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秦含真含笑看着正在整理棋盘棋子的卢悦娘,低声说了一句:“卢表姐真是高手。”
  卢悦娘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我跟着父母在任上时,闲来无事,也常跟丫头们玩的。出门做客,也会跟我父亲上司、同僚或下属家的女孩儿一起玩。从小玩到大,早就玩得熟了。”
  秦含真心领神会。这估计就是一般官宦人家千金交际时应该掌握的技巧了。
  秦锦春看着右次间那边秦锦容欢脱炫耀的模样,撇了撇嘴,一边将一颗颗瓜子剥好了放到小碟子里,一边跟姐妹们吐嘈说:“五妹妹真是难哄,不过就是游戏罢了,也不知她打哪里来那么大的气性,在外头还算老实,在家就爱耍小性子。人家输给她,她要嘲笑,人家赢了她,她又不肯了,非要拉着人玩到翻盘为止。只有让她艰难险胜,她才会安静些,改闹别人去。我们每次跟她玩,总比跟别人玩要辛苦许多。若只是在我们姐妹当中如此,也就罢了,如今连卢表姐都要让着她了,让人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锦华笑着从她面前的碟子里拣了瓜子仁来吃,道:“昨儿三婶娘难得地给了她好脸,还给她做了新衣裳,她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今儿一大早就穿着到松风堂来,给祖母请安。谁知到了这里,她才发现端哥儿也有一身新衣,出的风毛正好是她喜欢的颜色,比她身上那一件更中她的意,她就开始生闷气了。但这种事说出来,她也不占理,又不能跟端哥儿换衣裳穿,只好拿咱们出气了。不过也没什么,她是最小的一个,还是个孩子呢,谁跟她计较呢?哄哄她就完了。”
  原来大家都有默契,在哄孩子呢。秦含真不由得反省了自己,虽然她没在打双陆的时候,故意用赵陌教的技巧来赢出游戏,但无奈她今日鸿运当头,还是顺顺利利地完胜了秦锦容。作为姐姐,她是不是太不懂得哄妹妹了?回头她得跟赵陌去信,讨教一下如何能在掷骰子的时候,掷出小的点数来,以后想要哄孩子时,也更方便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却是越下越大了。秦幼珍生怕女儿回福贵院的时候受寒,特地打发丫头送来了大毛斗篷和新的手炉。
  秦含真起身道:“我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天黑了,路上积了雪,更不好走了。”
  姐妹们忙劝她:“留下来吃了饭再说吧。这会子雪下得这样大,回去也不方便,不如等雪下得小些再说?”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许氏姚氏等人听说,也劝她道:“吃了晚饭再走。今日厨房有新鲜的鹿肉,你也留下来尝尝?回头我们再叫人送一份给你祖父祖母,你不必担心会吃了独食。”
  秦含真不由得哑然失笑,想想盛情难却,等风雪小些再走,也能少受些罪,就答应了。
  姚氏要打发人去西府报信,丰儿却自告奋勇道:“我去吧,我腿脚比旁人快些,也不怕雪大路滑,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姚氏怎会不答应?笑着答应下来,还让玉兰给了丰儿一个荷包,荷包里塞着两个有点份量的银锞子。
  秦含真见丰儿如此积极,也就由得她去了,只是嘱咐她路上不要贪快,走路小心些,又让她披了自己的大斗篷,再打把油纸伞,穿上木屐,才放心让她去了。
  两刻钟后,丰儿回转,手里还提着个大食盒,送到许氏面前:“这是我们夫人特地嘱咐了,给大夫人送来的,给夫人、奶奶们添个菜。这是我们姑娘在岭南淘换来的方子,胡萝卜甘蔗炖羊肉,比惯常吃的大料炖的羊肉要清淡些,又不上火。我们侯爷很喜欢这个菜,夫人请大夫人与奶奶、姑娘们也尝个鲜儿。”
  秦含真还有些惊讶:“今日府里做了这个菜?早上我可没听说。”
  丰儿笑道:“今儿江南那边的管事上京送年货,正赶上京郊庄子的庄头也来了,送了好些新鲜的羊肉,夫人就嘱咐了厨房要做这个菜,说晚上要陪侯爷喝两杯。姑娘一早就过来了,午饭也是在这边吃的,因此不知道。”
  秦含真点头。那边姚氏就命人将食盒拿下去,将里头的羊肉稍微加热了一下,重新送到桌上来,又舀出一小碗,送到许氏跟前。许氏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块羊肉,笑道:“这汤果然清甜,羊肉也炖得很软烂。我吃着极合口味,就是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大家都尝尝吧。”
  众人都分得了一碗羊肉尝,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吃法挺新鲜,又美味,倒是简哥儿、卢初明他们几个男孩子嫌太甜了一点。卢初亮评价:“略放少些甘蔗就好了,胡萝卜其实已经够甜。”
  酒足饭饱,大家都吃得挺满意的。秦含真对长房秘制的鹿肉也挺喜欢,只是抬头看看窗外,发现雪一点儿都没变小不说,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早知如此,还不如晚饭前就回家呢,现在恐怕连路都不好走了。
  秦锦华忙拉着她道:“这样大的雪,三妹妹索性别回去了,就在我屋里睡一晚吧?我那边烧了大炕,四妹妹每天过来陪我一块儿睡,足够宽敞,再添三个你都能睡得下。我们还能一边赏雪,一边聊天,岂不快哉?”
  许氏、姚氏,还有秦锦春与秦简,竟然也跟着一块儿劝她。就在秦含真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绝的时候,姚氏已经迅速命人去西府传信了,算是先斩后奏。
  她对于宝贝闺女的愿望,素来都是有求必应的。
  秦含真无奈极了,这是无法拒绝的节奏吗?
 
 
第五十章 意外
  秦含真最后还是留在了承恩侯府。
  倒不是她无法拒绝长房众人,而是丰儿私下跟她说了一番话:“我方才带着食盒回来复命时,夫人就嘱咐过我了,说今日雪大,若是姑娘在东府吃过晚饭后,天气实在不佳,就不必非得赶回去了,在这边府里借住一宿,也无妨的。若姑娘夜里冒雪回去,万一路上磕着碰着了,反而让她和侯爷担心。为此她特地叫我把姑娘备用的梳头家伙什儿还有换洗的衣物都拿包袱裹了,一并带过来,以防万一。只是进来之后,我把东西送到明月坞,放到西厢房的柜子里锁上了,才没让夫人奶奶姑娘们瞧见罢了。”
  明月坞西厢房,就是秦含真从前的旧居,如今还空在那里没人住,只偶尔有丫头会过去闲坐,做做针线。秦含真偶尔过府,有需要时也会在那里借放点东西,或是到那里歇个午觉什么的。丰儿将她的梳头家伙什儿与换洗衣服放在那里,原也是寻常事,难得这丫头竟然还能想到要带一把锁,把柜子锁上,就是极细心了。
  秦含真的这套梳头物什也不是便宜东西,家常那套还好说,只是檀木制的,备用的这一套却是她在广州父亲秦平那里时,收到的一个法国商人的礼物,银镶玳瑁的全套梳妆用具,很是值些银子。随便往空屋里一塞,就怕有哪个眼皮子浅的丫头婆子见了,起了贪心摸了去。承恩侯府这边下人的品行,秦含真并不是非常信任。
  听了丰儿的话,秦含真才决定了接受长房的邀请,在明月坞借住一晚,不是住从前住过的西厢房,而是到正屋与秦锦华、秦锦春两人一块儿睡大炕。想想今晚牛氏让厨房做了秦柏爱吃的菜,夫妻俩还打算要喝两杯的,做孙女儿的就别回去做电灯泡了。
  秦锦华高高兴兴地招待秦含真在自己屋里的暖阁住下。梳洗过后,她还非常热情地向秦含真安利自己惯用的润肤香膏与头发保养油。秦含真听说过这两样产品,售卖它们的商铺在京城挺有名气的,据说背后是某家王府的本钱。她还特地研究过它们的成分呢,只是觉得油脂含量太高,香料又多,对其效用存疑。她如今用的护肤品,多是自家DIY出来的天然合成品,新鲜制成,保存时间短,可是安全无副作用,又用得惯了,最适合自己的肤质,怎么看也比外头买的东西要可靠些。
  但秦锦华如此热心,秦含真倒也不好泼她冷水,想着只是一晚上而已,那么多富贵人家的女眷用了都没问题,自己自然也能用,便接受了秦锦华的好意,给自己抹了一些。
  做完护肤,两个小姑娘就爬上炕去了,一边取暖,一边围着小炕桌玩起了游戏。她们玩的仍旧是双陆,不过秦锦华念叨着说:“今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姚家的表哥送了我一套新的升官图。我嫌它太大了,摆起来太占地儿,人少了又没趣,就一直收在箱子里。等到过年的时候,横竖无事可做,三妹妹也过来,就象今儿晚上这样,咱们继续住一个屋,睡一个大炕,把那套新的升官图拿出来玩,好不好?到时候我把卢表姐和四妹妹、五妹妹也叫过来,人多了热闹些。”
  秦含真笑着应了,升官图啊……感觉她也有两三年没怎么玩了,从前在江宁的时候,与族里的姐妹们在一处时,倒是常玩。
  说话间,秦锦春也梳洗过,穿着一身家常旧袄,披着厚厚的斗篷,从东厢走过来了,一进屋就往暖阁里大炕上钻,口里嚷着:“外头可冷死我了!怎么下了这样大的雪?今儿不过才腊八呀!”
  秦含真心想,虽然记得明末清初时好象是小冰河时期,天气格外寒冷,但在这个变化了的异时空,她都搞不清楚自己身处公元多少年了,更不知道本国气候是否产生了什么异变。也许今年冬天的低温,只是个例,因为去年冬天就挺正常的。不过做人还是要未雨绸缪的好。她是不是该在自家庄子上大力推广玉米、马铃薯这类高产量的作物,然后推荐给赵陌,让赵陌对东宫太子那边施加一点影响,提高本国农作物的整体产量呢?
  秦含真还在默默地思考着严肃的农业问题,秦锦华与秦锦春已经高高兴兴地打起双陆来了。没有秦锦容这个小气猫在,也不必在长辈们与卢家悦娘表姐面前装乖巧,她俩就是少了顾忌,嘻嘻哈哈地闹个不停。秦含真回个神来,看到她们玩得这样开心,心情也是一松,掺了一脚,也跟她们笑闹起来了。
  闹着闹着,秦锦华的大丫头描夏忽然一脸肃然地来报:“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大奶奶屋里的彩罗忽然过来了。二门上的婆子没有上命,不敢放她进来,因此传话进来问呢。”
  秦锦春怔了一怔,从炕桌后面掀开被子坐直了身体:“彩罗怎会过来?”彩罗是小薛氏身边得用的大丫头之一,会过来定是奉了小薛氏之命。可秦锦春记得她今日早已派过葡萄去给母亲小薛氏送腊八粥了,当时一切如常,还带了一份家里做的腊八粥回来。这才半天功夫,小薛氏会有什么事,需要让彩罗冒着被顺天府巡夜官差查问的风险,连夜赶过来?
  秦锦春的脸色瞬间白了,秦锦华忙吩咐描夏:“快把人接进来。这大雪的天,又这么晚了,她怎会忽然过来?”秦含真则安慰秦锦春:“没事,如果真有什么要紧大事,彩罗肯定会先禀报上头的长辈,再通知你的,那就不会有二门上的婆子不知该不该放她进来的事了。我估计就是大伯娘有什么事急着要嘱咐你,才会叫她来的。”
  秦锦春听到她这么说,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不一会儿,描夏就带着彩罗进来了。后者穿着一身厚棉袄,镶羊皮的绢面比甲,外头披了件半旧的大斗篷,头发上沾满了雪珠,脸都冻得青了。染秋替她脱了被雪沾湿的大斗篷,画冬给她塞了碗热姜汤,她喝下去,身上暖和些了,才能顺利说话,但声音还有些发抖呢。
  她给秦含真、秦锦华都行过礼,才对秦锦春道:“奶奶让我来告诉姑娘一声,明儿一早,大爷怕是就要打发人来接姑娘家去了。这一回姑娘是没法推托的,奶奶让我来跟姑娘说,姑娘只管安心回家,不妨事的。”
  秦锦春愣了愣:“发生什么事了?”先前小薛氏一直都私下交代她尽量留在长房,不要回二房去的,怎么今晚上会忽然改了说法?
  彩罗犹豫了一下,才老实道:“今日太太从薛家回来之后,就去寻大爷说话,也不知道大爷说了些什么,惹得太太大怒,狠狠骂了大爷一顿,还闹着要回娘家,把禁足的大姑娘也给叫上了。本来还要叫上奶奶的,奶奶去劝和,没帮太太收拾行李,反被太太骂了几句。太太赌气,不管我们奶奶了,坚决命人套车,拉着大姑娘就要出门。谁知今儿下了大雪,地上湿滑,大姑娘没扶住,太太就在院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兴许是闪到腰了,疼得没法再走动。大爷与奶奶便把太太又重新抬回屋里,请了大夫去看,说是要好生养上些日子。”
  秦含真与秦锦华、秦锦春齐齐听得愣住。这可真是谁都没预料到的发展!
  秦锦春忙问:“祖母伤得要紧么?我母亲没事吧?”
  彩罗道:“太太是摔到了腰骨,大夫说,若不好生养着,将来后患不小,怕是下半辈子行动都要不便了。太太若不想日后再也走不了路,定要好生休养上几个月,最好别再轻易挪动。太太回不了娘家,大爷就让她安心在家里休养,家里的事又重新交回给奶奶管着了。如今大姑娘仍旧被禁足,连房门都没法出,也没法为奶奶分忧。奶奶觉得,姑娘应该可以安心回家去了。毕竟太太受了伤,儿孙们都应该在床前侍疾的。姑娘若是继续留在长房,外头怕会有闲话,有损姑娘的名声。再者,奶奶的病情虽然没有大碍,但还需要调养的。家里事务繁多,她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若是姑娘不能回去搭把手,怕是芳姨娘就要忍不住,向大爷自荐了。”
  秦锦春立刻道:“那可不成。我知道了,明儿父亲派人来,我跟他们回去就是。”
  彩罗松了口气,安下心来,也有闲心说起闲话了:“如今太太躺在床上,懊悔得跟什么似的,又埋怨大姑娘没扶稳她。大姑娘反倒埋怨太太,说因为太太忽然拉着她出门,也没给她时间好生穿上大毛衣裳,那一会儿的功夫,就让她感染了风寒。她腿上的伤还没好呢,如今又添了病症,还要禁足,难过得很。太太被大姑娘气得不行,大爷罚大姑娘继续禁足,太太都没为她说一句好话。祖孙俩这还是头一回闹这么大的别扭呢。”
  秦锦春冷笑一声:“大姐姐的事,我不想听。她是好是歹,又与我有何相干?”倒是有些忧心,芳姨娘蠢蠢欲动,薛氏偏又受伤倒下,也不知母亲小薛氏能不能撑得住。一想到这点,她就恨不得立刻飞回家去,无奈外头天黑雪大,她只能暂时忍耐下来,等天明再说。
  秦锦华有些不舍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却没再说挽留的话,只是有些担心她回家后的待遇:“若是在家受了委屈,就打发人来跟我说。我去求祖母、母亲,让人把你接过来散散心。”秦锦春笑着反拉住她的手:“好姐姐,多谢你了。”
  秦含真则有些好奇地问彩罗:“二伯祖母和大伯父是为什么吵起来的?竟然闹到了二伯祖母要带着大伯娘与大姐姐回娘家的地步?”
 
 
第五十一章 猜度
  关于这个问题,彩罗就答得没那么爽快了,支支唔唔地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含真心想了然,彩罗怎么也是二房的丫头,如果事关二房体面,估计她是不会乐意在长房两位姑娘面前提起的。
  秦锦春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正色对彩罗道:“姐姐只管实话实说。我虽年幼,也知道能让祖母生气得闹着要回娘家,让父亲宁可违了祖母的意也要做成的事,绝不会是小事。我一个女孩儿,能懂得什么?有事也只能依靠长辈与哥哥、姐姐们。先前进东宫选郡主伴读一事,就是多亏了两位姐姐,我才平安无事的。她们于我,便是良师益友,也是最信任的人。倘若我真的遇到了难题,还是要向两位姐姐请教,才能安心。况且,若是家里人果真遇到了麻烦,真的能不倚仗族人,便独立解决么?都是秦家人,有什么可瞒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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