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西,你不是要找那老头,不去前院,来这里干什么?”
一片黄叶飘飘落下,皇甫溟伸出两指夹住,随意一扔,原本脆弱的黄叶却像是锋锐的刀刃一样嵌进树干里。
苏千澈不言,上次便是在这里遇到的晏景修,她似乎有一种感觉,来到这里,能再次遇到他。
海口城一别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晏景修,她想看一看,简沐欢口中不一样的晏景修,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皇甫溟本是打算与她一起,却不知为何,又去了别处。
后院里人本来就少,许久也不见有人来,苏千澈走到曾经喝茶的那个小院,刚坐下,院外便有一人走来。
依旧是一身浅蓝的衣衫,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双眸如黑曜石一般,闪着温润的光泽。
似乎,与平时的他并没有不一样。
晏景修看到院内男子装扮的女子,明显怔了一下。
眼底闪过无数情绪,最终又归于沉寂。
她等待的姿态太过明显,晏景修在外站了片刻,似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转身便要离开。
“晏大夫。”苏千澈喊道,“我刻意来找你,你不请我喝杯茶?”
晏景修脚步顿住,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了动。
背对着她,男子温润的眸中再次闪过复杂的思绪。
“抱歉,今日无茶。”晏景修转回头低声道,声音依旧温和。
他一直站在院外,并未进一步。
苏千澈手指在石桌上轻点片刻,眼睫掀开,看着他问:“雇七星楼杀手的人,是你?”
晏景修手指握紧,微垂着眸,道:“是我。”
苏千澈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认了,难道他不是应该狡辩一番,怎么也不承认是自己做的,说自己冤枉的?
这样毫不犹豫地承认,让苏千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手指不由点得快了一些。
“抱歉。”晏景修又说了一句,不过很明显,他也知道雇凶杀人这样的事绝不是一句抱歉就可以解决的,所以他说了之后,便低垂着眸,温润的表情中,带着一丝落寞和挣扎。
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晏景修,苏千澈心里甚至连基本的恨意都没有。
按照常理,两人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才对。
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异常平静,晏景修对苏千澈没有恨,苏千澈亦然。
“既然真的是你,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苏千澈道。
晏景修的身体狠狠一颤,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眸底的平静瞬间皴裂,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
“别挣扎了,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伤害她的事,难道还想让她原谅你?!”
“死心吧,你们本来就是敌人!”
“抛弃你那愚蠢的感情,你要报仇,你的家人都在等着你!”
疯狂的尖叫声刺透了耳膜,晏景修猛地转过身,把喉头的腥甜咽下,极力控制着正常的步伐离开,身体却依旧有些踉跄。
苏千澈看着男子远离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样的晏景修,很难和当晚那个丧心病狂的面具男联系到一起。
若真是他伤了小六,他应该不会给小六治伤才对,可那日他回客栈之后,分明是急匆匆为简泽轩诊治,似乎生恐赶不上一般。
苏千澈揉了揉额角,既然晏景修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天音寺其实是晏景修的一处据点?
她这是自己把自己送到敌人的地盘了吗?为何刚才晏景修不动手,反而像是狼狈地逃离了?
摇了摇头,苏千澈抛开脑中思绪,起身向前院走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苏煊铭和萧潜木展三人都是分开行动,暗中保护苏千澈,皇甫溟却是一个随意的人,现在行踪成谜。
苏千澈只身来到前院普惠大师讲禅之处,却被人拦了下来。
“施主,您不是大师的客人,请离开这里。”一个小僧弥单手竖在身前,拦住她道。
苏千澈微微一笑,“小师傅,大师并未见过我,怎么就能说我不是大师的客人?或许见过之后,大师便觉得我是有缘之人。”
“阿弥陀佛,若是有客人上门,大师会提前告知以便前去迎接。”小僧弥道。
苏千澈正欲再说话,却见另一个小僧弥领着一人过来,两个小僧弥见面互点了头,另一个小僧弥便伸手把身后之人引进去。
“施主,大师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千澈眸光懒懒地盯着小僧弥身后的人。
血衣男子勾出一抹很欠抽的笑,在她耳边轻说了一句:“小东西,等着爷哦~”
苏千澈一掌拍过去,皇甫溟很是灵活地闪开。
小僧弥眉头微皱:“施主,天音寺内禁止打斗。”
皇甫溟给苏千澈抛了个媚眼,随后负手威风凛凛地走了进去。
苏千澈暗自翻个白眼,也不在此处多待,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
没想到,她竟然看到了晏景修。
寺庙正门靠墙的角落里,晏景修半蹲在地,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的高度,与蹲着的他持平。
男孩一脸焦急地说着什么,又从怀里摸了一个钱袋出来递到晏景修面前。
因为背对着她,苏千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动作温和地把男孩递过来的小钱袋挡了回去,然后摸了摸男孩明显不是很干净的头,随后站起身来,让小男孩待在原处,自己往寺庙里走。
虽然离得有些远,可晏景修还是感受到了苏千澈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看到凉亭里的女子,温和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却又很快转过头去。
苏千澈发现,他的脚步更快了一些。
转过头,便见小男孩一脸希冀又急切地盯着晏景修离开的方向。
苏千澈眼睫动了动,这男孩,似乎是刚才差点撞到她的那个男孩。
很快,晏景修再次走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上多了一个药箱。
他没有再看苏千澈,径直走到男孩身前,与男孩一起速度极快地走出了天音寺。
苏千澈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
若是在前世,威胁到她生命的人,她会毫不犹豫地解决,为何面对晏景修时,却没有这种迫切的冲动?
苏千澈皱了皱眉,她似乎变得感情用事起来。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苏千澈又回到普惠大师的房间外晃悠,她的目的便是找普惠问清楚一些事,若是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岂不是白走一趟?
守在外面的小僧弥也不赶她,只一副防贼的姿态防备着她,只要她靠得不是太近,就什么也不说。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想来就是为了避免别人偷听,才设上了隔音结界。
不久之后,皇甫溟便出来了,看到站在外面的苏千澈,一脸嘚瑟。
苏千澈没有理会他,走到小僧弥面前,低声对他道:“小师傅,你现在去问问普惠大师,或许他改变主意了。”
小僧弥还是重复道:“若是大师要见施主,自然会告知小僧。”
“小东西,走吧,大师不见你,即便你硬闯进去,他也不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皇甫溟劝阻她,眼底却有一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苏千澈挑了挑眉,摸出匕首横在小僧弥面前:“那,这样呢?”
小僧弥被威胁,却依旧面不改色,反而双手合十,慈悲地说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皇甫溟嘴角笑意满满,若不是在这清净之地,只怕是要直接笑出声。
苏千澈轻呵一声,匕首往前挪了半寸,锋利的刀刃紧贴在小僧弥脖子上,只要轻轻一动,便会划出一道血迹。
“小师傅,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吧?”
小僧弥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不宜见血,施主还是赶紧离去吧。”
普惠没有动静,苏千澈撤回匕首。
精致的匕首在指尖转动了几下,苏千澈看一眼房间内,收回匕首转身往外走。
皇甫溟跟上。
有没有见到普惠已经不重要,苏千澈大致已经确定让皇上深信不疑的话是出自普惠之口,不过要让皇上打消这个念头,怕是有些困难。
出了天音寺,两人往山下走。
山脚下,有十几户农家,一些农妇农夫见到他们不由纷纷侧目。
虽然来天音寺的少不了相貌气质都出众的人,但是像苏千澈二人这样出类拔萃的,却也极为少见,况且,他们并未坐马车,容貌在众人面前显露无遗,且毫不加修饰,给众人的震撼更强。
“我以为晏大夫已经是气质绝佳,没想到竟然又遇到两位。”
“可不是,这两位的气质,比之晏大夫也是丝毫不差啊。”
“晏大夫在时,便时常前来给咱们诊治,也不收诊费,这样的好人,真不多见。”
“有晏大夫在,小三家那久病的娘,此次应该是有救了。”
他们讨论的声音不高,却也不低,苏千澈二人很轻易便听到了。
“他们说的,是晏景修?”皇甫溟眼角微挑。
苏千澈道:“大概是。”
“你刚才见到他了?”皇甫溟看着她,神色有些奇异。
“嗯。”苏千澈点点头。
“寺里并无打斗,难道你们在心平气和的聊天?”皇甫溟用一种颇为怪异的眼神看她。
苏千澈并未答话,眼角余光扫到旁边一户农家,这户农家的院门敞开着,房屋上的石墙斑驳。
木制窗户用叉杆撑了起来,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房间内一个妇人躺在床上,妇人的脸色极差,苍白一片,而床边,坐着蓝衫的男子,玉石般温润,他低垂着眸,正在温声叮嘱着什么。
许是感受到窗外的视线,男子转过头,温润的目光便撞进一片星河璀璨的慵懒双眸。
男子再次怔了一下,这时一个男孩走了过来,挡住了男子的视线。
苏千澈转过头,看一眼盯着她的皇甫溟。
“怎么?”她挑眉。
“晏景修?”皇甫溟问。
刚才他注意到苏千澈的视线再转头时,已经只能看到男孩的脑袋。
“嗯。”苏千澈并未隐瞒,“应该就是在为农夫们讨论的那个妇人看病。”
皇甫溟道:“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苏千澈摇摇头:“并没有,我一直知道,晏景修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