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浓花瘦——风储黛
时间:2018-09-03 08:49:13

  四周仿佛有一层渺渺的雾水, 人一头扎进里头, 什么都是朦胧的,冉清荣一呼吸,就吹散了齐戎眼前的雾,他后怕地闭起了眼。
  冉清荣只是提了一口气,缓缓道:“什么时候的事?”
  刚成婚时, 齐戎在这床笫之间虽然算不得是勇猛强健,但至少不能算弱,冉清荣偶尔还嫌弃过他不知节制。
  都已经被判处极刑, 齐戎反倒放开了,目光低垂,“你记不记得咱俩两年前在御花园里那次?”
  “哪次?”冉清荣一问, 只见齐戎微微抬起了眼眸,她立刻后悔了,那一次……
  冉清荣清丽的脸颊已漫过了红云。
  说他不知节制就是那一次了,非要拽着她滚到花丛里来。
  结果那日二皇子豢养的野猪失控了,钻入了御花园,到处一片忙乱,齐戎和她正在要紧关头,兵荒马乱地停不下来,结果被猛然间冲进草丛里的长鬃毛野猪的大长脸一吓,齐戎就软软地倒在她身上了,野猪从两人的背上窜了过去,倏地一下像流星似的冲出了花苑。
  他在东宫休养了足足两个月身上的伤才好全,但冉清荣也只当他是受了外伤,原来竟然还……
  冉清荣红了眼眶,往一旁绣着花鸟虫鱼的碧纱屏风瞟了一眼,将涩意一点点逼退回眼眶,“那两个良娣又是怎么一回事?”
  齐戎低着头,“我知道,我身体这样了,母后一定会为难你,旁人也会看笑话,我……没法承认是我的问题。那时,我心里还存着希冀,以为能治好,只能一边私底下看大夫用偏方,一边迎合母后,答应让她们两人留在东宫。”
  很坦诚。
  “后来呢?”
  齐戎不肯对众承认身体缺陷,一是因为那时只是初染怪病,也许有机会治好,二是因为一旦承认,朝里朝外,阖宫上下,都会陷入巨大的一波风浪之中,齐戚和齐咸必定群起攻讦他,后果不堪设想。
  冉清荣不怪他将责任推到女人身上,但是,为什么要瞒着她!
  齐戎自嘲道:“清荣,没有哪个男人肯在心爱的妻子面前承认这个的。”
  冉清荣莫名其妙地有几分好笑了,“所以,你瞒着我,一个人承受这些?这几年,皇上、还有那些拥护太子殿下的大臣,是不是给你多重施压了?你一个人受着,却从来不告诉我?”
  齐戎皱眉。
  冉清荣冷冷地背过了手,“所以,你和你的两个侍妾寻欢作乐,是做给皇后看,做给我看的?”
  齐戎道:“我渐渐地发觉,我是真的治不好了,就一辈子……这样了,我不想耽误你。”
  冉清荣道:“你可以把你的状况告诉我,是去是留,给我决定。不要以为你自作主张地逼走我,就是为了我好,你隐瞒我,欺骗我,难道就因为你这个病我就要全部原谅你,觉得你无私伟大?”
  “不,”齐戎抬起了头,目光贪婪地在她脸颊上逡巡,“既然如此,我们就……了断了的好,你还有大把韶华,不必原谅我,我不值得。”
  这个男人,一边说着什么不值得,一边唯恐看她不够似的打量着她,冉清荣红着脸,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话说开了,就这样了。”
  冉清荣转身就走了出去。
  留下齐戎,沉默地一个人坐在胡床上,自失地将脸埋入了衣领之间。
  什么都已经告诉她了,这一回她可以走得彻彻底底,彻底走出被他耽误的几年光阴,活成她少女时端正而恣意的模样。
  冉清荣只是觉得,从齐咸的书房里走出之后,连辽西阴冷的东北风也柔和了不少,扑在脸颊上是一种温柔的湿意,她拍了拍脸,为了降火,去前屋喝了点茶。
  她靠着透风的木牖,手指不疾不徐地点着檀木几案,思绪一点点冷静下来,抽丝剥茧,两个良娣不是齐戎招进宫的,那时他已落下病根,因而这两年来他压根没碰过她们,那么素日里如胶似漆的情状,全是装的,用来骗她的。
  只要太子偏宠小妾,都不去太子妃的房里看一眼,生得出生不出孩子,自然与她无关,何况她已经有了莺莺,旁人自然不会背地里嚼她什么舌根。
  只是两个良娣……难道太子对她们反复无常,她们心里就没有个底么?
  她们知道不知道齐戎的隐疾?
  冉清荣没法顾虑太多,将青瓷茶盏倒扣在几案上,便踅回了齐戎房间。
  齐戎将脸埋在衣领里,手里攥着那封红的和离书,死一样的静默。
  白皙的手掌上全是冻疮,还有殷红的血,一缕一缕地沿着雪白的被褥滚落,这画面怎么看都有种凄凉和哀艳。
  冉清荣怔了一瞬,疾步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滴血的手,“齐戎!你这是做甚么!”
  想自残?
  想博取同情?
  齐戎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清荣,我……就这样了,和离书我收了,你回去罢,好好对莺莺,我很爱她,但我不敢说,请你转告她。”
  越说,竟越荒谬得像是临终遗言,冉清荣的眉心狠狠地一跳,二十年来被逼得沉着矜重的一颗心像被碾在磨盘底下的一盘豆子,噼里啪啦地乱溅,“你竟敢说你爱莺莺?这两年,你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好好爱她好好保护她?莺莺哭着要父王带她去关外看羊,你知道么?她生了病,浑身滚烫地躺在我怀里的时候,你知道么?她会叫第一声‘父王’的时候,你知道么?你在哪?”
  “……我,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冉清荣没忍住,刷地两声,滚烫的泪吊在了齐戎背上,他一怔,扬起了头,冉清荣哭着给了他一个耳光,“啪”地一声脆响,齐戎被打得歪过了头,宿醉酒醒,加上一记耳光,齐戎闷头闷脑地险些倒地不起,冉清荣将他拽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拥了上去。
  “呜呜……我为什么摊上了你这么个男人!”冉清荣恨极,一口要在他的肩膀上,两手捶打着他的背,拳拳到肉,“我就是命苦!齐戎,我怎么就不开眼看中了你!”
  “你以为你走了莺莺就能被交到我手里么?皇后本来就不喜欢我,她只会霸着莺莺,嘴上说着让我进宫,可事实上我的马车在宫门口就能被拦下!难道这就是你要的成全?你走了,一走了之,可我和莺莺怎么办?”
  “我……”齐戎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没想到母后还是一意孤行要为难冉清荣母女,只是,“清荣,我现在这副身体,即便回了上京,储君之位将来也不会是我的,那时会是众矢之的,你们也会受到牵连。”
  冉清荣一拳砸他后背,咬着嘴唇,一个字一抽噎道:“我记得薛人玉说,有个紫麟草能治你的病。”
  齐戎苦笑,“找不到的,我费尽心机找了两年了。清荣,我一次一次地鼓足勇气去找各路神医,可只是一次一次地失败告终,我早就、都放弃了。”
  冉清荣摇头,泪水像珠子似的落,烫得齐戎脖颈如火缠绕,一直烧到肺腑,“那就一直找,一直找,我陪你找,总好过坐以待毙。”
  “清荣?”齐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错愕地扭过头望着冉清荣清丽的脸庞,她涨红着脸,咬嘴唇道,“总有一日能找到的,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与哪个男人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这些事,何况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贴心的女儿,我已经满足了。”
  “清荣……”齐戎说不出话来,字都哽在喉咙里,发涩。他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懊悔地望着她,“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委屈。”
  冉清荣将他手掌上的伤口掰过来,心疼地蹙眉,“再不要不爱惜自己了。”
  “我想,要不我们找个理由将莺莺接过来?”
  齐戎小心地与冉清荣商量,“辽西也盛产牛羊。”
  难为他将她方才那番话听进去了,冉清荣心里才好受了一些,嘴硬道:“你回不回上京是你的事儿,别的我不管,你的两个良娣你得给我个交代,还有,莺莺还小,要接她你要亲自去。”
  “我……”
  冉清荣道:“辽西通西域,风情杂烩,能人异士不少,我先带你找几个巫医看看。”
  齐戎见冉清荣如此热忱要为他治病,心里半冷半热,很想告诉她,没有用的,他是一朝太子,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就是没有半点效用。
  ……
  年节之后,齐野下令筹建景阳王府。
  容恪寄了一封信,托人送到辽西。
  冉烟浓急着问信里内容,容恪笑道:“记得江秋白问我那个问题么?”
  那个问题……冉烟浓脸颊一红,瞪了他一眼,容恪笑意温和地将她抱入了怀里,“他当真去问了薛人玉,薛人玉给了他一套内家拳的拳谱,据说是脱胎于五禽戏而来,专修此道,他练了半个月说有些用,我让他手抄了一本,给太子寄过去了。”
  冉烟浓红着脸道:“那恪哥哥练吗?”
  容恪眉一挑,笑吟吟道:“浓浓觉得我需要练?那好,那我也……”
  羞得冉烟浓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唇,她怀孕还没过头三月呢,哪能给他胡来!不过说愁也愁,她到现在还没找着合适的时机同他说她怀孕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渣太子会杀回去的,说什么不能让小人得志
 
☆、出征
 
  冉清荣不灰心, 乔装改扮一番后, 带着齐戎到人烟繁盛的街上, 问算命看诊的老先生,齐戎见她心热,不忍打击他, 结果看完以后,那老先生疑惑地问冉清荣:“夫人,当真不打算再嫁?”
  冉清荣聪明秀慧, 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便沉了下来,这个不中用的老大夫说话太伤人,一扭头, 只见齐戎难堪地拗过了头, 手在桌底下轻轻将她拽了一下,她就明白了。
  他找过了很多人,也无数次失望过,越是失望,越是不敢将真相告诉她。
  冉清荣又心疼又恨, 牵着他的手起身,将银子放在老大夫桌上,不咸不淡道:“我跟不跟他是我的事, 老先生治不好病就作罢,不必多言。”
  她拽着齐戎的手走出了人烟熙攘的街,因想到齐戎来辽西也有段日子了, 怕人认出他,便踮着脚,替他将风帽的帽檐压低了些,她柔软如兰的呼吸拂过脸颊,齐戎便觉得身体里有一股陌生的燥热在奔涌,不觉得目光如火,凝视着她。
  “没事,还有下一个。”冉清荣也不会安慰人,又道 ,“治不好也没事,我不嫌弃你。”
  “可我嫌弃我自己。”齐戎伸手扣住了风帽往下严实地盖住了脸。
  冉清荣看着一自卑便将脸藏起来的齐戎,莫名地一阵怄火,轻言放弃可不像他。
  当初他死缠烂打凑近来讨好她时,又送海棠花又吟诗作赋赞她美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地巴结她时,可是抱着金石可镂的心的。
  冉清荣也不想短暂下接二连三地打击他,便先回府邸了,适逢上京有人送来一本书,这事没多少人知道,冉清荣一看书的内容,便知道是容恪有心了,咬了咬嘴唇,逼迫齐戎练。
  齐戎武艺差,身子骨底子也不好,不说有没有用,强身健体总是好的,齐戎反倒没太大压力,就每日初晨黄昏时练武,偶尔冉清荣推开小轩窗,缦回雕花的红木曲廊,碧竹浓阴深处,总看到他拳风虎虎的身影。
  他有点底子,能骑射,学拳脚功夫修炼内家吐纳也不算难,齐戎练了五日,便越来越觉得体内有一股微弱的窜动的热流了,冉清荣给他擦汗时,总是身体滚烫,像是要有反应,只是可惜只有在练功时才有这点微末反应,别处时便没有。
  但也就是一点点,已经给了齐戎莫大的鼓励与希望,他不敢告诉冉清荣,默默地更加勤修苦练,将所有推杯换盏的应酬都辞了,一心一意陪她在府中练武。
  也就在大年初五,容恪的信才寄出没两日,忽孛带兵南下了。
  草原上到了冬日,已是油尽灯枯,隔年封存的粮食也吃完了,适逢容恪入京,忽孛蓄谋已久,率军大肆南侵而来。
  陈留群龙无首,朝中无人请战。
  朝堂上,齐野挠心挠肝,求助似的望向冉秦,好容易封容恪为景阳王了,好容易他甘心留在上京了,朕宁愿让冉爱卿你出战哪,赶紧站出来!
  哪知一向忠君爱国的冉秦这回却眼观鼻鼻观心,公然做起了瞎子。
  前不久皇帝在朝堂上亲口盖章冉秦“廉颇老矣”,如此之际又公然请他出山,岂不是自扇嘴巴?
  齐野不干,望向几个能作战指挥兵马的武将,“你们愿意出战么?”
  一个道:“回禀陛下,上阵杀敌臣第一个愿往,但臣只有将才而无帅才啊。”
  齐野望向另一个,另一个道:“微臣人微言轻,陈留的将士血气极重,恐不会服微臣。”
  剩下的,附议附议附议。
  说穿了,就是谁都不肯挂这个帅印。
  齐野头疼了一晚,传张诵,张诵笑道:“不如让景阳王率兵抵御?”
  齐野眉头狠狠一跳,怒道:“你想教朕纵虎归山?朕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扣下容恪,绝不容闪失!”
  张诵叹道:“皇上,当今国难当头,容恪留与不留当真是第一位的?何况,这是行军打仗,他的夫人总不能同行,只要冉姑娘留在魏都,不怕他留在陈留不归。”
  魏帝眼睛雪亮,“咦?这倒是个好办法。”
  于是齐野连夜下旨,调兵遣将,派容恪立即前往陈留。
  冉烟浓也没想到事出突然,与容恪的分别转瞬在即,这一晚容恪睡得极早,铠甲宝剑都竖在一旁,冉烟浓毫无睡意,躺在他的胸口手指缓慢地画着圈。
  “浓浓……”
  冉烟浓惊讶地支起了脑袋,“你没睡着?”
  容恪伸手托住了她的腰肢,双目睁开一线,薄唇浅动:“你近来有事瞒我。”
  冉烟浓心虚地用额头抵住他的胸口,贝齿碰了碰嘴唇,轻笑道:“没有啊……”
  “你骗不了我。”
  冉烟浓心一动,就眼巴巴地凑上来亲吻他的眼帘了,“恪哥哥,我等你回来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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