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大半所言皆是二哥楚景同,不日便要投奔京城之事。
问她万堂书院那边是否已打点妥当,可还需家中贴补些银钱活动关系。
又暗戳戳的问了她与陆世子现今的关系。若非此信需通过国公府的人转交,怕中途被人窥阅,想来定是要明着催促此事了。
在信的末尾才捎带着提了一嘴,楚妤的娘日前得了场重病,现今略有起色,已无性命之忧,勿挂念。
看了这信,楚妤自然是按耐不住满心的忧虑。能扯到‘性命之忧’的,自然是要命的大病!可是通篇都没说清楚到底娘亲得的是何病!
临安距宿城千里迢迢,上回有国公府的千里好马驾车,日夜轮换,不停不休,尚需四日抵达。若是此时雇个一般的马车,怕是八日也难达宿城。
而据信中所言,二哥自发信后三日便已启程,算着再有两三日便可达临安了,与其不远千里狼狈赶回去,倒不如先同二哥会面,问清状况再作打算。
纵是已规划好,可楚妤还是做不到当做什么没发生般,舒服的在醉花阁里躺着睡大觉。她昨夜便已打定好,天一亮就去寺庙里好生拜拜,为娘亲念个《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驱驱病魔。
早便听闻城西的佛华寺威灵显耀,神恩广泽,屡试屡验。故而今日一早,楚妤就直奔此处而去。
牟思云显然已是累极,倚在绸靠上就打起了瞌睡。楚妤昨日也是没怎么睡的,这会儿不知是被马车颠簸得舒服,还是因着赶往寺庙心中有所寄托,竟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不知马车行驶了多久,楚妤只觉额头在辕门柱上一磕!人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原来是马车停下了。
“唔……”楚妤揉了揉迷蒙模糊的眼睛,使劲儿眨巴了眨巴,才看清对面的牟思云也不知何时醒了。
“马夫,是不是到了?”思云扯着嗓子吼问了句,声音还有些沙哑。
“二位姑娘,前面就是佛华寺了!怕扰了佛门清静,马车是驶不过去的,您二位下来走一小段儿吧。”
“噢,好。”楚妤见思云一听要走路就一脸的悻悻,便抢着应道。
主仆二人理了下衣衫,便相继踩着步梯下了马车,付完银两见车夫驾车离去。
思云见楚妤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幂篱戴在头上,不免奇道:“小姐,您来烧香诵经还戴这玩意儿干什么?”
“听说京城里有很多达官贵人喜欢来佛华寺上香。”
楚妤这话虽只说了一半儿,但思云却是马上明白,她这是怕碰巧遇到醉花阁的恩客,不想大庭广众之下暴漏身为鸨儿的身份。
两人随着疏落的人流往寺庙走去,平路只走了一百来步,便到了石阶。二人拾级而上,约莫半柱香不到便来到了寺前。
“佛华寺”三个烫金大字威严的书于寺门云顶之上,据传这是亓宣帝于昭武年间御笔亲提。
就在楚妤驻脚于此虔心瞻仰寺庙的门面之际,忽闻不远处有个没规矩的丫头,正朝着她家小姐说闲话。虽是声如蚊蝇,可楚妤还是听了个大概。
“小姐,您看那边儿那个女的,来寺庙上个香还戴着个幂篱,藏形匿影的,真当自己多矜贵了!”
“哼,”伴着一声轻蔑的笑,那小姐轻声道:“说不定是个见不得人的无盐女丑八怪!”
这家小姐不是旁人,正是薛成伯府的千金刘含玉。她只心忖着自己身份如此尊贵,今日尚且没有藏头遮面,一个平民女子竟如此矫强。
这话不只楚妤听到了,一旁的牟思云也听到了,她怒容满面的转过头去狠狠剜了一眼刘含玉跟那个碎嘴的丫鬟。思云刚想张口说点什么,却余光瞥见一道白影飘渺而落……
原来是身旁的楚妤摘下了头上的幂篱,那白纱自她眼尾扫过。
方才那个碎嘴丫鬟的话倒是提醒了楚妤,既是带着一片虔诚之心而来,佛前理应坦坦荡荡无所隐瞒,藏头露尾实属大不敬!
路是自己选的,此时又何必遮遮掩掩仿若见不得光。
只是楚妤这一坦然,却令那对儿主仆备预不虞!那小丫鬟怔怔的望着楚妤,好似眼神被吸住了般。
顿了许久,才喃喃的对刘含玉道:“小姐,那姑娘可真美……”
第102章
一道长长的朱墙, 隔绝了尘世的繁华。佛华寺的正院儿四面开阔,院中的几棵古老菩提树虬曲苍劲, 虽值入冬,依旧葱郁挺拔。
树冠间依稀可见寺院深处的金顶佛塔尖儿。
正前方的药王殿里传来念经诵佛的动静,楚妤带着牟思云正往那边走去,忽而听到一阵钟声,接着那诵经的声音但止住了。
晨钟暮鼓, 佛法声振十方。
一来, 为提醒晨诵完毕, 香客们自此便可以进入药王殿拜药师琉璃光如来。二来,也为警醒尘世间的名利客,莫把红尘的那套虚伪带入佛门清静之地。
“小姐, 快点儿!”牟思云扯着楚妤的胳膊往药王殿的方向小跑过去。
楚妤被她这鲁莽的动作弄的有些不解, 用力一甩便挣脱了出来,娥眉微蹙, 满是不解:“思云,你急什么啊?”
“小姐, 头柱香呐!咱们赶这么早来难道不是为了上头柱香的么?”
思云边急切的解释着, 边又要拉扯楚妤的胳膊。眼看着她一副不疾不徐的怠慢样子,思云焦灼的看着她, 倒像是在看一个不知上进的娃儿。
“赶早来只是为了表虔诚, 岂是为了去与人抢那头柱香。”楚妤正诘责着思云,蓦的被身边飘过的一阵笑声打断了。
那笑的声音并不响亮,除了擦肩而过的她们, 旁人该是连听都听不见。但是那笑的腔调却是格外的刺耳,极尽轻蔑之意。
楚妤不由得转头看了眼,竟是之前在寺门外因她戴个幂篱就说三道四的那家小姐。
她知这嘲谑的笑声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这世上只有捡银子的,哪里有捡骂的?人家又没指名道姓说什么,只是笑笑,她气又能如何。
这时那个碎嘴的丫鬟却是开口了:“小姐,竟还有自不量力的平头百姓想跟您抢头柱香呢!这最为灵验的第一柱香啊,寺里早就留给咱们了。”
这丫鬟声音轻的恰到好处,让楚妤既辨明白了大致意思,却又听不清具体原话,指责都无从切入。
紧接着,一旁的牟思云只觉得胳膊被人紧紧一握,既而就顺着那力道往前倾去,不由自主的跟着跑了起来!原来是楚妤突然拉住她往药王殿的方向跑去。
“哎,小姐?”思云有些懵,先前还说什么不争不抢,心诚则灵的人,这会儿怎么这般积极了!
楚妤拉着她跑出了好几步,才回头笑道:“这回信你的!既然你说头柱香灵验,咱们就抢个头柱香来上!”边说着,主仆二人更加紧了脚下的步子。
佛华寺声名远播,香火旺盛,每逢上香的时节便香客如流,比肩接踵。得亏今日既非什么节日,又非初一十五的,故而在小师傅们诵完赞佛偈敞开殿门时,进药王殿内进香的人倒也没有多少。
是以,当楚妤和思云进入时,还真是今日的头一波香客。
楚妤跪于佛前的蒲团拜垫上,虔诚的默念心中所求。
思云则轻点着小步走向庙祝,先是微微颔首,既而恭谨言道:“小师傅,我家小姐想请一柱高香,求家中老者身体安康的。”
小师傅并未依照思云所求取香相赠,而是不紧不慢的翻起了手中的香油册子,好似有意拖延。
“小师傅?”思云再次催促,声音依旧温和有礼,但对方却仍旧无任何反应。
这时思云听得自己身后响起另一个姑娘的声音:“智空小师傅,我们小姐的香可备好了?”
庙祝抬起眼皮儿看了看说话的姑娘,眼中好似放光般,略显熟络的应道:“刘小姐昨日派人来知会的安康福寿高香早已备好!”说着他便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小心取出高香,双手赠与那姑娘。
牟思云自然是看不下去了!原本因着身处佛门之地,故而轻言软语举止有礼。可如今一个小小庙祝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玩儿起了这套看人下菜碟的把戏,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思云来的早,故而比之刘含玉的丫鬟站的靠前些,见智空将香递了出来,便麻利的伸手劫住!
紧接着思云淡笑道:“怕是这位小师傅眼神儿不好记错了顺序,我比这位姑娘先来,请香自然也该分个先来后到的,菩萨面前还走后门儿不成?”说着,便得意的拿着劫来的香,往楚妤那边走去了。
“哎你!”那小丫鬟自然也是不干的,气呼呼的就上前急追了两步,一把拽住牟思云的胳膊想要将那柱香夺回。刘含玉的脾气哪是好惹的,若是知道她连柱香都保不住,回去定是要赏巴掌的。
思云右边被那丫鬟拽着胳膊,手中的香一倒手就换到了左手上,稍一伸胳膊便极自然的递向了楚妤身边!
楚妤这会儿似乎也很想挫挫这对儿主仆的锐气,毫不犹豫的就接过那柱香,拿到炉火里引燃后连拜了三下,便插进了香炉中!
如此简单的一串小动作,却是让一旁看着这幕的刘含玉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气冲冲的上前小跑几步,一把拔出楚妤刚刚才插进香炉里的高香,然后忿然的扔到地上……
薛成伯府多年来给这佛华寺的香油钱,都够新起一座寺庙的了!每回来此进完香后主持也会亲自陪同茶水斋饭,视若寺中上宾。
自打昨晚刘含玉定了今早来此上香后,就立马着人来给寺里管香的庙祝打好招呼,刘家小姐未到,头柱香一定不要赠予别人。
其实寺庙乃是万家香油供养,并非专为某府所设,刘府小姐的要求也着实有些霸道。但看在薛成伯府每年为寺庙做贡献的份儿上,庙祝也只好应了下来。
这下庙祝眼见自己开的这点儿小后门惹了乱子,也是怔在了那儿。他早听闻这薛成伯府的千金刁蛮任性,可没料她竟任性至此,连菩萨面前都敢撒泼!
吓的庙祝不敢劝,只偷偷从桌子一旁的门儿里溜了出去,赶紧去后院儿请住持来。
楚妤望着被刘含玉踩在脚下的福寿安康香,双眸忿然!
她抬眸怒瞪着刘含玉,义正言辞道:“我的虔诚之志与心中所求皆已借着香火传达与菩萨,你现在所拔掉的并非是我的香,而是菩萨的香。哼,既然对菩萨如此大不敬,又何必来佛华寺中求心安?姑娘这性子该是天不怕地不怕才对!”
说罢,楚妤一甩袖子,那凌厉的眼神自刘含玉脸上狠狠划过,人便往殿外走去。
原本思云也想说点儿什么出口憋气,但见楚妤一番说教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便也不想再去补充什么了,只紧跟着楚妤往外走去。
刘含玉因着一时理亏词穷,有些梗住,只一双怒目恶狠狠的盯着二人的背影。方才拔出香炉中的香确实是过于冲动了,如今气归气,却也有些不敢再造次。
楚妤出来药王殿便往斜对过走去,那座似抱厦的四敞屋檐下,有师傅在此解签授福。
牟思云趁楚妤求福之机,转头看了看药王殿,原本她还有些担心那个爆皮气的刁蛮小姐追出来,不过眼下看倒是多虑了。
求得安康福,楚妤将之仔细收好,这才想起:“哎呀,方才出来的急,竟忘记添香油了。”边说着,她就作势往回去。
思云一把拦住,“小姐,还是我去吧。”
楚妤看向思云,心忖着这样倒也好,若自己过去怕是难免又一场风波。
“也好,”她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到思云手中,嘴里小声道:“这是眼下能拿出来的全部银两了。”
思云轻拍两下她的手以示宽慰,知她正在忧心娘亲的病况。之后便拿着这张银票回药王殿去了。
不知何时,住持已来。思云进殿时见到住持正在一旁开解劝导那位小姐,便默默的将银票塞进了功德箱中,没再看那边。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生怕再在菩萨跟前惹什么事非。
只是当思云刚回到楚妤身旁时,回头正见那位小姐也随着住持出了药王殿,往她们这处来,想来也是来求福的。
“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思云见楚妤未发现,便小声提点了句。
楚妤回头瞧见,便点点头,拉着思云离开。
走开没几步,楚妤隐约听到身后那位小姐说:“大师,劳烦您将这粒佛光珠串在安康福上。”
兴是出于几分好奇,楚妤边走着,边不由自主的回头瞥了眼。见那小姐两指间正捏着一粒翠玉色的珠子,递给授福的师傅。
出来佛华寺后,要步行至当初下车的地方才有等候的马车。就在楚妤与牟思云走路快到之际,正巧一辆华丽的小马车紧贴着她们二人的身边快速前行,近乎是擦身而过!
“这是怎么驾车的?”思云气的跳脚大骂,想着方才若是再偏那么一点点,可不就直接要人命了!
楚妤看着那辆装裹精美的马车,显然这这不是寻常百姓所拥之物,再想到先前在寺庙里那段儿,顿时明白了般。
果不其然,马车在前面侯车的地方驻了下来,下车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小姐身边的碎嘴丫鬟。
远远只看见那个丫鬟给在那儿接活的几个马车夫说了些什么,又见她掏出些银两分发给他们,接着便见那四辆马车全部驾着空车离去……
第103章
凌云这个丫头不足八岁就进了薛成伯府, 跟在刘含玉身边儿已有十个年头,早摸清了主子的喜怒心思。
她回到马车上, 谄笑道:“小姐,那几个拉活儿的马车全都被我给了银两遣散走了。”
“哼哼——”刘含玉那特有的,夹带着几分尖细鼻音的嘲谑冷笑,直让人鸡皮疙瘩起一身。
笑够了,她才缓缓伸手撩开一角的窗帘, 冷声道:“这种连个马车都不趁的低贱草民, 也敢装模作样的跟我抢头香?”
透过马车的窗牖, 可见楚妤和牟思云正急急的往这处跑着,口中还在呼喊着什么,大约是想要喊停那些匆匆驶离的接活马车。
可是那些马车拿了双倍的银两, 自然是开开心心的驾着空车挪个地儿再去接活。
楚妤停了下来, 手捂着胸口冲前面还在狂奔的思云喊道:“别跑了!没用的。”
思云也停下,转身气喘吁吁道:“可是小姐……没了马车咱们如何回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