氏大概是没习惯,她把赵陌当成是一般人家的少年看待了,却忘了对方是一位宗室子弟,有些话失礼了。
赵陌却露出了讨喜的笑容,主动走到牛氏身边,满面孺慕地拉着她的手:“舅奶奶,有您疼我,就是我的福气了。这世上不得亲人疼爱的人也多,可谁又能有我的运道,能遇上舅爷爷与舅奶奶这样的好人呢?”
牛氏听了更加惊喜:“哎呀,瞧这小嘴甜的,真真是叫人疼到心里去了!”手紧紧拉着赵陌不放。以她的年纪,若长子早年婚后就有了孙子,也比赵陌小不了几岁。赵陌如此讨人喜欢,怎叫她不多疼爱几分?
秦柏倒是看出来了,京城中的宗室子弟,嘴甜会讨人喜欢的也不少。看来赵陌这位不得祖父待见的少年,从小到大也没少练习这样的伎俩。秦柏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牛氏又再看了几眼赵陌,便对秦柏道:“这孩子正是该好好读书的年纪。横竖你如今也没有学生要教,不如就多收一个弟子。日后他进京投奔他父亲,若他父亲实在靠不住,他还能投奔几位师兄。有了学问,他也好自寻营生。”
秦柏笑道:“我原也有意教他读书,只是不好叫他正式拜师的,那就错了辈儿了。他祖父辽王昔年还在宫中做小皇子时,曾与我同窗两年。若是他拜了我做老师,他父亲日后要如何称呼我呢?等见了太子殿下,也不好叫人哪。不如直接叫他跟我读书便是,其他俗礼一概不必提起。就象含真,也一样跟着我读书。”
牛氏点头,对秦含真笑说:“那你以后可要好好跟你表哥相处,不许欺负人!”
秦含真嗔道:“祖母别冤枉我,我哪里欺负过人呢?”她可是再老实乖巧不过了。
牛氏却白了她一眼:“还哄我呢。你从小到大,见过的你祖父的学生,哪个没被你欺负过?”
这锅秦含真可不背,那是前身干的!可惜她没法为自己辩解,只能认了这个黑锅,抿抿嘴,转头看向赵陌,才笑了起来:“那以后,就请表哥多多指教了。我保证不会欺负你。”
赵陌笑得一脸温煦:“好说,是我要请表妹多多指教才对。我也保证不会欺负表妹的。”
秦含真怔了怔,又忍不住笑了。
秦柏没有留意这两个孩子的动静,只跟牛氏说:“读书的事倒是不急,温家那边不知有何打算,王家来势汹汹,也不可不妨。我想,我们还是尽快动身的好,在大同耽搁久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虽说有承恩侯府的招牌在,我也不愁那温家与王家会如何嚣张。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那王家派来办事的人不知轻重,胡乱非为,咱们自家却还要顾及几个孩子的安危。”
牛氏忙道:“这话是正理。你赶紧去跟安哥商量,看什么时候方便,就尽快出发吧。”说完又有些不舍,“那么多年没见安哥了,我原本还想在大同多住几天,好好看看他的。结果他成天有事要忙,如今又……”
秦柏微笑着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安哥虽与你我暂时分离,但总有一家团圆的那日。”
牛氏叹了口气:“若真有那日,我只盼着它早日来临了。”
第五十七章 心烦
晚饭后不久,秦安回来了。
秦柏与牛氏介绍赵陌与他相见,简单地说了些原委,表示他们恐怕要尽快动身到京城去,不能在大同逗留太久了。
秦安心中失望无比。离家多年,他难得能在父母膝下承欢,却才相聚了几日,便要再度分离。等到再见面,还不知要多长时间。他心中无比的不舍。
更何况,秦柏与牛氏此番上京,还要带上他的儿子梓哥儿。父子分离,就更让他不舍了。
可是再不舍,他也只能放手。如今他才休了妻子,继女不日就要送往陈家,家中连个能掌中馈的人都没有,只能指望秦泰生打理全家上下庶务。他这个整天跑军营的人,总不能指望秦泰生连帮他照顾孩子的事都包了去吧?交给父母,倒是最让人放心不过的了。
秦安只能请求牛氏:“梓哥儿年幼,平日虽乖巧,但也有犯牛脾气的时候。若他有哪里做错了,还望父亲、母亲多多教导,怜惜他年幼没了母亲教养,许多事情都不懂得。”
牛氏本来还听得眼圈发红的,闻得这句话,却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别瞎说了,梓哥儿分明是好孩子,比他娘强得多了。我还要庆幸何氏没有好好教他呢。你只瞧对面那位刁蛮大小姐的作派,就该知道何氏教孩子的本事高低了。梓哥儿能长成今日这般纯良的模样,是多么的难得。我们老两口还可怜这孩子受了他娘的搓磨呢。从今往后,他跟在我们身边,只有享福的。不用你提醒,我们也会疼他!”
秦安讪讪笑着,聪明地没有继续多说。
秦柏又问小儿子:“你续弦的事,可有什么打算?我与你母亲本想在大同多留几日,正好替你参详参详。如今却没法多想了。你若有合意的人选,就赶紧说来。趁着你母亲还在城里,正好替你相看。”
秦安忙道:“父亲、母亲莫担心。儿子如今也没心思想这些。过不了几日,等天气再暖和些,营中就又要练兵了。儿子哪里还有空去续弦?还是等日后闲了再说。”
牛氏问他:“你果真没有合意的人选?若是如此,我们兴许就在京城帮你相看了。”
秦安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这个……京中繁华,那里人家的女孩儿,怎么肯嫁到大同来?”
牛氏不以为然:“你父亲早就想过,若是你大伯父还算靠谱,你哥哥在京里过得还行,说不得就要想法子把你也调到京城去,至少也要是离京城近些的地方。到时候再办婚事,又有什么不行?咱们秦家不是寻常门第,也没指望给你选个天仙来。差不多的人家,性情贤良的女孩儿,哪里就不肯嫁你了?这些事自有我与你父亲筹谋,你若是没有主意,就不必操心了。”
秦安除了嚅嚅应下,也没别的话可说。
他们一家三口说家务事的时候,秦含真正领了赵陌到前院书房去参观。也许他们在大同不会留多久了,但逗留期间,赵陌都会暂时住到这间书房来。方才虎勇已经亲自把屋子收拾过了,还算整洁,又换了新的日常用品,都是挑全宅子里最好的物件。赵陌看了,便知道秦家人用心,很是感动。
秦含真跟他说:“表哥,你看看还缺什么,只管告诉我,我让人给你置办去。”
赵陌微笑道:“这就很好了,并没有什么缺的。一会儿我表哥会送行李过来,到时候一应都是齐全的,不必表妹操心。”
秦含真想想也对,只是忍不住多提醒一句:“等到我们出发去京城的时候,路上要用的东西还不止这些。你如果有晕车,或者别的什么需要,还是提前说一声的好。还有,你就只有一个人吗?不带两个随从?你表哥没给你安排?”
赵陌苦笑了下:“说什么随从?我在辽东到大同来的时候,身边倒是有人,可他们大多数是我父亲派来的,把我送到温家后,便都回京城去了。至于我自己,原也有两个小厮,可如今是否还可靠,我也说不准了。横竖他们在温家也有吃有穿,就让他们待着吧。兴许我三舅瞧他们机灵,把他们要过去使唤了,也未可知。”
秦含真心里明白了,便转了话题:“表哥,你先前说,你还有个弟弟在辽东?”
赵陌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是,虽不是同母所生,但他自出生便养在我母亲身边,也不是外人。他生母是王府里的丫头,父母都在内院当差。有这样一位生母护着,想必弟弟在王府里不会过得太惨。王爷与王妃再生父亲的气,也没法拿他一个奶娃娃撒气。”
秦含真有些担心地说:“王家拿你没办法的话,会不会为难你这个弟弟?”
赵陌脸色变了变,沉思片刻,道:“应该不至于。弟弟不过是庶出,日后王家女有子,弟弟也碍不了什么事。不过,若王家真的够狠心,会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在皇家,嫡庶本来就不是太重要。”比如当今圣上,倘若他后宫妃嫔中有哪个生下了皇子,哪怕是庶出,也是稳稳当当的皇位继承人。谁叫嫡出的太子身体不好,随时都可能薨了呢?若不是圣上膝下只此一子,太子殿下的储位也未必能坐得那么稳。
这些事,辽王在王府的时候,也没少议论。他自个儿子嗣繁茂,就忍不住笑话起那得了皇位的哥哥。赵陌虽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如今正好拿出来做个参考。他心中隐隐觉得,自家父亲的盘算,圣上必定是心里有数的,未必就喜欢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做父亲的会乐意见到侄儿期盼自己的亲儿子早死,好腾出继承人的位子来给他呢?赵陌真的有些好奇,自家父亲的愿望,真的能实现吗?
不过这些话,赵陌是不会跟秦含真这个小表妹说的。八岁的女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赵陌只盼着小表妹能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他所经历的那些不幸,就不必影响到她了吧。
赵陌转移了话题:“先前我表哥送了表妹一个荷包的,你可还记得?你打开看过没有?喜不喜欢里头的东西?”
秦含真都差点儿忘了这个,忙从袖子里掏出那个荷包,坐下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五个玛瑙小摆件,分别雕成了小猴子、小牛、小马、小狗和小猫的模样,有红的,有黄的,有蓝的,还有白中带青,和紫中带红的,呈半透明的质地,内里还有些天然的花纹,与雕工相得益彰,真真是巧夺天工。
秦含真看了又看,十分惊喜。
赵陌笑道:“表妹喜欢么?大同这里有不少玛瑙,温家有不少收藏。表哥打听得秦家有小姑娘,才叫人备了这些。若是表妹喜欢,就跟表哥说一声,叫他再送些来。”
秦含真笑着婉拒道:“不用,这就很好了。玛瑙不便宜的,有这几个摆件,我就心满意足啦。”
赵陌笑笑:“这不值什么,并不是难得的东西,只胜在雕工精致,又有巧思罢了。表妹若是怕麻烦,我那里也有,回头都给表妹送来好了。”
秦含真摇头:“要你的东西,和要你表哥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我是真的没打算占你们的便宜。”
赵陌笑道:“这算什么占便宜呢?那是我刚到温家的时候,外祖父与二舅为了哄我高兴,特地叫人送去的。其实我早就长大了,早过了玩这些小玩意儿的年纪,只是长辈一片慈心,我不好辜负罢了。如今事过境迁,我留着它们,想起长辈们心思已变,倒是看得难受。表妹若喜欢,就替我解决了吧。毕竟它们也值几个钱,若是随意丢到外头去,又太糟蹋了些。”
秦含真听到他这么说,连忙收下了这份礼物。那么精巧的玛瑙摆件,如果丢掉了,才叫可惜呢。反正东西在她这里,什么时候赵陌想要回去了,也方便得很。
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正谈得开心,就听到大门口方向传来车轮声。秦含真忙起身跑到门外去看,见是吴少英回来了,顿时大喜。
赵陌走到她身边,瞧见吴少英进门,就知道他是从温家回来了。温家外祖父与舅舅们对他脱逃之事,是个什么态度呢?赵陌脚下迟疑,忽然间有些不大愿意听到答案了。
吴少英进门的时候,脸上还是板着的,只跟虎勇交代了一声,就径直往客房这边来。
秦含真见状有些担心,忙迎了上去:“表舅,怎么啦?事情不顺利吗?”
吴少英一怔,抬眼望见她身后不远处,赵陌神色黯然,转头看向一旁,似乎担心会听到什么坏消息。吴少英忙笑着解释道:“不是,温家一行事事顺利。我也探得温老爷的态度了,他嘴上没说什么,但眼神中似乎是庆幸多过懊恼。想必他也更希望小公子能安然无恙吧?”
赵陌惊讶地望了过来,有些不敢置信。吴少英微微一笑:“小公子不必心急。我一会儿就到老师那儿,向他禀报事情经过。小公子不妨一道来听听。”
赵陌客气地向他作了个揖,算是道谢。秦含真跟吴少英素来要好,没那么拘谨,就拉着吴少英的衣袖问:“表舅,既然温家一行事事顺利,您方才进门的时候,怎么好象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吴少英愣了愣,方才苦笑道:“我不是心情不好,只是有些烦心。”
秦含真不解地歪头看着他。既然温家之行顺利,还有什么事能让吴少英烦心?
吴少英叹了口气,告诉秦含真:“还记得表舅先前说过,要送你两个仆从么?那是一对兄妹,兄长可以给你做跑腿的小厮,妹妹就给你做个丫头。本来都说好了,他们也没反对,我专程叫人把他们送到米脂,谁知在县城里,他们就偷偷跑了,倒害我成了失信之人。后来你身边有了侯府来的丫头,不缺人使唤,我就没再追究。谁知方才在城里,我竟意外遇上了他们兄妹。两人齐齐跪在我面前,向我请罪,真真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身边用不了这么多人,把他们送回吴堡,又似乎太远了些,也没有人手去送。只是不知道你身边还需不需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