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一片和谐,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清净了。秦含真心里都在为皇家人高兴,为太皇太后、太上皇、皇帝与蔡皇后,还有敏顺郡主高兴。她私下跟赵陌说:“要是宫里能一直这么清净下去,所有人都能安心。太上皇与皇上想必也能松一口气吧?这样的好光景,从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赵陌叹道:“我如今在宫里,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其他人大约也有同感吧?起码如今的皇后娘娘端庄明理,陈嫔也很省事。若是先前的太子妃与陈良娣、楚良媛……想想都觉得要冒冷汗了。宫中能不能安稳且不提,至少外朝是定不能安稳的。”毕竟还有楚家在当中搅事呢。
秦含真点头,心中深以为然。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对不住敏顺郡主,但她真心觉得太子妃唐氏与陈良娣先后死了,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不过赵陌也提到了一处隐忧:“宫中眼下清净,是因为皇上后宫中只有一后一妃,还都是明白事理、知所进退的女子。但陈嫔只生下了一位皇女,皇上膝下犹空,倘若皇后娘娘不能及早诞下皇嗣,为皇家延绵香火,宫中恐怕是清净不了多久的。”
这个道理,秦含真也懂。只不过,蔡元贞一向身体很好,也注意调养。新君虽然体弱些,可他能让陈嫔生下皇女,就代表他也有能力让蔡皇后怀孕,只是不知到时候是生男生女罢了。新君年纪还不是太老,尚未满四十岁呢。现在开始担心他的子嗣问题,还太早了些。
秦含真将这件事暂时抛到了脑后,赵陌也很快就不再提起了。倒不是他不关心皇家香火,而是从封地肃宁县送来的一封信,将他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赵陌的父亲赵硕,如今又出了新的夭蛾子。这天气都入冬了,肃宁也开始下小雪,他却开始闹腾着,要替自己修个园子,还要在园子里弄些好看的湖石来,组成假山什么的,还要在上头种植各种奇花异草。据他身边侍候的人说,好象是前不久跟清客们聊天时,说起一篇先人的小品文,如此这般在家中建造园林,有假山有香花香草,十分风雅,云云……
赵陌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对秦含真说:“从前也没见父亲这般喜欢附庸风雅,如今倒是讲究起来了。清客们倒是战战兢兢地另外写了信来给我赔罪,他们只是顺嘴说起那篇文罢了,并没有怂恿他做些什么事的意思。天知道父亲是不是因听了他们的话,疑心他们在讽刺自己不懂风雅,这才故意闹腾的。可湖石价值不菲,这大冷的天也没法造什么园子,他非要在这时候闹,说白了不过是想要为难我罢了。”
秦含真便说:“你就是不答应他,又能怎么着?难道他还能为这种事跑到京城里来告状,说你如何不孝吗?别管他。他要是再闹,就随便找个什么人,画个园林草图给他自个儿琢磨去,只说要他自己拿主意,看要怎么建园子,尊重他的意思。等他把图纸给捣鼓完了,什么时候才开工,还不是你说了算?选址呀,银子呀,材料呀,工匠呀,哪一件事都能当做拖延的借口。你不是不答应,只是正在筹备而已。他找谁投诉都没道理!”
赵陌笑道:“罢了,我没功夫跟他耍这个心计。朝廷才在辽东开过战,去年又有灾,如今宫里也提倡简朴节俭呢,我又怎能有违圣旨,耗费巨资盖什么新园子呢?虽然孝心很重要,但天地君亲师,君恩总是要摆在前头的。况且这大冷的天,不好动工,父亲又说急着要,那就叫人往我王府里拉几块现成的湖石过去,给他摆在院子里,叫他慢慢欣赏吧。”
赵陌位于肃宁的王府中,也有个花园。别家郡王府该有的东西,他基本都有,只是不曾费事地在房屋粱栋上做什么精细装饰罢了。时下园林中流行有湖石,有落瀑流溪,有奇花异草,他那花园里也都尽有。但如今他与秦含真小夫妻俩长住京城,也不是十分喜好欣赏湖石,把封地王府花园里的湖石移作他用,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秦含真虽不曾去过肃宁的郡王府,却是看过图纸的,便笑道:“这样也好,省事多了。那几块湖石,我记得是你让商队的人从太湖那边顺道拉回来的,并不是很费钱。用马车从王府载到你父亲住的庄子上去,也就是二三十里路罢了,慢些走,一两天也尽够了。且让你父亲仔细欣赏去!至于咱们郡王府里的花园,空出来的地方多摆些花树盆景,将地上的坑洞遮掩住,也就是了。”
赵陌笑着点头,夫妻俩就把这事儿商量定了。
说起赵硕,赵陌还告诉了秦含真一件事:“马姨娘可能有些哄不住他了。他这人多少还是有些喜新厌旧的。虽然马姨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四弟也算是可爱,但这么小的孩子,肯定忍不住哭闹,照料起来很是费神。他起初还想要亲自带孩子,让孩子跟自己亲,可没带几日,就受不住了,又把孩子丢给了乳母。马姨娘心疼孩子,便在孩子身上多用了些心思,不免有些忽略了他。他心中不喜,便与身边的丫头调笑。如今竟然又新添了两个通房,一个是王府拨过去的,一个是附近庄子上的农家女,雇来庄子上做粗活的。还有另一个农家女,眼下也与他眉来眼去,不知几时就要成其好事。”
秦含真听得直皱眉:“他这是疯了?年纪也不小了,还不注意保养,难道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吗?我大伯祖父就是死在女人身上的,他还非要走上这条路。明明身边也不是没有美人侍候,他就非得贪心不足!还有那几个跟他搅和在一起的女人,农家女倒罢了,王府的侍女为什么也要想不开?他什么都没有,不过就是顶着你父亲的身份罢了。给他做妾,又是图什么?”
赵陌淡淡地道:“我自己都不敢说,手下的人里就一定个个聪明,人人懂进退,更何况王府里的侍女,除去在封地里雇的,也有内务府拨下去的人。兴许里头有人自认为年轻貌美,不甘心一生平凡,又没机会攀附我,见我父亲也是位贵人,看上去日子也过得十分富贵体面,便觉得他是根高枝儿,上赶着攀上去了。我管不了这许多。反正,她们若安份,我就敬她们是庶母,保她们衣食无忧。若是不安份,自然有人会去处置。”
秦含真说:“这事儿好象是我的职责范围。要是你不耐烦理会了,跟我说一声,我自会替你料理妥当。”
赵陌笑道:“何必叫你费这个心神?我父亲闹出这样的笑话来,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在你面前提起了。”
他这么说,秦含真自然不会再多言了,由得赵陌去处理“家丑”。不过,眼下时机似乎正好,她也不忘敲打赵陌一记:“为什么男人总是喜欢三妻四妾的?让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围绕在自己身边,真的那么爽吗?你父亲先前还为了马姨娘不顾兰雪的死活,连祁哥儿都不理会了,如今又把马姨娘撇到一边,另结新欢去,到底是什么心理呀?”
赵陌眨了眨眼,机警地道:“我如何能知道父亲是什么心理?我只知道,我心里只有王妃一个,再没有别的女人能叫我多看一眼了。我也不喜欢叫那么多女人围在身边。家里的丫头在咱们跟前侍候时,人一多,我都要觉得烦心,恨不得把人都轰出去。就只有你跟我两人单独在一块的时候,我觉得最清静自在。”
秦含真瞥了赵陌一眼,心里觉得还算满意:“我的丫头都是正经好姑娘,她们也是一心想要做好本职工作罢了,你嫌弃她们做什么?只要你把持好自己,不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就不会惹上大伯祖父和你父亲的那些麻烦。你喜欢与我独处,那我就多陪陪你好了。”
赵陌笑着应下了,双眼宠溺又无奈地盯着妻子看:含真还是这么喜欢听我说些甜言蜜语,真是拿她没办法。
夫妻俩在冬日闲暇的午后,就这么坐在暖乎乎的炕上,相互偎依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家常琐事,说起不久之后要在自家王府里摆赏梅宴,邀请几家宗室皇亲来做客呀,还有阿贵与莲实的婚礼呀,以及阿寿与丰儿的关系近来有什么进展呀……等等等等。不一会儿,余心兰打发了丫头秋雨过来了。
秋雨是来送信的。承恩侯府接到了秦简从江宁老家命人送回来的家书,他已经把该办的事都办妥了,在十一月上旬出发北上,先走运河,中途再转走陆路。若是一切顺利,将会在小年前回到京城家中。
第七百二十五章 归来
秦简的北上之行还算顺利,但并没有按照原计划的那样,赶在小年夜前回到京城。他是在腊月二十八那日到家的,正好能赶上新年。据说,是在山东境内遇着了大雪,道路受阻,方才延迟了几日。
与秦简一道北上的,还有秦家族里的四名读书人。
一位举人,与秦仲海同辈,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了,乃是上一科乡试挂榜尾中的举。因名次太靠后了,觉得自己学问水平有限,估计是不可能考中进士的,接连两科会试都没来参加。这次会来,是因为秦简许诺,可以为他打点补官。他想着哪怕只是个九品芝麻官,也算是遂了生平志愿,便跟来了。他不会在承恩侯府久住,估计也不会花什么精力去努力读书,但他将会是同行人中最快入仕途的一个,兴许可以为秦简做个臂膀。
另外三位都是秀才,年纪轻些,两位与秦简同辈,一位要管他叫族叔。这三个年轻人都是秦氏族中的读书种子,族学里的长辈都觉得他们前程光明,未来很有希望考中举人、进士的。他们留在族中,固然可以按部就班地苦读,慢慢往上考,但无论师资、藏书以及人脉,都绝对比不得京城里的环境好。虽然秦简说过,叔祖永嘉侯秦柏年纪已大,精力有限,不可能手把手地再教导出一个弟子来,但只要能偶尔得秦柏指点一下文章,就够他们受用不尽的了。更别说,京城里还有那么多的名师大儒,青年才俊,在这样的环境里多熏陶几年,估计也会让他们的学问大有长进吧?
四人抛家舍业,跟随秦简北上,将来会住进承恩侯府里,一切衣食住行上的花销,都会有秦简负责。余心兰已经在收到丈夫来信时,就把这四人以及他们随行仆从的住处收拾出来了,又替他们物色了一位合适的西席,约好开春后就要来府中坐馆。以寿山伯在士林中的地位,这种事对余心兰来说,并不是难事。
秦简到家后的第二日,三房秦柏一家便过府去看望了。秦含真得了信,也与赵陌一同前往问候,顺便跟那几位族人打招呼。
秦家四名族人在秦柏夫妻面前,已经有些拘谨了,但秦柏毕竟回过老家,与他们有过接触,所以他们在他面前还能保持镇静。可轮到秦含真与赵陌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就全都紧张起来了。哪怕秦含真与赵陌也同样去过江宁,当时也都跟这几位有过交谈来往,但那时候他们还不是郡王爷、郡王妃呢。隔着几年不见,身份又发生了改变,乍一重逢,几个人都有些慌了手脚。
赵陌见状,无奈地跟秦含真对视了一眼。秦含真便给祖父使眼色,秦柏微笑着把秦简和那四人都带到外头大书房说话去了,倒把赵陌留了下来,说是秦仲海有事要与他商量。
其实秦仲海哪里有什么事需要找赵陌?四位族人的紧张形容,在场人人都看在眼里,不过是配合秦柏的安排罢了。等人走后,秦仲海便朝侄女侄女婿苦笑:“他们还是见得贵人少了,一出屋子就都松了口气。恐怕他们得多住几个月,多见你们几面,才能习惯起来。”
赵陌自然不会计较这些:“无妨,都是自家人,些许拘谨,过些日子就好了。”
秦仲海请了赵陌去小书房说话,牛氏拉着蔡胜男去找姚氏,秦含真便陪着余心兰回福贵居。
秦含真看着余心兰的大肚子,有些胆战心惊:“你不要紧吧?这月份是越来越大了,大概什么时候会生产?”
余心兰很镇定地微笑道:“若是一切顺利,约摸是在正月里吧?其实随时都有可能生产。母亲叫我没事就不要再出院子了,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可我觉得自己还能走,身体也很好,丫头们侍候得很小心,应该不会有事。我娘家母亲也说无妨的,多走动走动,对我生产还有好处,便坚持下来,每日都到盛意居那边请安,还要在我们院子里走上几圈。横竖我也不出门,都是在府里,身边从来不会离了人,院子里更是早早就备下产房了,稳婆也住在了家里。就算忽然要生产了,也不会忙乱的。”
秦含真略略松了口气:“你准备周全了就好。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要跟身边的人说。”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余心兰的。余心兰身体是不错,一直以来也有太医按时来请平安脉,生产各方面的准备工作都做得仔细,身边也有精通产育知识的陪嫁婆子。可世上总有意外。余心兰年纪还是太轻了,现在还不满十八周岁呢,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年龄生孩子,是否太早了些,可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秦含真小心地扶着余心兰进了福贵居前院的正屋,在桌旁坐下,又问起秦简这一路上的辛苦:“我看大堂哥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虽然还算精神,但他这趟南下,定吃了不少苦头。”
余心兰点点头:“是呀,光是大冬天赶路的辛苦,就不足为外人道。我听说那几位族人的身边侍候的下人,还有私底下抱怨他赶路太急,累着他家主人的呢。若是他们在老家过了年,开春化冻后,再坐船沿运河北上,绝不会有这么辛苦。”
秦含真笑道:“我知道这里头定有我的锅。因为我跟大堂哥说,要是赶不上他头一个孩子出世,不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孩子的模样,那多遗憾呀?嫂子也一定会觉得难过吧?于是大堂哥就下定了决心,早去早回,无论如何也要陪在嫂子身边,看着孩子出生……”
余心兰的脸红了,嗔她一眼道:“你这是在打趣我哪?”不过看余心兰脸上甜蜜的笑意,便知道她其实一点都不在意被打趣。
不过,她也有一点儿疑惑:“什么叫做你的锅?”
秦含真打了个哈哈:“背锅嘛,这事儿当然是我的责任呀。”
余心兰眉间还带了几分疑惑,半懂不懂的,但也明白秦含真是在说笑,便没有再问了。
两人聊了些家常琐事,余心兰还说起此番北上的那位秦氏老举人,只带了一个老妾随行,要等补了官,才会通知家眷前来团聚。只是那位老妾不会说官话,余心兰跟她没法沟通,只得把人打发到东小院去陪符老姨奶奶与张姨娘了。还是秦克伦夫妻昨儿夜里赶来迎接族人时,替她解决了这个麻烦。因为那位老举人与四房血缘较近,已经说好了,今明两日就要暂时搬到秦克伦家里住,也在那边过年。
秦含真便道:“这也是好事。自打克文叔轮到官缺,走马上任,克伦叔家里就冷清了不少。我祖母又时不时把谦哥儿接到府里玩,克伦婶在家怪寂寞的。若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能打发时间。过年时还罢了,大家走亲访友的都很热闹。但过完年后,那位族伯还得在京中起码住上几个月呢。这么长的时间,他又人生地不熟的,有熟人引领着,也省得日子太过清闲无聊了。”
余心兰笑道:“克伦婶偶尔会到府里来陪母亲说说话,她二人倒是聊得起来。克伦婶原本说得一口江南侬语,官话并不是很准,母亲不大听得懂,如今也习惯了,跟我们说话时,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金陵俚语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