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浓花瘦——风储黛
时间:2018-09-03 08:49:13

  素来心高气傲的公主与皇后嚷嚷着大吵了一回,见硬的没用,便在凤仪宫外跪了足足一整日,最后不吃不喝被晒晕了,婚事仍是没取消成,皇后与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灵犀反倒熄了声音。
  就这般,一桩两人都不情愿的婚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皇后用太子和冉清荣的事告诉灵犀,夫妻成婚前再好的感情,在一起久了,也是会淡的,她和冉横刀虽没有情分,但长宁是她姑姑,至少不必担忧婆媳不和。
  灵犀心气儿高,看不上冉横刀,但对姑姑却很敬畏,皇后劝了她一整晚,许是母后的谆谆教导过于聒噪,听到天明时,她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行了,就这样罢,我嫁就是了。”
  少女怀春时,灵犀怎么也么想到最后自己嫁的如意郎君是这么个东西,要是冉横刀对她好点儿,她也就死心塌地认了命了,要是不好,大不了养几个俊俏少年在外头,再不济就哭着回娘家,当老公主。
  冉横刀心里极不舒坦,于是连夜撰书给远在北疆的妹妹,趴在书桌上酣睡了一夜,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拉着潇潇的手私奔,两人逃到了江边,阮潇潇不肯再走了,冉横刀抱着她便要上船,潇潇温柔可人地笑着,一如初见似的,她的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箍得严严实实,少女的胸脯鼓鼓的,柔软的带着幽香,她说:“横刀,我们就这样罢。”
  “哪样?”他心醉神驰地摇晃了下身子,感觉心里暖暖的。
  阮潇潇忽然竖起了柳叶眉,两只手掌一翻,便将冉横刀一把推下了河,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冉横刀中脚,愕然地掉下了水,江水湮没脑门时,隐约听得潇潇冷哼了一声,“真当自个儿是香饽饽么!我不要的东西,即便是公主也要不到!”
  冉横刀吓得大叫一声,从书桌上陡然窜起半丈高,天已破晓,窗外稀稀落落抖着雨,瓦檐破损,原来是漏雨了,冉横刀抹了一把潮湿的脸,自嘲地一笑。
  还能挽回什么?潇潇确实看不上他啊。
  他对自个儿没信心,也晓得这辈子与潇潇是没好了,于是给冉烟浓这封信写得很颓丧,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屈服于命运的不甘和……怂。
  冉烟浓阖上了花笺,趁着明蓁姑姑走来,明蓁也收到了魏都的消息,忙着问:“二公子也要成婚了?”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她为冉家做事十几年了,看着长大的三个孩子也都成婚了,明蓁喜忧参半,她也不是不晓得冉横刀那点儿心思,要他娶公主,只怕不如抹了脖子来得干净。
  冉烟浓笑了笑,将手里的绯红小笺晃了起来,“其实我从小便觉得他们挺般配的。”
  明蓁诧异道:“此话怎讲?”
  冉烟浓狡黠地微笑,“哥哥对灵犀有误会,我和灵犀看着水火不容,其实她很护着我的,不说落水那回,有一回姑姑记得,我把皇后舅母赏赐给我的花碗打碎了,舅母很喜欢那只碗,我犯了错怕受罚,是灵犀帮我顶罪,自个儿被罚着面壁了好几日。我心里对她还有一点点愧疚,有什么事也不想和她计较,仔细想想,她也就是嘴巴不饶人罢了。”
  至于那个知书达理、秉性温柔的潇潇,她清楚地知道,刀哥很迷恋她,但真要在一起过日子,潇潇那温吞、凡事都礼让三分的柔软性子,是正触了刀哥的霉头。
  明蓁放下了窗,将榴红的帘拉上,掩去了窗外半明的光,薄暮冥冥,压得窗台外婆娑的紫薇花影如誊画于其间,曳起一波细浪。
  她挨着冉烟浓坐过来,“你莫管着旁人的事儿,二姑娘,你与世子近来……”
  冉烟浓脸颊一红,搁膝头的小手便缠住了指头,“他总是不见人……”
  近来容恪似乎在忙着什么事儿,几乎不怎么回侯府,曲红绡嘴巴严,只说是军中的事儿,明蓁姑姑费了老大劲才撬出来一句,世子有比买卖要做。
  说是买卖,但明蓁心眼多,怕容恪这么快在外头有了艳遇,自然要提点冉烟浓多留心防着点儿。
  但是她反倒毫不怀疑,对容恪是放心到了骨子里,明蓁便纳了闷,但冉烟浓一听到“世子”便脸红,又看着像动了凡心的,明蓁一阵奇怪,冉烟浓忽地攥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掌心烫得吓人,明蓁纳罕着,冉烟浓咬唇道:“姑姑你心思细,你帮我把把关,要是……容恪真的是个好人,我就……”
  原来是小姑娘动了心,却犹豫了,不知该不该继续放任自流地走下去,蜻蜓点水的,却是在试探。
  明蓁笑道:“好,我替姑娘看着。”
  这样冉烟浓便放心了。
  至于哥哥的婚事,她瞟了眼书桌上的红笺,鞭长莫及,她现在很难对魏都的事插上手了,只能回信时又安慰了他几句,劝嘱他,试着接受公主,忘了潇潇。
作者有话要说:  恪哥哥和浓浓才是真的配一脸呢
恪哥哥说,他在等着浓浓投怀送抱~
 
☆、香料
 
  入府数日,徐氏除了差人送来几匹帛、几朵绢花外,对蘼芜苑之事不闻不问,大抵是为着曲红绡守着戒备森严,徐氏也不甘愿自讨没趣。
  冉烟浓没乐趣,除了看书写字,便与明蓁出去游玩。
  陈留汇聚了来自各方的能人异士,街头叫卖的人很多,冉烟浓与明蓁下了马车,曲红绡就在一旁持剑跟随,她见街头小玩意儿多,顺手掏出几枚铜板给明蓁买了一支钗。
  明蓁自是欢喜的,难为姑娘待她好,以往她见着自己便逃,明蓁还觉得姑娘不体恤下人,冉烟浓替她在鬓边比划了一番,笑道:“姑姑配这个正合适。今天我带着钱,就由我做主了!”
  明蓁收下了钗,见冉烟浓要走,忙摁住了她的肩膀,“难得出来一趟,姑娘不寻思着给世子也买些物件儿?”
  这个冉烟浓倒忘了,一经提起,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我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
  她睡得早,醒得却晚,容恪时常不归,即便回来也是早出晚归的,两人碰面都少了,冉烟浓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刚开始还疑心是否北边又有了骚动,后来觉着,倘若是夷人可汗要作乱,那不会滴水不漏,半点风声都放不出来,也便打消了顾虑。
  渐渐地,一提到容恪,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姑姑,我们去别处看看罢。”
  明蓁被她牵着衣袖,穿梭在潮水似的人群里,各色各式样的衣衫晃得人眼晕,明蓁走着,便在冉烟浓背后头道:“不论是什么东西,但凡只用钱便能买得到的,心意便不诚了。”
  冉烟浓想了想,“我会调香,等会儿我去找外商买点儿香料……”
  话一出口,冉烟浓那尖鼻子便钻进来一股浓郁的熏香味,像是白芷、芳椒用火熏了,以松针清露泡出来,然后与日光化在一起的香味,冉烟浓面色一喜,便松开了明蓁的手,在曲红绡握着弯刀要上前时,那朵明红的娇花便窜到了一行外邦人面前。
  曲红绡要跟上去,但是熙熙攘攘的人忽然撞了上来,将曲红绡隔离在外。
  明蓁也被阻隔了,底下还有一条摇着尾巴的狗呆头呆脑地围着明蓁晃,她怕狗,瑟瑟缩缩地后退了好几步,眼睁睁地看着冉烟浓和那帮异邦人攀谈了起来。
  冉烟浓没想到这几个人是上次与容恪在一块儿说话的红胡子商队,见到他们,微微露出惊讶之色,“你是……”
  “在下穆察。”红胡子弯腰,满脸都是惊艳,和气地笑道,“我们来自月满,姑娘长得真好看。”
  没想到月满人说话这么直接豪爽?
  冉烟浓背了背手,假意当这句是真话,笑了几句之后,她问道:“大叔身上的香味可是用白芷、芳椒、豆蔻,并配檀香二两,麝香、丁香各半两,用松针上的露水熬火慢蒸了,再用日光晒得八成干,在以油封浸在泥土里藏上一年所成?”
  穆察眼睛雪亮,“小姑娘好眼色。”
  这句话是月满语,冉烟浓听不大懂,但是她想月满盛产香料,她能买些回去给容恪做香囊,另送一些给父母留作念想。
  她露出茫然的神色,穆察见状,回头与身后藏蓝衣裳的、留着长须的人都交谈了几句,叽里咕噜地说着月满语,冉烟浓谨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因想到他们是容恪的朋友,倒没想太多。
  穆察取出了一包香料,递给了冉烟浓,和蔼可亲地笑道:“与小姑娘有缘,这个便送给你。”
  冉烟浓觉得这个红胡子大叔很客气,想必容恪也很欣赏他,她便笑着收下了,“我给您钱。不过……今天带得不够多。”
  穆察摇头,“不用不用,下次你还有要的香料,可以到我们店里来买。”
  穆察伸手往街衢北一指,“前头右转,走个一里远就到了。”
  冉烟浓又道了谢,拎着香料包得意洋洋地冲明蓁她们招摇,明蓁见状才算放了心,这时人正好都散了,冉烟浓朝着明蓁跑过去,将包袱打开,露出里头各式名贵的香料原料。
  “你看,这时那个红胡子大叔送给我的。”冉烟浓一回头,那群月满人已经湮没在了人海里。
  她微微怔了一下,道:“他们走得好快啊。”
  明蓁叹了一口气,“好在是没事儿,那些月满人,你离他们远着点儿才好,非我族类……”
  这话才说了一半,身畔忽地抬起齐刷刷十几双眼睛,两人囫囵一看,竟都是异邦装束的月满人,有男有女,明蓁这话便死死地咽回去了。
  这陈留鱼龙混杂,加上世子这半个月满人的身世,月满的国人在陈留有不少做生意的,明蓁没想惹事,沉默着拉着冉烟浓便往外处逃了,没想到一贯不饶人的明蓁姑姑竟会怕些外邦人,冉烟浓在她背后直笑,“姑姑,不过就是几个生意人,姑姑何必说得好像要生吞了我似的?”
  曲红绡握着弯刀跟上来,压低声音道:“世子妃,明姑姑此言在理,在外头须谨慎行事。方才你离我太远了,要是他们藏有凶器拔刀动手,我来不及救。”
  冉烟浓疑惑地挑起了眼睑,“可是你见过的,他们是世子的朋友。”
  曲红绡不解其中缘故,只道:“世子在外头是有些生意,但是那与世子妃无关,属下的职责是保护你,因而不得松懈。”
  有这么个武艺高强寸步不离的高手保护,原本冉烟浓该荣幸才是,只是曲红绡为人过于板正严谨,事事不露笑容,也不怎么爱说话,与她同游便很无趣,虽然此时人还在街上,冉烟浓便已经在计算着下回不带曲红绡出门了。
  回府之后,冉烟浓拆了床帐上缠绕的几条金线,这是月满上供的金丝,柔韧而细,且色泽鲜亮,她想着母亲教的女红,用稍显难看的针脚将其罗络而上,攒入了一只菖蒲纹的秋香色香囊上,再挑拣着香药给父母装了一只,请陇头人拿去了寄回魏都。
  明蓁看着她忙活,不忘了笑话一句,“看来还是姑爷最重要,他的便放在最后。”
  冉烟浓红着脸反驳,“我又不晓得他的习惯。爹娘的香囊,还有哥哥的,素日里都是我做的,我做多了,对他们喜欢什么嫌弃什么都了如指掌,容恪说到底是外人,我认识他才几天……”
  容恪正巧停在轩窗外,映着竹帘婆娑斑驳的影儿,身姿修长,朗润如玉。
  他拨开竹帘,筛在窗边美人脸颊上的绿光影影绰绰的,冉烟浓惊慌地抬起头,撞了个正着,忙将东西收到了桌下边,容恪挑眉微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那感觉竟像是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揪住了小辫儿,冉烟浓明艳白皙的脸颊一时红得像一团枫火,她将未成品塞到了抽屉里,一脚将针线篮也踢到了镜台底下,然后笑吟吟地扬起头,“恪哥哥在忙,我不好打扰,你家嘛,你什么时候过来都行。我一没偷人,二没行窃,不怕你什么时候来视察。”
  容恪弯下了腰,笑得有些厉害,“浓浓,蘼芜苑除了我没有第二个男人,你要上哪偷?”
  这个还真是。
  冉烟浓想了很久,今日犹如醍醐灌顶,终于想透彻了为何连守在她跟前最厉害的护卫都是个女流这个问题,不禁瞠目结舌,“原来是你在未雨绸缪。”
  容恪不否认。
  明蓁躲在窗内笑着,姑爷心细如发,想必是觉着,既然是夫妻要培养感情,那必然是要日日对面着,不能让别的男人打扰捷足先登了……明蓁想着想着,为这成熟稳重的姑爷头一回少年性子觉得好笑。
  冉烟浓见他一身月白珠玉锦纹长袍,十分光鲜,不像是在外头风尘仆仆奔波过的,诧异地扶住窗探出了一只脑袋,“恪哥哥今日休沐么,军中无要事?”
  容恪道:“一直无事,只是有些私事要处理,至多再有两日便处理妥当了,烦劳夫人久等。”
  他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夫人久等”,说出去还让人以为冉烟浓难捱寂寞呢,她红了红脸,啐道:“我可一点不急,我近来也有点儿事呢。对了,我哥哥也要大婚了,我总得替他备一份礼。”
  “不如夫人挑了列出名目,我让人去寻。”
  容恪对冉横刀没太多印象,除了迎亲那日与冉横刀说了一些话,尽是关于他妹妹的话,对大舅子倒没留心,冉烟浓才出嫁不久,另一道赐婚圣旨便下来了。
  容恪想来,倘若当日皇帝赐婚,将浓浓许配给齐咸,今日冉横刀想必不会沦落到娶公主的地步。
  冉烟浓点头,“不用太隆重,刀哥他不想娶公主的,我怕他多心。”
  虽说信笺往来,她也道明了心意,但怕刀哥如今四面楚歌,容易胡思乱想,将亲妹妹的好意也曲解了过去,说起来当日赐婚圣旨上说,到了今年年尾之时,他们夫妻要到上京给齐野贺寿,与家人还是要团聚的,到时候她对刀哥再负荆请罪罢。
  容恪抚了抚她的发,冉烟浓也不躲,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看了许久,最终是容恪先破功,笑了起来,“夫人近来变了许多。”
  那是,喜欢上你了啊。
  冉烟浓看起来占尽上风,其实心跳得飞快,要是再被容恪这么看下去,这绝对是种折磨,她怕自己的心飞出喉咙口,在他眼前摊个分明。她还是侧过脸躲了躲,“嫁人了就会长大了,姑姑说的。”
  容恪松开手,笑吟吟道:“晚膳我不在此用了,夫人不用等我,特意来说一声。明日会留下来,所以让下人准备几条活鱼,浓浓喜欢喝鲈鱼汤。”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