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时间:2018-09-01 09:34:20
第二十五章 告状
离开东宫的时候,秦锦春觉得自己的四肢发沉,身体软软的没什么力气,若不是有鹦哥一路搀扶,她可能都迈不开脚了。她的身上在发冷,额头却在发热,喉咙干得象要着火一般,可她明明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前,才刚刚喝过热茶。
她知道这是她病情加重的迹象。
不过没关系了,她已经退出了甄选,而四名伴读的最终归属也有了定论。她不但没有惹得太子妃唐氏的厌恶,反而还多得了几样赏赐。她今日硬撑着进宫,并没有白来。
每个落选的少女都得了一匹贡缎,一对湖笔和一匣内造彩笺作为赏赐,独她在这个基础上,又多得了一对荷包和两对宫花。东西确实不值钱,难得的是这个体面。她都已经想好了,荷包带回去,她要与母亲一人一个,两对宫花,一对给秦锦华,一对给秦含真,贡缎送姚氏,湖笔送秦简,她再拿一样亲手做的精致针线,孝敬伯祖母许氏作为谢礼。只有彩笺,她打算留给自己使,而且要藏在她承恩侯府明月轩的屋子里,绝不会带回家去,平白便宜了秦锦仪!
即使今天她顺利解决了自己的困境,也不代表她会原谅造成这一切的秦锦仪!长姐又如何?秦锦仪没有长姐的风范,难不成做妹妹的就一定要原谅她?说她做妹妹的不敬长姐之前,不如先问问秦锦仪知不知道孝悌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一样是秦家二房的嫡女,同父同母,谁也不比谁高贵。秦锦仪凭什么在亲妹妹面前耍威风?她以为她是谁?!
秦锦春知道,自己没有入选皇孙女伴读,今后在家里的日子肯定是不会如前几天那么好过的,但因为有秦锦仪这个罪魁祸首在,祖母与父亲也不能太苛责自己了,她倒是可以趁机喘口气。难得获得了太子妃的另眼相看,她当然不能只满足于那多得的宫花荷包。她要打铁趁热,继续获取太子妃的关注与欢心才行。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吊着祖母与父亲,让长姐秦锦仪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早早把长姐打发掉的好。否则秦锦仪一天留在家里,她这个妹妹就一天不得安宁,连母亲也要跟着受气。
秦锦春暗暗拿定了主意,却觉得头脑更加昏沉了,连忙中断了思绪,挨着鹦哥一路走出宫门。她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在皇宫里坐车,可皇宫大门离东宫很有一段距离。哪怕她走的是皇宫北面的顺贞门,从东宫过去,也要走上小两刻钟呢。
等走出宫门的时候,秦锦春差点儿就软倒在鹦哥身上了。
顺贞门外,其他落选闺秀们早早就先一步离开了,入选的闺秀还在东宫,因此秦锦春就落了单,只有她一个人的马车孤孤单单地停在宫门口。秦锦春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在鹦哥的搀扶下走了过去。谁知上了车才发现,闺学的西席曾先生不知几时在车里等着她了。
马车是永嘉侯府的,曾先生如今正在永嘉侯府供奉,又十分受礼遇,永嘉侯府的车夫自然不会拒绝她上车。秦锦春起初还很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心下一转,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了。
太子妃在甄选结束后,特地召见过她,请了太医来给她把脉、开药方,如今方子就揣在她怀里。太子妃还问她是怎么生病的,为何会选择放弃?还有许多跟她家人有关的问题。秦锦春当时只牢记三姐姐秦含真教过她的话,老老实实把退出的原因说了——当然没有坦白是担心太子妃跟她翻脸,而是说成担心敏顺郡主的身体。但是,关于她是怎么生的病,家里人又如何,秦锦春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实话。她推说是进宫时贪看风景才会不小心着凉的,家人一切安好,她是因为求学心切,家中却没有合适的西席,才会回长房附学,云云。
秦锦春好歹也做过几年侯府千金,又跟在真正的侯府千金身边增长见识,深知自己心中便是在再大的委屈,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家人的不是。那样做也许会让她感到心头畅快,也许能借助贵人之力为她报复,可更有可能的是,从此招惹了贵人的厌恶,觉得她是个不孝不悌、对亲人的生死前途毫不关心的人。那对她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秦锦春不但没有说实话,告祖父、父亲与那个狼心狗肺的长姐一状,反而还要帮着粉饰太平,以求给太子妃留下一个温和懂事识大局的好印象。只是,真让她吞下这口气,她又不甘心。时常能得太子妃召见的曾先生,便是一个极好的告状人选。曾先生心里清楚她们姐妹几个之间的嫌隙,只要能让曾先生同情她,厌恶秦锦仪,太子妃那儿自然就会知道真相了。到时候,只要贵人皱皱眉头,都够秦锦仪喝一壶的!
因此,在返回承恩侯府的路上,秦锦春硬撑着病体,低泣着将早上在家门前发生的事告诉了自己的老师,哭道:“大姐跟我说那样的话,我都不敢相信!我们好歹是亲姐妹,祖母、父亲又一再提醒我们要和睦相处,她为什么要害我?!倘若不是三姐姐帮忙,借了衣裳首饰与马车给我,我只怕是要缺席今日的甄选了。幸好我早上出门早,才将将赶在甄选开始前到达东宫,否则岂不是要在贵人面前失仪?如今我没选中,都不敢提回家的话。等回去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等着我呢。”
曾先生虽然早知道秦锦仪这几年行事不大妥当,常被人耻笑,可当初秦锦仪还在她跟前读书时,还是挺乖巧端庄的模样,不象是这样的糊涂人呀?怎么才几年过去,这姑娘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再这样下去,可真是要发疯了!就算秦锦仪对亲妹毫不在意,东宫太子妃的旨意,在她眼里原来就是这么没有威望的东西,随她说要改,就能改了?就算太子妃的命令不是圣旨,也轮不到她秦锦仪小看!
曾先生一想到这糊涂姑娘居然做过几年自己的学生,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必须得跟太子妃说清楚才行,万不能叫个不省事的糊涂人给连累了!将来秦锦仪嫁到哪户人家,闯了祸,叫人说她也是叫太子妃的老师教出来的,她曾颜还要不要见人了?!
曾先生一路将秦锦春送回了承恩侯府。下车的时候,秦锦春已经快要昏迷过去了。还好秦含真早有准备,特地把自家府里供奉的大夫带了过来,就在承恩侯府里等人。如今秦锦春一到家,大夫就能接手病人了。秦含真帮着姚氏、秦锦华七手八脚地将秦锦春送回了房间,脱了外套往被窝里一塞,接下来就是大夫看病抓药的时候了。鹦哥忙将太医开的方子拿了出来,姚氏立时命人抓药去。太医开的方子,自然比永嘉侯府供奉的大夫要更可靠些。
病人并没有大碍,只需要静养,喝上几天药就好了。放下心来的秦含真与秦锦华等人也不挤在屋里扰人清静了,出门去了明月坞的正房,也就是秦锦华的房间。她们把鹦哥给请了过去,要问清楚宫中都发生了什么事。曾先生也一并去了,并且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她们。
承恩侯夫人许氏,以及姚氏、闵氏、秦简、秦锦容等人都在场一起听了。
秦锦华气得立刻跳下了炕:“大姐怎能做这样的事?!真真气死人了!难不成四妹妹不是她亲妹妹?她还有脸说四妹妹没福?!”说着就要叫齐人马,跑到二房去寻秦锦仪,给秦锦春出气。
姚氏赶紧把女儿拉住了:“胡闹什么?你祖母还在这里呢。四丫头是二房的闺女,仪姐儿再不好,她们也是亲姐妹。你若真怂恿她们打起来了,最后难堪的还不是四丫头?还有你大伯娘,她到时候肯定又要挨骂了。你且消停些吧,等四丫头病好了,再拿主意也不迟。那到底是她的亲人呢!”
秦锦华气道:“这样的亲人,还不如不要呢!难道我们不是四妹妹的亲人?二房若不要她了,还有我们呢。就算二叔祖母与大伯父打发人来接,我也不能将四妹妹交给他们带回去!”
姚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别胡说了,也不怕人笑话。”
秦锦容倒是被另一个问题吸引过去了:“既然四姐姐都在西府那边换了干净的衣裳,有了新马车,还赶上了甄选,又为什么要退出?鹦哥方才说,四姐姐是出宫门的时候才撑不住的,那她完全没必要退出呀?不就是一点小伤风么?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四姐姐怎的这般娇气?”
秦含真瞥了她一眼:“有必要硬撑吗?病了就是病了,她身上又是冷汗,又是发抖,脸色都青了,脑袋也昏沉沉地,状态根本没法跟健康清醒的时候比。如果硬撑着去见太子妃,万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贵人,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再说,郡主自幼身体不好,四妹妹若没生病就罢了,既然生了病,还是远着郡主些的好,免得过了病气,将来有事说不清楚。不做伴读,四妹妹身上也不会少块肉。但要是得罪了东宫,她将来可没好日子过。这么浅显的道理,五妹妹难道就想不明白?”
“你——”秦锦容气呼呼地站起身,正要骂回去,闵氏眼皮子一抬:“行了,少说两句吧。闹了笑话还不知道,你三姐姐吿诉你道理,你当谢她才是,有什么可闹的?”
秦锦容眼圈儿一红,只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母亲偏心弟弟也就罢了,怎的如今……连隔壁西府的堂姐,也比她受母亲待见了呢?
秦锦容小腰一扭,转身就跑了。
闵氏的脸色沉了下来。而端坐在正位上的许氏,面色更是难看。
第二十六章 商议
承恩侯夫人许氏不悦地看向次媳闵氏:“五丫头这是怎么回事?当着我的面跟她三姐姐闹脾气就算了,姐妹间有个小口角,也是平常事。可这么动不动就跑了,可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该有的礼数。还有,她四姐姐都病成这样了,她还问为什么要退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她觉得一个伴读名分,比她四姐姐的身体还重要了?你平日里都是怎么教的她?!”
闵氏低头道:“夫人熄怒,媳妇儿知道五丫头任性胡闹,回头一定会好好管教她。”
许氏却不大看好闵氏对女儿的管教:“你还能怎么做?冷着她,硬帮帮地说些指责的话,一味严厉,然后她又跟你闹脾气?教孩子不是这么教的。你明知道她是个倔性子,吃软不吃硬,怎么就不能软着些说话了?母女俩闹得如今这般,不象亲人,倒象是仇人,又有什么意思?”
闵氏心想,全家人都对秦锦容软和,自己这个唯一还能板起脸来教导她道理规矩的母亲若也软了,秦锦容就越发要无法无天了。这孩子之所以养成如今的脾气,还不是因为自幼被宠坏了?旁人倒罢了,她这个母亲可不能掉以轻心。况且她这样的,又哪里算严厉呢?她自小在闵家长大,受到的教育比这可要严厉得多了。秦锦容不过是被她这个母亲冷着脸管教几句,教的还都是正道理,并不曾挨骂挨打,平日吃穿用度,样样精心,兄弟姐妹间也是友爱有加,还有什么可不足的?
闵氏一边心中暗下决定,定要好生管教女儿,一边却要在许氏这位婆婆面前服软:“夫人说得是,媳妇儿回去了就跟三爷商量,看要怎么教导五丫头才好。”
许氏却是看穿了闵氏只想阳奉阴违,摇了摇头:“罢了,你还有端哥儿要照看呢,五丫头自小儿就比旁人心窄,性子霸道,见了你与端哥儿亲厚,越发要闹脾气了。还是我这个祖母辛苦些,替你管教几年闺女吧。”
众人都齐齐吃了一惊,闵氏更是站起身来:“夫人言重了,这原是媳妇儿的责任,怎能劳烦您?”
许氏淡淡地道:“也不费什么事儿,她住的院子离我原也不远,如今学里已停了课,就让她每日早起到我这里来,陪我说说话,晚上吃了饭再回去,功课也在我这里做了。有什么不妥的,我就能指出她来。我好歹也活了五十多岁,算是有点儿见识,大约还教得起她。你也不必拿我辛苦什么的说事,我不过就是张张嘴,能辛苦到哪里去?”
闵氏欲言又止,姚氏见状,忙笑着打起了圆场:“夫人这是想孙女们了,大冬天的在家里也没什么可做的,若有个小孙女儿在身边说说笑笑的,岂不快活?弟妹就别推迟了,你跟三弟一天到晚都有事要忙,让五丫头陪陪夫人,只当是替你们夫妻尽孝了。”
闵氏这才露出了笑容:“嫂子说得是。三爷平日里常跟我说,不能每天在夫人跟前侍奉,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倘若五丫头能替她父亲尽一份孝心,三爷与我自然是乐意的。就怕五丫头平日被宠坏了,不懂事,会惹夫人生气。”
许氏道:“正因为知道五丫头有缺点,我才要将她带在身边,仔细教导。别以为小孩子家耍点脾气,只是小事儿。你们只瞧二房的锦仪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就知道女孩儿的教养是多么重要了。老三每天要去衙门上差,老三媳妇你又要照看儿子,平日里又是严厉惯了的,跟五丫头一说话就怎么硬怎么来,弄得孩子跟你象成了仇人似的,你说东,她定要往西,你叫她坐着,她非要站着。你教她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再这样下去,焉知我们长房就不会养出第二个秦锦仪来?二房将来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横竖两房都已经分家了。但若我们长房真的出了这样的不肖女,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没脸见秦家的列祖列宗!”
一番话说得众人连忙起身肃立,低头听训,连秦含真也跟着应声。曾先生坐在那里有些尴尬,只能装出个镇静模样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好,关于秦锦容的话题很快就过去了,大家又重新讨论起秦锦仪算计秦锦春这件事。
曾先生首先表态说:“今儿这事儿,是四姑娘受了委屈。如今她病着,就先在府上休养,但二房那边,恐怕还是得递个信儿,说一声。再者,这事儿我若不知实情,也就罢了,但既然知道了,倘若太子妃娘娘垂询,我是不敢隐瞒的。还请夫人恕罪。”
许氏微笑道:“先生言重了,我们两府行事光明正大,今日也确实是仪姐儿做错了事,不占理。为了秦家名声,我们自是不好将家丑宣扬出去。可若是有宫中贵人相问,我们又怎敢有所欺瞒?”当然,如果贵人不问,那曾先生还是别透露太多的好。
曾先生听明白了许氏的言下之意,微笑着道:“夫人深明大义。”其实,太子妃既然赏了秦锦春东西,回头就定会问。而曾先生自己也无意隐瞒,这种事自该早些跟太子妃打了招呼,免得日后秦锦仪闯了祸事,倒连累了她这个昔日西席。
曾先生是打着送学生回家的旗号跟来的。如今秦锦春安然到达承恩侯府,又吃了药歇下了,她便要告辞。秦含真忙站起身:“我陪先生一道回去吧?”她以为曾先生是要回永嘉侯府或是后街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