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苏琬儿听得认真,她默默地将自己在大理寺见过的那份吕吉山的口供,与今日吕吉山的说辞再比对了一次。发现这男人的记性倒是挺好,连细枝末节都全然无差,包括他在大明宫门口,与户部侍郎说笑了多长时间都与大理寺的记录分毫不差。
  琬儿仔细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吕吉山,他神态自如,谈及沐阳的时候,脸上除了痛失友人的悲痛再无其他。可琬儿就是觉得他不对劲——他记得太精确了!
  清楚早已不能概括吕吉山复述的全部,他的精准是苛求到了自早间进宫后他自己的每一个举动,再到沐阳出事的那个傍晚。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吕吉山都复述得与大理寺的记录一无二致。而大理寺的这份记录,除了是吕吉山的口供,还有大理寺以第三者的角度进行的客观行程记录。
  吕吉山将大理寺的记录背得如此滚瓜烂熟,可是为了遮掩什么!
  望着吕吉山的脸,青涩中流露出的她曾熟悉无比的那股俊朗,苏琬儿心中厌恶渐生——
  这男人心怀不轨,手段下作。不排除他是因为与沐阳感情深厚,所以将沐阳去世的相关记得如此准确。但若他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欲便如此浑水摸鱼,栽赃嫁祸,那么他便是国之窃贼,罪不可恕!
  “以大人的意思,这沐阳国师,他是遭遇宵小意外被害咯?”琬儿乜斜着眼看着言之凿凿的吕吉山,言语中有轻蔑,与鄙视。
  吕吉山很明显感受到了苏琬儿的情绪变化,他有些生气。
  “尚宫大人,吉山不才,也算是当朝一品武官了。且不说你有无资格如此盘问于我,单说我与沐阳的交情,你说我有必要日夜期盼着他死吗?”
  吕吉山面带愠怒,浓眉竖起,一副遭人冤枉后的不甘模样。
  琬儿不说话了,她知道她没有能力调动大理寺或六扇门,去调查吕吉山行凶的确凿证据,她拿不住吕吉山的尾巴去跟吕后交换李肇的命。她除了能自己看清吕吉山的丑恶嘴脸,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日夜诅咒他之外,什么都替肇做不了!
  是自己大意了!
  于是琬儿极了舒缓了眉眼,她冲吕吉山轻轻地笑,“太尉大人言重了,皇后娘娘因为此事茶饭不思,琬儿可不敢盘问大人,我只是在同大人您随意聊聊,别无他意……”
  ……
  惠帝大病初愈,皇后娘娘心疼皇帝,便预备陪着皇帝去往庹山行宫养病,苏琬儿被唤进了太极宫。
  吕后端坐于小几前,神情恍惚,她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一只斑驳的书箱兀自流泪。
  我说琬儿啊,你说本宫是不是杀业太多,上苍要安排本宫的儿子前来如此折磨我?肇儿多好的孩子啊!怎么能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他六岁开始读书,十四岁学作文,至十八岁,四书五经、性理、纲目、大学衍义、古文渊鉴皆过目成诵!
  我的儿!他天资聪颖,精明强干。他十岁随父出征突厥,十四岁独自披挂上阵,十六岁做将军率兵出征,十七平陇右,十八征突厥……我的儿!他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啊!满朝文武哪一个不说他的好,念他的善?
  可如今,肇儿……肇儿他怎能如此毒辣,为了太子的权与利,忤逆母亲,清除异己……他对臣工,护一派打一派,杀死樊凯,清除国师。要知道国师他……他就是陛下的命啊……
  吕后泪流满面,痛彻心扉,她甚至伏在了书箱上,泣不成声。
  苏琬儿第一次见如此脆弱的吕后,或许她是真的伤心了……
  苏琬儿这样想。于是她跪下身来,柔声安慰早已没了皇后威仪的吕后。
  娘娘,莫要伤心了,国师是谁杀的,还不一定呢,大理寺不是还在查嘛……
  呵呵,琬儿,你还不知道让大理寺查的意思吗?到时候随便塞一个卒子做凶手,让咱皇家脸面上好看点而已。如此自欺欺人的做法,你就莫要拿来安慰我了,骗骗我那韧儿,他哥哥还是那个好哥哥还差不多。
  苏琬儿沉默了,她已无力安慰这个已经极度悲伤的母亲,吕后的眼中全是哀戚,她头不梳脸不洗,已经一整日没有进食了。任谁的儿子变成这样,也会吃不下饭了吧……
  苏琬儿想起那一日在太子府见到的那个带朵红花的白面男人,心中愈发窒闷难耐。
  琬儿,把这个带给肇,让他好好回忆回忆他以前读过的书,学过的文。本宫要陪着陛下去庹山修养身体,你让他也陪他的父亲一起去庹山养病。
  吕后的声音疲惫又苍老,顺着她的手,递过来两本书——少阳正范,和孝子传。
  苏琬儿的心狂跳起来!上一世这相同的一幕猛然涌入脑海——肇,你最后一次听听我的话,可好?这是琬儿最后一次机会了……
 
 
第32章 云涌
  苏琬儿怀揣着这两本烫手的书往太子府走, 这是劝人孝道的书, 她不想让这两本书给李肇带来什么压力, 李肇很脆弱,她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得他谋反了。
  上一世的肇,当着琬儿的面把吕后送来的这两本书丢进火盆, 烧了个一干二净, 吕后耳目众多,自然第一时间知晓了这一情况。而后吕后与惠帝离京, 李肇困顿之下起兵造反, 被吕后设下的伏兵当场捉于大明宫前……
  这一次, 务必要将李肇劝去伺候惠帝养病不可, 苏琬儿给自己定下了工作目标。去庹山伺候惠帝,李肇便没了时间造反, 吕后也没了理由打杀李肇了。
  苏琬儿来到静悄悄的太子府, 掏出吕后的手牌便冲过了太子府门房的阻拦,大咧咧直往里走,直到李肇的贴身侍女拦住了去路。
  太子爷在休息,尚宫大人留步,待奴婢去通传一番。
  快去吧!苏琬儿顿住了脚, 再着急也不能闷着头一顿猛冲。
  侍女退下了, 留下苏琬儿一人留在凄风中呆立。周遭静寂一片, 再也没有人来,侍女也不见回复了,也不知李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院子里呆着实在太冷了, 苏琬儿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抬起头望向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桠,和头顶灰蒙蒙的天,今日立冬了,风吹来刺骨的冷,怕是要下雪了吧……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没有人来给自己带路。苏琬儿跺了跺早已冻得麻木的脚,抬腿便往李肇的寝殿走去。不等了,他明知道我是吕后派来劝降的,便要故意冷落我,他不止是在跟我示威,更是在向吕后示威。
  无所谓了,绝不能接了他的招,让吕后知晓了李肇的反抗决心,自己也没辙再保护他了。
  苏琬儿很快来到了李肇的寝殿外,依旧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也不见一丝烛火。
  就在苏琬儿推开虚掩的寝殿门,绕过门口的屏风往里走时,她看见里间的李肇披着一件白色的睡袍正踞坐在床榻上,他低着头,衣袍松散,露出胸口一大片赤裸。
  苏琬儿脚下不停,冲着李肇的方向进了内室。室内一阵暖风袭来,有混合怪异味道的湿热冲入鼻腔。苏琬儿看见李肇抬起了头,他望向苏琬儿,脸颊上有奇异的酡红。
  苏琬儿看见李肇一把推开自己腿间的什么东西,胡乱系上了衣袍,他直起身来,长腿一迈,下了床塌。
  “琬儿,可是母后唤你来的?”李肇目光闪烁,面上笑容轻佻,配上那怪异的酡红,让苏琬儿觉得今日的李肇陌生极了。
  “是的,殿下,皇后娘娘希望您能陪您的父亲去庹山养病……”
  苏琬儿止住了口,她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床榻间胡乱堆砌的被褥中,一个男人抬起了头,他光溜溜的身体掩映在盘龙环绕的锦被中。他抬起头冲苏琬儿灿烂地笑,眼中尽是妩媚——是那个簪花男子!
  霎时间,苏琬儿如坠滚锅,她浑身止不住发起抖来,她抬起头狠狠看向身侧的李肇,拿手指着床榻上那光溜溜的男人,“肇……他……他……”
  李肇笑得灿烂,他抬起手捏住苏琬儿裸露在外的手腕,将她往床榻边带,并转头冲床上那男子说话,“纹舟,这就是琬儿,你来瞧瞧……”
  李肇的手滚烫,灼得苏琬儿的手腕快要烧起来,喉间有来太子府前灌的茶羹里的茱萸与薄荷气息涌上来,苏琬儿一把甩开李肇紧握自己手腕的大手,好像那上面沾上了茅坑里的粪便。她甩得如此用力,以至于她的指甲刮上了李肇的嘴角,划出一道血痕。
  “肇……你……你……”苏琬儿全然不顾自己作为一个婢女,如此划伤了高贵太子的嘴角,是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她只瞪着眼,刚才指着叶纹舟的手指又指向了李肇,口中喃喃,不能成句。
  李肇愣了一瞬,他抬起适才握过的苏琬儿滑腻手腕的那只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痕。他睨向苏琬儿,嘴角上扬,他用那轻佻的语气同苏琬儿说话,“是的,琬儿,这是叶纹舟,肇的心爱。”
  排山倒海的悲愤向苏琬儿打来,她想不管不顾地冲向李肇将他打醒,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的太子府眼看就要灰飞烟灭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醉生梦死!
  “肇!你实在太让人失望了!”苏琬儿又悲又痛,她满眼含泪,望着李肇,一边摇头一边往门口退。自己是瞎子了麽?竟然还妄想与这样的人比翼双飞,成双成对!
  “你的母亲好歹做的都是正经事,而你呢?你口口声声说你委屈了,却窝在这三尺床榻上做这腌臢事!”
  “哧……孤不一直都这样吗?再说了,你有什么好失望的?一个贱婢而已,我李肇可有什么义务非得要满足你那不切实际的可笑幻想?”李肇歪着头,讶异地看着情绪激动的苏琬儿,眼中尽是嗤笑。
  苏琬儿心中血流成河,她实在太伤心了,看见这个样子的李肇,她巴不得立马抠出自己的眼睛!这不是自己的那个肇!
  苏琬儿抬起手抱住自己的头,她想破口大骂,骂李肇不知好歹,不思进取。也想骂自己猪油蒙了心,瞎了狗眼,竟然还想助力这样的堕落纨绔与他的母亲斗争。
  手腕上传来一阵灼热,是李肇伸出了手,握紧了她。
  说,那个伟大的皇后又有什么最新的指示了?
  李肇飘忽又轻佻的语气让苏琬儿没来由的感到厌恶,他滚烫的呼吸凑近苏琬儿的耳朵。想到这样的灼热,这样的滚烫刚才还缠绕、包裹着床上那个光溜溜的男人,现在又来包裹着自己的手腕,浸扰着自己的耳朵,这让她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我不能再待在这个让人作呕的地方了。
  你让我感到恶心!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苏琬儿发狂般甩开李肇的手,她转身向后,躲瘟疫般冲出门外。
  陡然冲出那个温热的房间,来到室外,有冰凉的东西飘上她的脸。苏琬儿抬头,看见漫天飞舞的雪白,如凤舞九天——果然下雪了啊!
  苏琬儿深吸了一口气,吐出胸中窒闷,
  肇……
  心中突然升起的刺痛唤醒了苏琬儿的清明,她猛然抬头,望向身后的太子寝殿,黑黝黝耸立漫天飞雪间,如幽幽地宫,悄无声息,又黑暗无边……
  是的,黑暗无边,就像李肇的未来,充满了没落与绝望的死亡气息。
  苏琬儿流出了眼泪,她摸了摸胸口那两本催命符般的书本,深吸一口气,她擦掉流到腮边的泪水,复又冲回了寝殿——
  肇,不要放弃,让琬儿再救你一次……
  苏琬儿嘭地一声撞开了门,她看见衣衫不整的李肇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姿势站在房间当中,他满脸落寞。当他看见刚才离去的琬儿复又冲回了房间时,他眼中的惊愕几乎点亮了他眼中的光。
  房间当中燃起了一个火盆,炭火熊熊,印得肇的脸上半明半暗,看上去沉郁又稚气。
  肇……你不要撵我走,你让他走,琬儿陪着你,好不好?
  苏琬儿满脸是泪,她嘭地一声撞开了门,又咚地一声冲进李肇的怀里。她死死钳住李肇的胳膊,泪眼中的光几乎就要灼痛李肇的眼。
  肇,你让他走!琬儿可以帮你,琬儿可以让你逃脱这一切,只要你离开那个男人!琬儿那么爱你,为了你,琬儿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苏琬儿不顾一切地向李肇诉说着自己心中的爱恋,想要唤醒肇奋斗的信心。她痛心疾首,绝望的肇是在用这种绝望的方式向逼近自己的死亡欢呼、挑衅。肇不想活了……那么琬儿也不再想活了。
  是吗?琬儿?你为了我当真愿意背叛你的主子?
  耳畔响起李肇飘忽不定的声音,他的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写满着不相信。
  是的,肇。
  苏琬儿的脸蛋红通通,她憋住了一口气,向李肇点点头,表达着她的决心。
  好吧,那你出去,今日肇倒要看看吕皇后的贴身侍女要如何背叛她的主子。李肇转过头冲床榻上不着一缕的叶纹舟说话。
  叶纹舟离开了床,他挑着眉,嘴角带着轻蔑的笑绕过苏琬儿的身边。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苏琬儿的眼睛笑,那妩媚婉转的眼角,像李肇那般写满了——不相信。
  房间里只剩下李肇与苏琬儿,两人隔着火盆互相凝视,熊熊火光晃动着二人的脸上的影子,晃得琬儿心中发慌。
  说吧,你怎么帮我?
  李肇面无表情。
  “听我的,离开太子府,随你父亲去往庹山。”
  “你还是来当她的说客的吧?你除了告诉我要我听她的话,你还能说点别的吗?”李肇眼中的轻蔑更盛。
  “肇,你别逼你的母亲!”苏琬儿横眉怒目。
  “是她在逼我!”李肇眼中火光大涨,他满脸鄙夷,“你当她的奴才当久了吧,竟然没有看出来是她在逼我!是她逼得我自寻死路,还得给她戴上一顶高尚的帽子!”
  “为了你日后成就大业,眼下的委屈又有何妨?”
  李肇失望地看着琬儿,他缓缓摇头,默默后退。
  “你给我走……我不需要你所谓的帮助,你给我走!”李肇冲着苏琬儿喊,他满脸通红,眼中的恨意灼灼,甚至掩过了熊熊燃烧的火盆。
  苏琬儿怔怔地望着癫狂的李肇,也不做声,她默默掏出怀里的两本书,啪地一声扔进面前的火盆。少阳正范与孝子传便在灼热的火盆中扭曲,挣扎,变了形……
  烧了这两本书,苏琬儿心中竟也蒸腾起肆意的快感,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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