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点,赵陌觉得不解:“承恩侯为何要赶走亲弟?当初他抛下兄长,独自回京,就够让人费解的了。正值皇后病重的时节,三舅爷爷能回京,正好能见她最后一面,不是正好能让皇后娘娘无憾了么?他如此施为,既害了三舅爷爷,也害了皇后娘娘。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于这一点,秦含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了:“其实……我祖父虽然不提这事儿,我祖母倒是有过猜想。她私下跟虎嬷嬷讨论过,怀疑当时可能是承恩侯怕我祖父回去,会破坏了他跟许氏夫人的婚事……”
赵陌愕然。
秦含真干笑:“说来也巧,我祖父回京的时候,正赶上承恩侯即将迎娶许氏,日子就差那么几天。再加上当时我祖父又未与祖母完婚,所以承恩侯可能就想多了……他这个婚,说来也结得不容易。因为前面有我曾祖父、曾祖母的孝,后面皇后娘娘又病得厉害。万一他还未成亲,皇后娘娘就……那啥了,那国丧期内肯定不能办喜事,他国孝家孝在身,起码要拖上一年才能娶许氏进门。可能当时他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有些急了吧……后来他的婚礼是照常进行了,皇后娘娘就是在许氏夫人回门的第二天去世的。可以说,要是当中有事,耽误了这么两三天,承恩侯的婚礼就办不成了。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一见我祖父,就要赶人的原因吧?”
叶氏夫人也是在秦家平反之前去世的,说来时间也巧,正好是永嘉侯去世一个月之后。只是夫妻二人天南地北的,在两地去世,家人亲友都不知道罢了。秦柏也是在得知平反旨意的时候,从传旨的太监嘴里,得知母亲死讯的。
叶氏夫人与一众女眷回到原籍江宁后,日子过得颇为清苦。本来她早年曾为家族置下祭田,秦氏宗族人口又多,回到祖宅中居住,虽是一门女眷,有族人帮衬,又有田产补贴,生活并不会难过。可是当时几乎人人都认定太子与太子妃再没有翻身的希望了,便视秦家为洪水猛兽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就连秦氏族人,也都刻意疏远永嘉侯府女眷。当中甚至有不肖族人,借口他们这一房中,除了叶氏夫人是正经秦家媳妇,其他皆是姬妾,上不得族谱,不是秦家人,克扣他们这一房该得的钱粮。叶氏夫人不得不带着众女,依靠卖针线度日,积劳成疾下,终于因病亡故。
当时回乡的人,除了叶氏夫人外,薛氏被薛家接走,便与秦家人彻底断了往来,对秦家女眷的困境不闻不问。符姨娘老实巴交的,依附叶氏夫人生活。还有秦槐一个姓张的妾,怀有身孕,竟然保住了这个孩子,没有在颠沛流离之中发生任何意外,终于在江宁祖宅中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幼珍。除去这三个女人一个孩子,其余姬妾,终于还是受不了秦家的清苦生活,纷纷求去。叶氏夫人也不阻拦,任由她们去了,自己带着符姨娘、张姨娘与秦幼珍过活。她去世后,符姨娘、张姨娘依靠秦幼珍的秦家女身份,继续留在秦氏宗族。
正当有些族人打算借口他们这一房已经没有男丁,孤女秦幼珍该由其他族人收养为由,夺走他们的祖产时,太子登基,秦家的平反文书也下来了。她们三人才算是翻了身,族人们通通笑脸相迎,再也不见过去的冷漠。
而这时候,薛家又传来一个消息,说当年薛氏回娘家的时候,腹中已经有秦槐的骨肉,后来生下一子,正是秦槐的遗腹子,秦家第三代的嫡长孙。薛家是为了保护忠良之后,才甘当骂名,摆出一副与秦家恩断义绝的架势来的。如今既然秦家平反,他们也能放心将秦家的媳妇和孙子送回秦家了。算起来,这个孩子的年纪比秦幼珍还要大几个月呢。
赵陌刚刚才被牛氏与虎嬷嬷对秦松的猜测震了一下,如今就被薛家的作为给恶心到了。他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道:“薛家如此真是……厚颜无耻!”说完了这句,他又觉得:“承恩侯更无耻!”
秦柏当初既然已经拒绝了许家的求婚,坚持与牛氏的婚约,自不会违约。秦松何必作小人之举,却忘了兄弟之义?他还忘了宫中的秦皇后,正盼着再见幼弟一面呢。秦松之举,怕是还有欺君之嫌吧?
赵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忙问秦含真:“圣上知道承恩侯做过的事么?”
第五章 无耻
圣上是否知道承恩侯秦松向秦皇后与秦柏隐瞒了彼此的消息,致使秦皇后未能在临终前再见感情很好的幼弟一面,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
这个问题秦含真也不知道。
秦柏不肯多说此事,金象是不敢说,牛氏与虎伯、虎嬷嬷则是全然不知情。不过承恩侯三十年来圣眷甚隆,想必圣上是不知道的吧?又或者是……即使知道,也没放在心上?
赵陌对这个说法断然否定:“不可能!圣上对于三舅爷爷应当是相当关怀的。听说永嘉侯府未出事前,圣上与秦皇后新婚,三舅爷爷每日入宫读书,都会到东宫去用膳。圣上亲自过问三舅爷爷的功课,当时宫中的其他小皇子们,虽说是圣上的亲兄弟,还未必有三舅爷爷得圣上看重呢。秦皇后与这个弟弟一向和睦,因流放而姐弟相隔多年,断不可能不过问弟弟的去处的。她临终前一直记挂此事,素来敬爱秦皇后的圣上,又怎会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呢?”
赵陌倒是担心,因为秦柏未能见秦皇后最后一面,使得秦皇后抱憾而亡,圣上会不会因此对秦柏有所误会,就此怀恨在心,才会对他的下落不闻不问?看承恩侯秦松的为人,兴许还在当中进过谗言,使得圣上对秦柏误会更深,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三十年过去,圣上心中的怨恨是否已经消除了?承恩侯极力劝说秦柏进京,又是为了什么?圣上如今待秦柏,又是什么态度呢?
赵陌为了秦柏进京后的处境担忧,秦含真对此倒不是很担心:“又不是什么大罪、死罪,这充其量就是亲戚间的矛盾而已。更何况我祖父当年会错过机会,未能见秦皇后最后一面,也是因为被承恩侯误导了。圣上要是怪罪下来,我祖父说实话就好了。主要责任本来就不在他身上,就算他确实有过疏失之处,自我流放西北三十年,也把所有罪过都赎清了吧?倒是承恩侯,平白享了三十年的富贵荣华,真是便宜他了。我祖父跟他是亲兄弟,无冤无仇的,被他坑得有家不能回。他居然还有脸三十年都不说一句实话。他这种人,真是无事都要提防三分。这次去京城,我们还要住在承恩侯府里,一想起来,我就浑身都不自在。”
赵陌笑道:“承恩侯府也是永嘉侯府,对三舅爷爷来说,是故居呀。你们自然是要住到那里去的。三舅爷爷虽是个和气人,不爱与人争斗,但承恩侯已经骗过他一回,他心中已有警惕之心,绝不会再轻易上他的当了。”
秦含真深以为然。
在她心里,确实不大担心秦柏进京后,会再中秦松的算计——这趟回京,本来就是秦松极力相邀,虽不清楚他的盘算,但秦柏与牛氏夫妻的目的只在长子秦平身上,对于秦松以及承恩侯府上下,都是无所求的。古语有云,无欲则刚。他们大不了就在见过秦平后,返回西北算了。有家有业有学生,还怕在那里过不了好日子吗?只是秦含真听完了长辈们当年的事迹后,就一直对承恩侯秦松这位伯祖父不忿得很。这什么人呀?干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事,居然还让他享用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太平日子?更让人无语的是,祖父秦柏明明说过,当今圣上很是贤明的。贤明的圣上怎么就没认清秦松这个大舅子的真面目,还对他这么好呢?
秦含真对赵陌小声抱怨了几句,赵陌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虽然一直听闻承恩侯圣眷极隆,承恩侯府富贵至极,可是……倒是不曾听闻他得居高位、手握实权的消息。他身上似乎除了一个承恩侯的爵位,便再无其他了。若说圣上十分看重他,倒也……说不上吧?只是恩赏不断而已。”
秦含真哼哼两声:“那一定是因为他没本事!没本事只会耍小手段的人,肯荣养着他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
不过哼哼完了,秦含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才凑近了赵陌,小声说:“我虽然不清楚承恩侯为什么没得个实惠官职,但是我祖母恼恨他,倒是跟虎嬷嬷议论过他几句,说他行事狠毒,但是人又蠢,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做,犯了众怒了,会有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牛氏会有这种说法,倒不是无的放矢。她在京城虽然只待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却也听到些小道消息。即使秦柏深居简出,从不提起兄长的事,但虎伯、虎嬷嬷出门采买办事,时常会跟她说些外头的传闻,因此她也有所了解。
据说秦松初回京的时候,很是闹过一阵子事,让不少人看了笑话。
当时其实他也挺倒霉的。他在西北得旨意的时间晚些,等到回京的时候,二弟秦槐的遗孀薛氏已经带着亲生的嫡子秦伯复、庶女秦幼珍,以及符姨娘、张姨娘两位返回永嘉侯府旧宅了。
也不知薛家是如何打点的,总之薛氏这秦二夫人的名号还是谋了回来。秦二太太并秦大公子、秦大小姐都在侯府,自然是名正言顺。官府发还的侯府产业,便由这几位名正言顺的秦家主人出面收下。可秦家公子小姐都是奶娃娃,管不了事;张姨娘是妾,自不敢违了正室之意;符姨娘虽是长辈,可她正经是薛氏的亲婆婆,看在亲孙子面上,也不会拦她什么。因此,秦松回到家里时,侯府产业与中馈大权都已落入薛氏手中。
宫中虽有秦皇后在,但当时圣上初登基,百废待兴,秦皇后既要料理宫务,又要照顾体弱的太子,自己身体也不大好。自从被幽禁东宫,她几年来一直饱受病痛折磨,又有产后失调,听闻父亲与继母的死讯后,更是大受打击。操劳之下,秦皇后日渐体弱,慢慢地病倒了。她哪里还有精力管娘家的这点小事?只要确认过,薛氏带回来的秦伯复确实是秦槐骨肉,其他的就没有多管了。况且秦松秦柏不在家,除了薛氏,又有谁能掌管侯府中馈呢?
秦松便闹起来了,当时许家的人还没离开呢,还有几位闻说他回京,就上门来探望示好的亲友,个个都看到了他冲着薛氏大喊大叫的模样,实在是有失斯文。虽说这薛氏确实手脚快些,当初的行径也叫人看不起,但她好歹替秦槐生下了儿子,皇后都认下她了,秦松再拿旧事来骂她一个妇人,就显得有失气度了。况且薛氏不掌中馈,又由谁来掌?叶氏夫人已经去世,符姨娘是庶妾,秦松自己又没有妻子,难不成还能叫他自个儿来管全家上下的柴米油盐?
最后还是由众亲友与许家人一道劝住了秦松,与薛氏约定好,等秦松继室许氏进门,就移交中馈大权,薛氏会带着儿女退回内院,寡居度日。这件事才算是了结了。
不过,秦松自那以后,一直没少在外人面前念叨,说大侄子秦伯复不是生在秦家,秦家上下无人知道他的事,又生来肖母不肖父,天知道是不是秦槐的骨肉?说不定是薛家人不甘失去秦家这门显贵姻亲,故意找了个孩子来冒充秦家子呢。
这种说法,倒没多少人相信。无他,只因秦皇后认下了秦伯复与秦幼珍这对侄儿侄女,又有谁敢多嘴说不是?况且秦伯复虽然长得肖母,却更肖其亲祖母符姨娘。有符姨娘出面作保,秦皇后对侄儿的身世再无疑虑。秦松的话,只能作为他心胸狭窄的证明了。
谁知,秦松这一闹,还真有人看在了眼里,做起了文章。那早已改嫁的马氏,只因秦松记恨她当年无情行径,回京后一直刻意打压她娘家与夫家,两家本就站错了队,再被秦松针对,眼看着就要大祸临头了,马氏为救娘家与夫家,居然跑出来说,她当年怀的孩子其实没有流掉,她是怀着孩子嫁入后头的夫家,保住了这个孩子的。马家与她夫家都是有功之人,秦松哪怕是看在孩子面上,也不该为难两家人。她还真的把长女送到秦松面前,还拼命说长女如何与他相象,又闹着要见皇后娘娘,好谋求返回秦家,做那风光的秦大夫人……
这种事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呢?秦松犹记得当日她再嫁时,身材苗条,根本就不是怀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妇人。况且她是在再嫁一年后,才生的长女,自有稳婆可以证明。所谓她长女是秦家骨肉的说法,太过荒谬!
秦松一气之下,找人给大理寺捎了话,要将这两家灭门,好泄他心头大恨。还是秦皇后得了信,派出心腹侍女前来阻止,又带病在圣上面前进言,方才把事情给压了下去。马氏的娘家、婆家自然没有好下场,但只是丢官去职,抄家流放,倒也好过满门尽灭了。只是听闻,马氏在那之后便发了疯,不知去向了。
秦松如此行事,自然叫京中上下看着不象。他心胸狭窄,又公私不分,眦睚必报,真叫他做了官,得了实权,必然会酿成祸事。圣上想必也是心里有数,所以多年来一直只是恩宠有加,却完全不给他实职吧?
这些事,有些是来自市井中的小道消息,有些则是虎伯讲的。他被发卖后,流落外地,好不容易才返回了侯府。当时秦松、薛氏都已回来,许氏嫁入秦家也早就定下了。但虎伯是秦柏的小厮,秦柏不在,他也没法进内院探听细节,甚至连见几位正主儿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长期待在仆役聚居的院子里,一边休养身体,一边听别人传些八卦消息,内心担忧着秦柏的下落。这些八卦,大都是侯府下人暗中流传的,未必确实详细,但真实性方面没有问题。
牛氏就曾对虎嬷嬷说:“他秦松如今知道着急了,当年做事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留余地?会有今天的下场也是活该!他还有脸来请我们老爷回去呢,不就是不能做官么?他这种人做了官也只会害苦了百姓。依我说,皇上还做得好呢,果然是圣明天子。要不是为了平哥和太子外甥,我跟老爷才懒得理他!”
秦含真说到这里,看向赵陌:“这样说,表哥你明白了吧?”
赵陌自然是明白了,只是再度无语,半晌才道:“果然很无耻啊……”
第六章 聊天
这秦家长辈们的陈年往事是说完了,赵陌也从中了解到了秦家三房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总而言之,长房承恩侯秦松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他与所有弟妹们的关系都不佳。他妻子许氏夫人不知性情如何,但传闻是个贤良妇人,管家能力出众,偏又曾经与秦柏订过亲。牛氏都会吃她的醋,秦松会怎么想就不知道了。长房与三房的人相处,想必也会多少有些尴尬吧?
二房就是秦槐的妻子儿孙了。他的妻子薛氏可以说是在大难临头时抛弃过秦家的人,可居然被她好运地保住了秦槐的儿子,还在秦家平反后,顺利回到秦家做贵夫人,也是她的能耐。她与三房关系如何,还不清楚,但她对长房肯定是没有好感的。不过她有位亲婆婆符姨娘,是承恩侯府里唯一辈份比承恩侯秦松还要高的长辈,虽说是个妾,也不是能无视的对象。薛家又有财,又有趋利避害的习性。任何人进了承恩侯府,都不能忽略二房的存在。
赵陌又问起秦含真,承恩侯府其他人如何?
这问的就是秦平这一辈以及秦含真这一辈的人了。这方面秦柏与牛氏是完全不了解,全都是听金象与两位执事嬷嬷,以及几个侯府丫头说的,还有吴少英会补充几句外界的传闻,但都只是泛泛而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