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那乳母想必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她丈夫孩子都被男主人秦安指派到梓哥儿手下,跟着一块儿上京了,若是失了梓哥儿身边的位置,他们一家子在京城还不知如何过活呢。因此乳母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把梓哥儿给侍候好了,叫他离不得她,即使离了她,也会一直惦记着,日后好继续养活她一家子。
  如今梓哥儿坐车赶路,也有些不大舒服,但晕车的症状不严重,只是昏沉沉地,没什么精神而已。乳母正好抓紧机会,把他照顾好了,表现给牛氏看。如此,牛氏也不担心孙子不在眼前,会出什么问题。
  秦柏、吴少英与金象等人讲述京中之事,是轮流着来的。秦柏先讲,不过他能讲的东西有限。他离开京城都三十年了,所知道的事情很多都过气了,只能说些当年夺嫡之变的经历,但内里有涉及到机密的,又不好随便说出来。幸好他当年与辽王也算是同窗过两年,当今圣上更是他嫡亲姐夫,对这两位贵人的性情还算有所了解。他所说的一些东西,对赵陌颇有帮助。不过是否真的有所帮助,还要看这两位贵人在过去三十年间,是否转了性情呢。
  还有牛氏与秦含真,也可以听一听宫中一些长辈的旧事,比如太后、太妃们,还有京城里贵族豪门的老夫人等等。她们的喜好、禁忌和性情,也是她们需要了解的。今后若在交际时遇上别家的女眷,又或是因为秦柏的皇亲身份,受到宫中召见,这些信息便能派上用场了。同样的,赵陌若有机会拜见宫里宫外的诸位宗室长辈,也能从秦柏的话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当然,三十年过去,这些信息兴许也有些过时了,还要到京城后,寻长房或二房的人打听了,才能确定呢。
  吴少英知道的事,跟秦柏有些不一样。他在国子监那几年,所接触到的都是京城中下层人士所能知道的消息,对于上层人士就不太了解了,顶多是听说过些隐隐约约的传闻。
  不过他有一样别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与王复中是同门师兄弟。二人同在京城中,交情不错,偶尔也有些往来。王复中是圣上新起用的心腹近臣,虽然嘴紧得很,轻易不会透露禁中消息,但一些不怎么忌讳的事,他也不会吝于指点小师弟的。因此吴少英对中上层的消息即使了解得不算多,可信度却比较高,倒也不会出现乌龙。
  就是时效性差一点。他离开京城,已经是将近两年前的事了。比如辽王长子入京谋求入嗣皇家,就是他离京后才发生的事。若不是从金象及别人嘴里听到,他也是一无所知。
  金象与那两位执事嬷嬷,因是在半年前出京的,知道的消息倒比其他人都要新一点。不过他们因为身份与眼界所限,知道的消息不一定是秦柏等人需要的,哪怕是一些在下人圈子里流传的所谓秘闻,也只能当八卦听听罢了,未必当得真。
  尤其是两位执事嬷嬷,她们似乎是从承恩侯夫人那里领了差事的,在牛氏与秦含真面前,说八卦的时候,主要是集中在与秦家有交情的人家女眷的性情喜好方面,还有些京中贵妇、贵女们的衣着打扮流行风潮……当然,半年前的风潮,如今还是否仍旧流行,也是未知之数。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她们眼中,秦三太太和秦三姑娘平时的衣着打扮,绝对带着十足的土气。一旦出现在那些女眷们的面前,必定是要被笑话的。因此,等牛氏与秦含真进了侯府,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做新衣裳。不过为了让她们进侯府的时候,不至于被人笑话,她们已经叫人照着她们的尺寸,各做了两套衣裳应付一下……云云。
  秦含真心里听得有些烦了,她一个八岁的萝莉,需要讲究什么发型?而且她在戴孝,犯得着为衣服上绣什么花而操心吗?
  牛氏也有些生气。她觉得承恩侯夫人许氏这是在看不起自己,嫌她是个乡下婆子,心里的醋意更深了,只拿眼睛去瞟丈夫秦柏。秦柏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命两位执事嬷嬷退下了,另换了金象过来。
  金象比两位嬷嬷要好一些。他常在外头行走,知道的京中达官贵人家的情况多一点,还能说得上哪个大臣是什么性情,哪个大臣与王家走得近,哪个大臣得圣上信重,又或是哪家大臣的女眷跟后宫中的哪位贵人交情好,时常有机会晋见,说的话可以上达天听……等等。这些消息过滤一下,未必找不到对赵陌有用的部分。
  只是金象本人对赵陌的身份有所顾虑。即使秦柏与吴少英从未跟他明说过,他也能猜到赵陌的出身。王家正好是秦家长房当家的二奶奶姚氏的亲外祖家,而且承恩侯府也多有需要交好王家的地方。若是叫王家知道秦家三房收留了赵陌,还不知会如何生气呢。日后那王家的姑娘若做了后宫之主,王家便是新的承恩侯府了,到时候秦家又会有什么下场呢?金象忧心忡忡,私下也提醒过虎伯。
  虎伯只是冷笑:“你只要照着老爷的吩咐办事就是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呢,用得着你操心么?你担心王家的姑娘做了皇后娘娘,便要为难秦家,怎的不想想,若王家姑娘真的成了皇后,赵小公子的父亲又是什么身份?你真要帮着那王家承恩侯,去为难他的儿子么?”
  金象顿时一凛,小心地回头偷看了赵陌所坐的马车一眼,心里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什么。
  秦家若不是在今上登基之前,为他立过汗马功劳,差一点全家覆灭,又是秦皇后的娘家,也不会有今天的富贵。眼见着当今太子体弱,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先圣上一步而去,将来无论是哪位宗室贵人入继皇家,都跟秦家没有关系了,秦家的富贵想必也保不住,承恩侯秦松夫妻日夜忧心,秦家上下也深觉不安。
  但如果……日后的新君嫡长子,有望入主东宫,又曾受过秦家大恩,那秦家的富贵,至少还能再延续数十年!到了那一日,王家又算什么?
  王家女虽说要嫁给辽王府大公子了,可谁知道她能不能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呢?王家先前也曾嫁过女儿给晋王世子,都快十年了,至今连个蛋都没生出来呢,又不许晋王世子纳妾,善妒霸道之名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如今看王家小女儿的作派,未过门就要对前头原配留下的嫡长子赶尽杀绝,似乎跟她姐姐也差不多。天知道辽王府大公子除了赵陌,还能不能再生出一个嫡子来?若不能,那赵陌便是板上钉钉的……到时候就连王家,也没话可说了!
  金象顿时精神一振,满面堆笑地。当秦柏再次召他去问话时,他对赵陌就格外恭谨殷勤了几分。
  赵陌隐有察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想一想,却是微微笑了。
 
 
第二章 知音
  赵陌倒不是猜到了金象的脑洞,只是察觉到他前后态度有差别,又见虎伯曾与他私下说过几句话,虽不知内容,却也能猜到跟金象如今的变化有关。赵陌觉得,这必然是秦柏的一番好意,不让承恩侯府的管事小看了自己。
  不过,金象的态度变化,似乎不仅仅是不再小看他而已。那殷勤程度,都快称得上是刻意巴结讨好了。赵陌没过两日,就开始觉得不对。秦柏与虎伯主仆即使有意帮他,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更何况,秦柏这一房的人态度并没有变化,只有金象在刻意巴结罢了,承恩侯府其他人倒似乎没这个征兆。
  这是为什么?
  赵陌心中不解,就在言语间小心试探了金象几句。金象是久在豪门做奴仆的,自然不是轻而易举会说漏嘴的人。但他既然有心讨好赵陌,言语间便不会太过谨慎,多少泄露了几丝口风。
  赵陌见金象似乎是看在自己的父亲赵硕极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份上,对自己刻意示好,心情就变得不太美妙起来。
  他当然不会误会秦柏一家也会有这种想法,自从向秦柏求救以来,他已经在日常相处中,认识到了这位长辈的端方慈和,对他和他家人的品性,都十分信任。而金象既然是承恩侯府的管事,代表的自然也是侯府的意思。莫非承恩侯有意要再谋一次拥立之功,好为秦家再延续三十年的富贵?
  因为赵硕要入京谋求皇嗣之位,赵陌先是失去生母,又被生父放弃,再遭受亲祖父与亲舅舅的背叛,不知受了多少苦。此番进京,也不知前程如何。赵陌心中对于父亲的雄心大志,一点好感都没有。他心里也清楚,一旦王家女成了他的继母,生下一位弟弟,他就随时都会再次面临性命之危。如果那时候,父亲赵硕已经成功入主东宫,他也许还能保住性命,甚至还能享有富贵。但如果到时候父亲赵硕依然还要倚仗王家,那他就真的连这仅剩的至亲都不能指望了。为了大位,父亲说不定会宁可牺牲他。
  承恩侯秦松想必是不清楚事情的轻重,又或是他还不知情,只是眼前这个小管事自作主张,居然会觉得他奇货可居。别看金象如今对他一副刻意巴结的模样,等到秦松一家知道他真正面临的处境,为了不得罪王家,他们肯定会立刻翻脸的。
  到时候,只怕秦柏这一房的人,就会面临承恩侯一家的责怪了吧?想到这好心帮了自己的秦柏一家居然要遇到那种尴尬的情形,赵陌心中便觉得很过意不去。
  秦含真察觉到赵陌有几分走神,似乎整个人沮丧起来,心中疑惑不解。车队一行傍晚停靠在一处县城,投宿在一家大客栈中,她趁着别人都在忙着整理行李、准备晚饭和补给之际,寻了个机会,跑到赵陌的房间里去看他,问他:“表哥,你怎么好象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是因为今天听到金伯说,那个王家的王二老爷很得圣上信任的缘故吗?你也不要太沮丧了。圣上很信任这位王二老爷,不代表王家就真的能主导你的生死了呀。”
  赵陌怔了怔,哑然失笑:“我不是为了这个……”顿了顿,心里想还是不要对秦家这位小表妹说实话的好,便又笑着说:“王家因王侍中受圣上信重而发迹,至今荣宠不衰,这是事实。若不是王家有这个本事,我父亲又何必求娶他家女儿呢?即使父亲知道他家要对我不利,是否愿意保我,还是未知之数呢。毕竟……儿子还可以再生,皇位……却只有一个!”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说:“哪儿有这么简单?自古以来,得皇帝信任重视的大臣多了去了,也没听说因他一个,就能让皇帝看重整个家族的。如果是昏君,还有可能受蛊惑,可我祖父说了,当今圣上贤明得很,他才不会轻易被臣子的家族摆弄呢。”
  赵陌忙看向房门,见外头无人经过,似乎也没人听见秦含真这番话,方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表妹,这些话在我面前说倒没什么,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别轻易说出口。你聪明伶俐,可世上多是愚人,就怕他们不明白你的聪明,反被吓着了。”
  秦含真笑道:“我是因为对着你,才会这么说的。在祖父和表舅面前,我斟酌一下,也一样会说。但换了是别人,我才不会这么粗心大意呢。”
  赵陌听了,心中暗喜,忙道:“是极是极,表妹在我面前说话,大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有所忌讳。当中若有什么犯忌之处,我自会告诉表妹,也不会跟别人提起。但是在别人面前,表妹就要多留几个心眼了。除了三舅爷爷、三舅奶奶与吴先生,旁人大都不可信。”
  秦含真见他愿意听自己碎嘴,似乎还是个嘴紧的人,心里也挺高兴的,可算逮着个能放心吐嘈的对象了。她压低声音对赵陌说:“赵表哥,我是说真的,你别怕。金伯说了,那位得圣上看重的王侍中年纪很大了,他唯一的后人就是我的二伯娘。王家那些人都是他家族中人,不是直系血亲,能靠着他得到今天的富贵荣华,已经是极限了。等到王侍中告老,又或是去世,王家估计也就这么着了。估计他家里人心里也清楚,所以才会拼命想办法延续这富贵。如果是真正做重臣的,怎会天天挖空了心思,只想要把女儿嫁给未来可能做皇嗣的人,而不是多操心朝廷大事?这样的行事不是正道,是走不长的。”
  赵陌讶异地看了看秦含真,心悦诚服地道:“表妹果真聪慧过人,这样的道理,说来简单,我却从没想过,只是怨恨那王家行事罢了。确实,王家作风并非正道,以此谋求富贵荣华,也不可能长久。况且他家行事过于霸道了,只怕与他家联姻的人,也未必真心信服吧?不过他家如今还有倚仗,旁人看到他家的富贵,便以为他家十分了得,竟心甘情愿去做他家的走狗了。”
  秦含真微微红了脸,心里有愧地收下了赵陌的夸奖。她总不能说,是因为电视电影小说看得多了,对古往今来的历史典故也都有所了解,所以对套路都熟悉了吧?
  她继续压低声音对赵陌道:“所以,表哥你不用担心王家什么。咱们静悄悄地进京,你就住在我们那儿,想办法悄悄联系到你父亲,先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再说。如果他不肯保你,大不了将来你跟我们回米脂去。其实做皇帝有什么好呢?出门游玩多了,会被人说劳民伤财,不出门游玩吧,在皇宫里只看着头上那片天,也怪无聊的。如果是明君,从早到晚都要为全国各地的政务操心,说不定睡得少吃不好,时间长了累出病来,随时都是英年早逝的命。如果是昏君,想干什么干什么,朝政不理了,百姓不管了,那不是被人篡了位,就是遗臭万年,反正不会有好结果。可见做皇帝也没什么好处,还不如你在外头自由自在的呢。”
  赵陌听得笑出了声,虽然觉得秦含真这童言童语引人发笑,但也觉得有几分意思。他明白秦含真只是想要宽慰自己罢了,便笑着点头:“表妹说得很是。我就在外头过几年逍遥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用担心王爷和王妃的责骂,也不必担心外公与三舅会对我如何,更不必面对王家的逼迫,我反而能得自在呢。”
  秦含真见他与自己也有同感,更高兴了。这些话她可不敢跟秦柏说,与表舅吴少英讲,他说不定还觉得她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瞎说。难得赵陌这位便宜表哥居然是她的知音,今后想必就更好沟通了。
  赵陌看了看门外,有侯府的执事嬷嬷带着几个丫头,抬了个衣箱进院子。他就没有继续先前的话题,只问秦含真:“此番进京,我可能要在承恩侯府叨扰些日子,却不知侯府里头是什么情形。表妹能跟我说说么?你们秦家都有些什么人呢?”
  “这个好办。”秦含真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些事当初金象早就跟他们一家说过了,当时赵陌还没来,因此不知晓。反正又不是什么机密事,跟他讲讲也没什么。
  秦柏的父亲老永嘉侯秦扬,前后一共娶过两房正室夫人。元配黄氏夫人生下了嫡长子秦松与嫡长女秦樨,也就是承恩侯与已故的秦皇后了。黄氏夫人是在生秦皇后的时候难产,不久便去世的。在她怀孕期间,她给老侯爷添了一个通房,姓符,后来也怀孕了,便抬了姨娘。符姨娘在黄氏夫人去世大半年后,为老侯爷添了次子秦槐。而黄氏夫人去世满周年之后,老侯爷又续娶了叶氏夫人,正是秦柏的生母。
  叶氏夫人出身言情书网,性情慈和宽仁,一手带大了元配所遗的嫡长女秦樨,对庶子秦槐也颇为照应。只是嫡长子秦松丧母时年纪已经大了,性情又颇为古怪,对继母素来不大看得顺眼,连带的把同胞亲妹妹与庶弟都看成是眼中钉一般,对叶氏亲生的秦柏,更没有多少感情。不过老侯爷管教儿女颇严,为人也公正,叶氏夫人更是不会做多余的事,符姨娘也是个老实本份的,那秦松找不到把柄,平日除了说几句酸话,倒也干不了什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