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她忽然有了个令人不敢相信的结论:“难不成是皇后娘娘让三叔离京的?!为什么?他们姐弟不是一向很要好么?!还说当年皇后娘娘在幽禁时病情加重,是因为接连听说了父亲与继母的死讯之故。于情于理,皇后娘娘都没道理开这个口呀?”
  “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开这个口,可是……”秦仲海欲言又止,“罢了,这事儿真的不能说下去了。你也不要再问。知道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这些话,你也万万不要跟别人说去。”
  说罢他就站起身,走出了房间。虽然还没到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但他可以先去看看儿子们,检查一下他们的功课。
  姚氏唤了秦仲海几声,都没能阻止他离开,只得由得他去了。但她内心中却已经对刚才的猜测有了结论。若不是说中了实情,秦仲海何必急着要走?
  他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三叔说皇后娘娘知道他离京的事,秦仲海却说皇后娘娘不会开这个口。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隐秘?
  姚氏心里清楚,若是连丈夫都不肯告诉她真相,那她在这个家里,就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为她解惑的了。可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是为了全家上下着想。公公承恩侯莫名开罪了圣上与东宫,家里人即使想帮一把,也该先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事,才好作出弥补吧?否则他们做得再多,也不过是白费劲儿罢了。
  姚氏拿定了主意,便叫了心腹大丫头玉兰进屋,小声嘱咐她:“回头我叫人给你收拾两匣子东西,你换了衣裳,带上两个嘴紧又信得过的婆子,要一辆小车,悄悄儿带着匣子出府,到念慧庵去一趟,寻那几位咱们家出来的师父。我有口信要你带给她们,让她们给我写回信。叫她们放心,我看完信就会直接烧掉,不会落人话柄的。”
  玉兰愣住了。念慧庵?那是秦皇后去世后,圣上亲自为亡妻建的庵堂,侍候过秦皇后的宫人,除了留在东宫照料太子的伽南嬷嬷,全都在庵中落发出家,每日为秦皇后祈福。姚氏这是要她去找那几位秦家家生子出身的老宫人?
 
 
第三十章 告状
  玉兰悄然出了承恩侯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承恩侯府每日被派出府去办事的男女仆妇本就不少,玉兰又是从后门走的,只带了两个婆子,穿戴言行都很低调,连马车与车夫都是挑的姚氏陪房,仿佛是被她打发回娘家送东西一样,自然不会引人注意。
  但玉兰还是心惊胆战地担忧了一路,直到平安到达念慧庵门口,瞧见周围一如往常的清净,没有任何闲杂人等经过,自然也不会有旁人看到她时,才松了口气。
  不是她胆子小,而是她此行要传的话,实在不是小事。姚氏自然没有明白将事情缘由全都告诉她,只是让她告知那几位老宫人,三老爷秦柏带着家人回到了本家,承恩侯秦松正在设法给宫里传信,想必圣上召见秦柏后,便会饶恕了秦松先前犯下的错误,让她们不必为承恩侯府担忧。
  这话咋听并没有什么问题,可玉兰毕竟是姚氏心腹,平日里知道的秘密比别的大丫头都要多些,隐约猜到了一些事。但姚氏不提,她也不敢多想,只把那句口信传给该知道的人耳朵里,也就够了。姚氏要求那几位老宫人回信给她,就是不打算让心腹丫环知道太多内情的意思。玉兰知晓分寸,也不会过多探问。
  然而……承恩侯府任意接触念慧庵,其实是有些犯忌的。这里是圣上为了缅怀秦皇后,安置秦皇后生前所用的宫人而建立的庵堂,位于外城一处清静偏僻的所在,附近就是皇家寺庙。但念慧庵从不对外开放,不接待香客,就连皇家、宗室中人,若没有旨意也不能轻易入内,庵堂门外有禁卫守门,阻拦任何闲杂人等打扰庵堂清静。庵中女尼平日里清静度日,每天只需要为圣上、秦皇后以及东宫太子一家念经祈福就可以了,什么事都不需要管。一应日常供给,都由宫中负责。
  圣上时时关注庵堂消息,每个月都会派人前去探望,偶尔还会到庵中上香,跟亡妻身边的旧侍聊聊家常,回忆一下过往。如此一来,不管后宫是哪位娘娘理事,都不敢有任何克扣,反而还要一再贴补,好表示自己对先皇后的敬仰之情,才能在圣上面前得个好印象。据说曾经有一位新进宫的娘娘,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了些抵毁念慧庵中人的话,抱怨秦皇后死了几十年,还要霸占着六宫之主的位子,连她的丫头都比正经的妃嫔体面些。这些话辗转传到圣上耳朵里,不到两天,这位新得宠的娘娘就被撵到了冷宫,再也没法翻身了。有这等先例在,后宫中谁还敢捋虎须呢?
  秦家虽是秦皇后的娘家,但也是外臣,自然不该与念慧庵有所接触。但考虑到庵中女尼里,有好几位是秦家家生子出身,家人、亲戚还在侯府中做事。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亲缘断绝,但她们毕竟是为了给先皇后祈福才出的家。上天有好生之德,圣上体恤她们曾随自己夫妻受难多年,一直忠贞不移,而她们与亲人分别多年后,好不容易重聚,又再次被拆散,未免太惨,便容她们每季与家人见上一面。她们的亲人若逢年过节时想往庵里送些东西,只要通过了守门的禁卫搜查,确认并无违禁之物,东西也能被送到她们手中。
  只是这么做的次数不能太多了,否则禁卫是会报到宫里去的。虽然终究并无大碍,但秦松少不得要挨圣上几句。他本就算不上圣眷昌隆,圣上对他也不过是看在秦皇后的面上,才有所优容罢了,在大事上却约束得厉害。秦松心里发虚,没事怎会想要挨训?自然是特特嘱咐了妻子许氏,拘着府中人等。因此承恩侯府与念慧庵中的女尼虽说关系密切,但往来并不频繁,也就是每季让女尼们的亲人前去见上一面,有什么想送的,就当时送过去完事。
  今日玉兰到了庵中,非年非节的,只得另打旗号。她聪明地带上了其中两个女尼的姐姐——如今也是有年纪的婆子了,借着其中一位女尼即将年满五十周岁的理由,说是给她送生辰礼,勉强过了禁卫那一关,又好不容易求了情,许那两个婆子见亲人一面,这才顺利进了庵中。
  但她是否真能顺利见到想见的人,并从她们嘴里得到自家二奶奶想要的答案呢?玉兰心中也没什么底气。
  当玉兰进入念慧庵的时候,百灵也离开了清风馆,回到盛意居中,向姚氏复命。
  姚氏问了她在清风馆中的详细经过,便不由得笑了笑:“三婶真有意思,玉梅也不过是略拦了一回她孙子罢了,倒惹得她抱怨了半天。看来她是个爱计较的人,心胸不算宽广,行事也略嫌小气了,但胜在性子直率,倒也不难相处,只要她别太认死理就行。”
  百灵束手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姚氏瞥了她几眼,道:“看来三太太对你还算不错。我素日总说你是个机灵人,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样就很好,以后三太太无论说些什么,你只管顺着她的口风说,只要哄得她高兴就好。但也要谨慎,别说得太过了,日后没法圆回来。”
  百灵连忙答应着,又苦笑道:“三太太倒是不难相处,可奴婢如今都回来了,即使能时不时过去陪三太太说说话,到底比不得在她跟前侍候时方便。也不知道奴婢的话,三太太能听进去几句。若是耽误了奶奶的正事……”
  姚氏摆摆手:“无妨,你道我还真的事事都指望你了不成?不过是想要有个帮手,遇事也好帮衬罢了。只可惜你没能留在那儿……”她顿了顿,“你今儿讨了三太太半天的欢喜,她也没提一句叫你回去的话?她身边能有几个人使?即使挑了新的上来,还要花时间调|教呢,没有一年半载的功夫,根本没法使唤。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怎的三房就是不肯要你呢?”
  百灵道:“奴婢倒是听人说起,松风堂那儿的春红,原被安排到三姑娘身边侍候的。这一路上,她没眼色,天天讨三姑娘的嫌,夏青再三苦劝都没能拦住。三姑娘虽说没打没骂,但心里早就烦了她,一到府里,就催着三太太把咱们这些人都给退回来了。兴许是因为春红,三房才不想要留下长房的人侍候?”
  “我道是谁,原来是她?”姚氏挑挑眉,“我早就听说了,那是个眼空心大的丫头,在松风堂里就不肯安份!只是那院里厉害丫头太多了,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轮得到她出头?去三房的差事,她原本不甚乐意,还托过人到我跟前说情来着,后来不知是谁劝了她,她又高高兴兴地去了。没想到去了三房,还是这么着,被人撵回来也是活该!她回了松风堂,也没什么吃亏的,倒是坏了我的事。”
  百灵道:“她自个儿闹也就罢了,害得我们其他人都丢了差事,谁心里不嘀咕?人人都是尽心办事的,只她一个讨人嫌,不是她连累了大家,又会是谁?亏得她脸皮厚,半点不知反省,倒在松风堂里跟人说,三姑娘性情顽劣,被三老爷三太太宠坏了,许多规矩都不懂,她是为了三姑娘好,方才日日苦劝,没想到反惹恼了三姑娘,就被送回来了。这话倒显得鹦哥夏青和我们都是聋子哑巴一样,谁都比不上她忠心任事。奶奶说可气不可气?”
  姚氏听得笑出了声:“那丫头竟还有这等小聪明?只可惜,小聪明终究是小聪明,上不得台面!若三房没有一到侯府就把他们都送回来,她在三丫头身边再侍候些时日,说不定就真的有人信了。可如今所有人都被早早打发回长房,倒显得三房不想沾长房的光,又或是那些人里有不懂事了,讨了三房的嫌。松风堂里聪明人多,有几个会信春红?更何况,过不了几天三丫头就要搬到明月坞去了,日久见人心,若她真象春红说的那般顽劣,迟早会露出来。可若三丫头不象她说的,大家便知道是春红撒谎了,到时候她又能得什么好处?”
  百灵哂道:“奶奶也说了,日久见人心。奴婢看那春红就没指望过长久,眼里只盯着松风堂里空出来的那个二等丫头的缺呢!”
  松风堂的一等大丫头杜鹃开脸做了侯爷的屋里人,原本的缺被鹦哥妹妹画眉顶上了,这是承恩侯夫人许氏亲自开口定的。如此一来,画眉原本二等的缺便空了出来。春红是三等丫头,会盯上这个位子,也不出奇。可是她论资历论本事,样样都不算拔尖,前头还排着好几个人呢,谁不盯着这个肥缺?她倒也敢打这个主意!
  姚氏冷笑:“果然是个有大志向的,为了升等涨月钱,就敢踩着府里的姑娘,显摆自个儿的贤良。这话没叫三房的人听见便罢,叫他们听见了,说不得便要跟长房生了嫌隙。我费老大的劲儿去讨三房的欢喜,倒叫一个小丫头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差点给我坏了事!”
  她想了想,道:“别人叫我吃亏也罢了,长辈发了话,我也只能听从。一个小丫头,算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来给我添堵?!真以为松风堂的人,我就管不得了?笑话!我便是真的动了她,夫人难道还为了这点小事来质问我不成?!”
  说罢她叫来了另一个大丫头玉莲,吩咐道:“松风堂里又添了新人,少不得要拨两个人过去侍候。你把春红的名字记上。还有,明月坞那边,三丫头搬新居也要添人。从前松风堂的夏青侍候得她挺好的,你把她拨过去,再挑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一应规矩都照着二房大姑娘的来。”
  屋里人身边的丫头,跟侯夫人跟前侍候的丫头,即使同是三等,身份地位也是没法比的。而且以后除非屋里人生了儿女,升了姨娘,否则身边的大丫头一辈子也升不了二等。姚氏一声令下,就算是断了春红的指望。
  玉莲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顺嘴就答应了下来。百灵嘴角掩下一抹笑意,心里盘算着,等遇上了被春红连累过的人,以及与她不睦的人,是不是可以借机卖个好?
 
 
第三十一章 机关
  盛意居里发生的事,清风馆中的三房众人是不会知道的。
  百灵走了以后,牛氏拉着秦柏去赏那瓶折枝海棠花,以及那个白玉瓶子,秦含真在旁边略站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自己很亮,跟电灯泡似的,便知趣地去寻赵陌说话。
  赵陌在百灵来时,就避到了东屋的书房,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一本书。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身上,看那侧颜,真是个美少年呀。
  秦含真默默地欣赏了一下眼前的美景,还是赵陌听到了动静,侧头望过来,便笑着站起身:“表妹来了?”那美景就被打破了。
  秦含真心中暗叹了一声,笑问赵陌:“赵表哥在看什么书?”
  赵陌把书的封面拿给她看,却是一本《论语孟子集注考证》。
  这个书房里的东西都是承恩侯府的人准备的,秦柏自己随身带来的书还在行李中尚未开封呢。可以想象,承恩侯府给秦柏准备的书,就不可能有意思到哪里去,更别说这本书一看名字,就知道是学术研究类别的。难为赵陌居然也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看了半天。
  秦含真觉得他大概是没什么娱乐活动,才会连这么枯燥的书都看得有滋有味,便提议说:“你都看了半天书了,别再看了吧?二堂婶昨儿叫人给我祖父送了几箱子东西过来,说是他从前用过的旧物。我们昨儿晚上粗略看了一下,还没整理出来呢。有些东西没有祖父和虎伯帮忙,我都猜不出是什么。不如你来帮我呀?”
  赵陌有些犹豫:“这样合适么?”
  秦含真摆摆手:“没事,真的大部分是我祖父年轻时候用过的旧物,不是什么太过珍贵的东西。我祖父瞧过几个箱子后,就随手丢给我摆弄了,你就当是帮我的忙吧?”
  赵陌这才答应下来,眼里也露出了几分好奇。
  四个箱子都摆放在东屋的角落里,锁头虚虚挂在上头,全都被打开过了。秦含真一眼扫过去,挑了其中一个箱子,用力想要把它从角落里拖出来,也好方便翻弄。她才上手,赵陌便主动替她揽下了这个重责,伸手帮着将那只箱子拖到了书房中央的空地上。
  秦含真又走到书房里歇息用的罗汉床边上,将配套的长脚踏拖了过来,充作小板凳,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上去。赵陌见状,略有些傻眼。他还从没有坐过这种家俱呢,这通常是下人才会拿来当坐具的。但他瞧着秦含真大大方方坐了,只犹豫了三秒,便也坐到了脚踏的另一端上,觉得这东西虽然略嫌矮了些,但宽敞方正,四平八稳,坐着还挺舒服的,果然比跪在地上或是坐在地上或是蹲在地上要强得多。
  秦含真掀开了箱盖,便开始翻东西了。
  这一箱东西昨儿晚上,秦柏就大略翻过了,基本是他小时候玩过的玩具,或是书房用品之类的,偶尔夹杂着些他幼时的书画习作,却不知道长房的人是哪里搜罗来的。这些东西论理应该在当初永嘉侯府被抄没后,就该销毁殆尽了才对。能保存到现在,还真的非常难得。不过兴许是东西被放进库房后,就很少有人去查看了,所以保存的情况不是很好。书画纸张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霉斑,一些日常用品明显陈旧了,还有些墨块、颜料之类的已经不能用了。秦柏见状,感叹几声,也没有太过伤感。这些毕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用品罢了,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回忆蕴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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