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来了。”萧靖低声道。
萧七桐点了下头。
虽然她也不知道萧靖口中的“妹妹”, 指的是哪一个。
旁边的萧三、萧四二人平日都较为畏惧萧靖, 这会儿哪里敢点头, 就抻着脖子瞧萧靖。
一时间倒是只有萧七桐一个人应了。
而萧靖并未生气,相反,面上的欣喜又多了一分。
可见他口中喊的“妹妹”,似乎还真只有萧七桐一人。
萧七桐心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讶。
她和萧靖的关系,有这样好吗?
萧靖并不知晓萧七桐如何想,他吩咐身旁的小厮,去取了皮褥子垫在凳子上,这才让乐桃扶着萧七桐坐下。
萧三、萧四二人见了这一幕,不免有些羡慕嫉妒。
从前也没见过萧七桐与大哥关系如何融洽呀,怎么突然二人的关系便突飞猛进了!
谁能想得到,萧七桐竟也有这样我百般受宠的一日?
“你们该饿了,开席罢。”萧靖道。
萧三姑娘倒是出声多问了一句:“父亲不来么?”
“父亲公务在身。”萧靖口吻平和。他自幼老成,也分外明白萧家为何收他作养子,因而从未想要从萧家获得什么亲情。
萧成待他,如待下属一般。
萧靖也早就习惯了。
那头萧三、萧四二人一齐松了口气。
比起怕萧靖,她们更怕萧成。
说来也悲哀。
这萧家上下,竟是没有一丝亲情的味儿!
此时丫鬟们先后上了菜。
又上了热茶烈酒。
茶香和酒香裹在一起散开,萧七桐动了动鼻子,突然觉得这辈子要活得更长久些、更健康些才好。
将来,总要有个机会能尝尝酒才好。
萧七桐闻着酒香,喝了两口热茶。
然后便提起筷子吃东西了。
她进食慢,这是身体所致,实在无法改变。
然而萧三、萧四看着她的动作,却觉得说不出的优雅,反倒叫她们不敢当着萧七桐的用饭食了,生怕被萧七桐比下去。
她们对视一眼,只好先将萧靖的生辰贺礼拿了出来。
“这是给大哥的。”
萧靖“嗯”了一声,令身边小厮收下了。
随后低声道了一句:“辛苦。”
听来倒是令人觉得生疏。
萧七桐也不好再往后拖,她便叫乐桃拿出了砚台。
等砚台拿出来,萧七桐才骤然想起。
啊……因着砚台太便宜,连个装的盒子也没有。这会儿就这么光秃秃地拿个砚台在手里,是不是显得有些寒酸了?
但那头萧靖似有所觉,已经盯住了萧七桐手里那巴掌大的砚台。
那砚台通体漆黑。
瞧着便像是上品。
萧靖心想。
萧靖心下有些感动。
从前是他对这个妹妹疏忽了太多,如今他对她好起来,她便立即有所回报。可见七桐一颗心,并非外界描述的那样不堪。相反,应该是纯善玲珑的。
“祝贺大哥生辰。”左右都已经这样了,萧七桐也不可能从哪儿再寻个盒子来。她便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递了出去。
她手掌小。
又生得白。
那墨黑的砚台托在掌心,像是随时都要承不起那道力,折了手腕似的。
萧靖心下微动,伸手将砚台接了过来。
面上明显有了一些笑意:“多谢七桐。”
他将那砚台握在手中,翻转两下,道:“我很喜欢。”
两相比较。
态度差异实在非一般的大。
萧三姑娘的脸色险些绷不住,当场垮下去。
幸而她没有萧咏兰那样心思浅薄,将一切都写在脸上。只是心底忍不住酸酸地想,莫非大哥也是盯准了萧七桐将来的身份?
可想一想,她隐约又觉得萧靖似乎并非这样的性子。
可若不是这样,那又从何解释呢?
难不成是大哥突然想要做个好哥哥,于是便挑中了萧七桐这个嫡女来培养兄妹之情?
这太可笑了……
这厢萧靖将那砚台放好,这才交给了身旁的小厮。
随后他又忍不住出声:“近来身体如何?可要换个大夫瞧瞧?”
原本萧靖并未注意过这样的事,毕竟萧七桐一直有大夫瞧着。倒是后头安王来府上一趟,送了些吃食给萧七桐。眼瞧着萧七桐什么也吃不了,萧靖这才反应过来,萧七桐的病久不见起色。
她年纪尚小。
却品不得世间滋味儿。
那该有多难受?
光是想一想,萧靖都觉得心底陡然蔓开一股微微窒息的感觉。
萧七桐却细声道:“不用了。”
萧靖一顿。
“皇贵妃让御医为我瞧了。”
萧三姑娘听见这话,登时便坐直了身子,甚至忍不住转头多看了萧七桐一眼。
萧七桐有这样大的脸面?
就连皇贵妃都请了御医给她瞧病?
萧三姑娘一颗心跳得有些快。
心底更是陡然拔出了一股艳羡、向往。
多好啊。
一旦成为人上人,就什么都有了。
从前那位继夫人尚在时,萧七桐想要看病都难。
如今却摇身一变,连给她看病的,都是御医了!
那可是御医啊……
这头萧靖面上的兴色少了些,他点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操心了。”
谁的医术能比御医更好呢?
只是萧靖心头,难免有一丝失望。这会儿想要对七桐更好些,却都发现无从下手了。
一顿饭很快吃完了。
萧三、萧四二人不愿多留,便当先告辞了。
等她们走后,萧七桐也准备离开。
但萧靖却叫住了她。
“你月钱不多。”
说罢,萧靖拿了个荷包放在了她的手中。
萧七桐愣了愣,掂量一下那荷包。
约有十两银子左右。
这是……花了一两银子,反得了十两银子的零花钱?
她这是不赔反赚?
萧七桐眨了下眼,收下了。
不管萧靖打的什么算盘,钱她是从来不嫌烫手的。
而且这个分量,也很讲究。
十两银子。
不多。
不能被谁拿来说事,任谁瞧,都只是兄长给了妹妹一笔无足轻重的零花。
既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那她干什么不收着呢?
“回去歇息吧。”萧靖出声道。
萧七桐点了头,带着乐桃走了。
萧靖站在后头,目送着她离开院子。
站了会儿,萧靖才又返身回去。
他想着,不如改日问一问家中有妹妹的同僚,问他们都是如何对妹妹好的。
他前头十来年实在没做过什么疼宠妹妹的行径,如今有心补偿,倒是无从入手。
不如便花些心思,再琢磨琢磨。
萧七桐回了院子里。
她突地想起一件事来,于是转头问乐桃:“安王什么时候的生辰?”
乐桃愣了愣:“奴婢……奴婢哪里会知道。”
萧七桐“唔”了一声:“还有鸿欣郡主和单家姑娘什么时候生辰……还有皇贵妃的生辰……我都得问问。”
上辈子,旁人都瞧不上她,对她满怀恶意,自然也就没什么需要她记着生辰,送上礼物的对象。
但这辈子不同了。
但凡对她释放过善意的,都该予以回报才是。
安王府。
江舜刚处理完手头的事务。
王府侍女将泡好的茶,放在了他的手边。
江舜却没有去拿茶碗。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他将那茶碗推得远些,然后翻动着跟前的书。
忘了什么呢。
他究竟忘了什么呢。
江舜的动作突地一顿。
只见面前摊开的书上,夹了一张纸。
纸上画了个砚台。
是了!
江舜顿时想了起来。
距离上回侍卫来说,萧七桐买了砚台,已经有好几日了。
可……别说砚台了。
就连萧七桐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舜拿起茶碗,启唇抿之。
入嘴的茶,不知为何失去了往日的清香。
江舜出声:“顾犬!”
名为顾犬的男人,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主子!”
“你去瞧瞧萧家。”
顾犬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根据江舜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去了。
就这么盯了一天。
顾犬回来了。
“都瞧见什么了?”江舜张开双臂,任由小太监为自己换衣裳,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五姑娘今个儿睡了三回,脸色瞧着不错。五姑娘还吃了份儿素斋,那萧家三姑娘还来寻五姑娘说话了,只是没说两句话,像是把自己给气着了,就走了……”
江舜忍不住打断他:“本王问的不是此事。”
顾犬愣愣道:“那是何事?”
“……你可瞧见五姑娘的砚台了?”
“砚台?”
江舜忍不住扶额:“就前几日上集市买的砚台。”
顾犬恍然大悟:“噢!”
江舜这才平复了些心绪,盯住了顾犬。
“那砚台,五姑娘送给萧家大公子萧靖了!”
江舜:“……”
第48章 你可缺钱
元寿宫。
倚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美妇,抚着宫女为自己新染的指甲, 像是在与身边的嬷嬷说话,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道:“舜儿倒是将她放在心上, 肖雨青因着淑妃的缘故, 四下横行。哀家都当她要一直猖狂到肖家没了那日。谁知晓……她顺顺当当好几年,却是因着那姓萧的小蹄子,被舜儿给处置了。”
谁也没有应她的话。
殿中安静极了,只有宫女们悄悄走过, 奉上瓜果的声音。
她突然又冷了眼神, 连口吻都冷了些, 道:“如今皇后与哀家也不是一条心了, 她有自己的盘算了,却不想想, 若没有哀家, 当年哪有她做皇后的道理!”
殿中依旧没有旁的声音。
这是她的习惯。
她没有砸杯碗碟又或是花瓶古董的习惯。
她怒极时, 便只是在殿中说上一两句话, 一作发泄,二是敲打这些宫人,让他们知晓,但凡令她不喜的人,她都会立即厌弃。
这殿中可没有谁敢接话,更没有人敢将这些话往外说。
曾经有个宫女企图将这些话传出去, 第二天便横死在了宫中, 给她收殓的人, 说她死相凄惨。
死后更是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她生前住过的屋子,都无人敢住。
后头还有个不慎接了话的。
便被拔了舌头。
如今发配去挑粪去了。
谁叫这后宫中,太皇太后年迈,皇太后不管事。便只有她与项皇后、安宜皇贵妃一并管理后宫事务呢?
而项皇后又是她的侄女。
那皇贵妃难免势单力薄。
于是这宫中的宫人,哪有不畏惧她的呢?
下头的宫女们脸色泛着白,坐着的皇太妃面上却渐渐有了丝笑意。
她道:“召萧五姑娘进宫。”
一个太监应了声,忙往外去办这件事了。
皇太妃瞧着他走远,拿着甲套把玩了一下,冷声道:“天底下出身贫贱的女子,都想着飞上枝头做贵人。这贵人……可不好当。皇贵妃不教教她,那萧家也不教教她,便由哀家来教好了。”
说着,皇太妃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些:“总归舜儿也由哀家养了一段日子,哀家不是他的母亲,却胜似他的母亲。”
殿中寂静极了。
……
萧七桐这会儿换了身新衣裳,又簪了前头皇贵妃赏下来的一支珊瑚攒珠簪,然后才往宫里去了。
乐桃忍不住感慨道:“如今咱们姑娘,竟也是衣裳穿不过来的人了。”
萧七桐不知怎的,想到了那十两银子,随后又想到了江舜送来的许多金银珠宝,更别提还有从七皇子那里缴来的……
她道:“如今也是钱花不完的人了。”
乐桃笑着点头,忍不住道:“皇贵妃待姑娘真好。”
从前她竟然还想着,姑娘还是嫁进临阳侯府更好。如今再对比一番,那临阳侯府便实在不怎么样了。
萧七桐点了头,没再往下说。
今日一早,皇贵妃便差了人来请她进宫。
那太监还带来了皇贵妃的口信,说是该请御医给萧七桐复查了。
萧七桐自然不会耽搁自己身体上的问题,当即便收拾一番准备进宫了。
这会儿永华宫中,安宜皇贵妃盯着自己的儿子,将他从头打量到了脚。
“还未到复查的时候。”皇贵妃道,“你怎么突然急了,说要召御医来给她瞧瞧?莫非是有了什么变故?”
江舜摇了摇头,并没有要说出个中缘由的打算。
皇贵妃见他姿态放松,心思似乎都放在了面前的茶碗上,便知晓今日这话是问不出个结果来了。
安姑姑笑着往殿外走去:“奴婢这就去迎五姑娘。”
“嗯。”江舜应了一声,却仍旧好似心思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