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浓花瘦——风储黛
时间:2018-09-03 08:49:13

  长宁惊讶地望着离开的女儿和儿媳妇,不懂近来这姑嫂两人总鬼鬼祟祟地私下里说话,是说了些什么私房话。
  灵犀见冉烟浓抚着胸,檀口轻轻翕动,呼吸微微,还是道:“不如我把太医再叫到家里来,给你把脉?”
  冉烟浓一直很矛盾,怕自己真怀了,又怕没怀上空欢喜一场,不肯教人尽皆知,忙拽住了急匆匆的灵犀,灵犀诧然道:“不肯?浓浓,就算没怀上,身子不舒服也要看大夫的。”
  冉烟浓眼帘低垂,纤细浓密的鸦羽上垂着一粒粒细如碎末般的珍珠,一碰到柔软温暖的肌肤,就化成了水,高峨的发髻上也是绵绵碎雪,她伸手兜帽拉上了,将微显得苍白的脸颊盖住,“不管怎么样,灵犀你别请大夫来,也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容恪。”
  这么一说,灵犀便懂了,刨根问道:“所以,其实不想要孩子的,是容恪?”
  容恪是身经百战的世子,冉烟浓底子也好,成婚八个月,不至于怀不上,要不然就是有人不情愿。
  灵犀猜过冉烟浓觉得自己还小,也许还想着再等一两年,没想到是容恪不想要?
  冉烟浓小声道:“公主嫂子,你别说出去,不是他不想要,只是、只是时机不对。”
  既然冉烟浓想瞒着,灵犀当然不会舌长,当初她瞒着冉横刀,冉烟浓也就没有多嘴,她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不过,既然不教太医到冉府来,不想打草惊蛇,那就这样,我明日借故回宫,你随着我去。宫里的太医口风都很严实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如果怀上了,就暂且替你瞒着,要是没怀上,那就没什么事,拿点药回来也是好的。”
  灵犀想得很周全,虽然冉烟浓还是觉得自己不大可能真有了孩子,但也跟着点点头,如此,至少不会出差错。
  只是冉烟浓心里乱哄哄的,有点难以面对明日的结果。
  ……
  长靴橐橐地踩在莹白的雪籽上,遒劲百态的枝干旁逸斜出,风一吹,雪似被碾成细沙,吹满葛巾,容恪戴了一条银色镶边的抹额,漆黑的长发扎成了利落的一束,狐裘短衫,严实地裹着修长劲瘦的身躯,他右手握着剑,正在营中巡防。
  冉秦过来,与他并肩走在雪地里,不妨就聊了几句。
  近来容恪频繁被宣召入宫,冉秦不得不多几番思量,走着走着就聊了这事,“皇上不至于无事一直通传你,这几日我上朝时发现,不少大臣都在议论,皇上恐怕是有心,将你留在魏都了。”
  岳父大人问话,容恪既不相瞒,干脆便和盘托出了,“旧事重提,皇上有意封我为景阳王。”
  冉秦讶然道:“真有此打算了?”
  如今在朝不在野,没有翁婿,只有同僚,冉秦不得不为陈留考量,太子考量,容恪留京,固然对太子有利,但陈留倘若群龙无首,几个副将说不准又要对容桀群起而攻之,冉秦就怕陈留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冉秦道:“既是皇上有此心意,景阳王这个称号,你是受还是不受?”这是个闲差,说白了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异姓王,冉秦不怕他十万大军落空,倒怕埋没人才,忽孛是草原雄鹰,天纵骄子,能与之抗衡的还真没几个。
  容恪抿唇道:“我已决意接受了。”
  容恪这么一答,冉秦反而又更欣慰了,女婿固然是被迫无奈,可也是为了冉家考虑,要是他不答应,笑里藏刀的皇帝陛下对冉家会更忌惮,容恪照顾冉家的心意倒是拳拳。
  不过冉秦还是有意争取,“陈留那边,没有你的手谕,顷刻之间为了一桩圣旨失去一个世子,恐怕人心不安。不然此事暂缓,不论如何,要已保证边境安全为前提,你这个景阳王才能封得下来。”
  容恪没有立即答话。
  迎着枯瘦干瘪的花林,踩着雪又走了一截,冉秦纠结地拧住了眉,“只可惜,要找一个武功韬略不输给忽孛的人,不大容易,老夫我在上京这么久了,深知这帮软骨头,不用说打败忽孛,连上战场都够他们吓尿裤子的,实在也挑不出那么个人来。况且皇上信任倚重的张诵,又不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说起来,冉秦便头疼,“皇上还是操之过急了。”
  容恪默然无所应。歇晌后,他披上了一袭茶白绣墨兰的烟锦外氅,骑着雪间青回冉府。
  近来一直两头跑的世子,在回府以后,非但没得到夫人的欢迎,反而受到了冷落。
  看得出冉烟浓心事重重,他不觉放慢了脚步,唇边浮着一缕微笑,“浓浓,又不痛快了?”
  冉烟浓咋舌,“恪哥哥,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容恪微微凝眉,“听口气,浓浓很失望?”
  “……哪、哪儿会。”冉烟浓忐忑地起身,替他将载了一身雪籽的鹤氅取了,挂在帘钩上,转身又递给他一直温暖的兽形小炉,教他揣在怀里,容恪袭了风雪而归,全身都是冷的,有她的手炉,便熨得暖和了不少。
  但冉烟浓还是躲躲闪闪的,“你什么时候回去?”
  方才容恪只是怀疑冉烟浓很失望,这下是真觉得她有几分不对劲了,“浓浓?”他放下手炉,温暖的指腹摩挲着她白嫩如丁香的脸颊,声音微微一提,“近来我时常不归,待在营中,浓浓生气了么?”
  冉烟浓低着头,怕他察觉到丝毫的端倪,只得摇头否认,“没啊,我好得很呢,你别担忧。不过明日灵犀要进宫一趟,她的奶娘病了,她现在又有了身子,我得陪她。你留下来,也见不着我的。”
  冉烟浓的口吻里有不易察觉的失落,容恪听到冉烟浓说公主有了身子,大致便猜到是为了什么事了,轻轻将她拢入怀里,“浓浓,别多想。”
  冉烟浓勉强挤出一分笑容,“我没多想啊,恪哥哥,我就是想你了,很想很想你,可你总是不在。”她的脸颊在他的胸口蹭了一下,乖驯得像兔子,可冉烟浓已经噙了一把热泪含在眼眶里了,怕不留神就泄露了心事……
  她该怎么办?
  要是真的有了,有了孩子,该怎么告诉容恪?
  皇帝舅舅一心想让容恪留下,要是她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怀孕不能动身回陈留,容恪一定处处受掣,到时候不能应也应了。
  她只能期盼近来重重怀孕的迹象都是错觉。
  容恪温柔地笑着,手指抚过她柔软的盘着灵蛇髻的长发,拨弄着她发丝间垂着玉珠银丝的玳瑁簪,心底温软一片,“傻浓浓,在我心底,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冉烟浓在他怀里点头,拼命地眨着眼睛,将滚烫的泪水隐忍回去了。
  ……
  雪后初霁,软辇在将军府外备着,灵犀与冉烟浓同坐,被一路抬入了皇宫。
  灵犀的奶娘确实病了,不过是小病,一些咳嗽而已,灵犀亲自看她吃了药,又才借故将太医传到了自己宫里。
  等待的过程里冉烟浓始终不发一言,紧张地绞着她的杏黄广袖,斗篷兜帽里一张清妩秀美的脸,如雪出抽苞,料峭之中剖开了一缕红艳。
  灵犀就宽慰她,“你放心,肯定是好消息。”
  就这时,宫殿外传来了太医匆匆的脚步声。
  冉烟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灵犀也跟着万分紧张起来,太医是老行家了,知道公主说的“仔细着来”是要怎么个“仔细”法,沿途也不敢教人知道。
  “公主殿下,老臣上回给您的方子,您要是吃了,照理说不该有问题。”太医没想到一进门先撞上的是冉烟浓,愕然地一个猫顿。
  灵犀咬嘴唇,“谁说是给我看诊了,我们家浓浓,近两日身子不大舒服,你给她探看探看。”
  老太医也是个人精,一猜便能猜到,女孩子家瞒着别人要私下里看的“病”是关于什么的,便佝偻着腰上前,替轻轻哆嗦了一下的冉烟浓搭上了腕脉。
  不知道为什么,冉烟浓方才有点害怕,本来本来犹豫不定的揣测,忽地一下福至心灵——她觉得自己真的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思前想去,还是一起全发出来了
 
☆、喝醉
 
  灵犀自幼有个鸡毛蒜皮的病痛, 都是这位太医妙手回春, 她对太医的医术和医德还是很信任的。
  冉烟浓忐忑不安地垂眸等着, 太医这一次却显得有点犹豫,欲言又止。
  灵犀不喜人拖拉,张口就问:“太医, 浓浓身子怎么了?”
  太医摇摇头,困惑地问道:“下官斗胆请问世子妃,这个孩子, 是要下官保密么?”
  果然还是来了。
  灵犀一阵狂喜,但冉烟浓却喜忧参半,右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扶住了小腹,平坦的没有一点赘肉, 她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来得这么快。
  在冉烟浓完全无所觉时, 灵犀又忧心惙惙地道:“可我听浓浓说,她的癸水半个月前才走,半个月,应该什么诊不出来啊。”
  太医惊讶了一瞬,道:“世子妃的身孕已有月余, 并不比公主要短,不过公主所说的,也不是完全不能, 民间妇人常有此事发生,妇人孕后过了数月月事才歇的。这个胎儿尚算是康健,没有错的, 下官也做了几十年大夫了,不至于连个喜脉都诊错。”
  太医起身,冲冉烟浓作揖一礼,“世子妃放心,您要是愿意下官保密,下官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宫里头人心复杂,常有妃嫔为了头三月保住胎儿,故意佯作不知,撺掇太医保密的,连皇帝对着心爱的妃嫔也时常下达此令,太医对这一套极为熟悉。
  更何况世子妃终究是外臣之妻,守口如瓶也不算罪过,不过,“世子妃,女人分娩终归是大事,还是早些告知家人罢。”
  冉烟浓脸色复杂,半红半白的,话也说不出半句,还是灵犀,取了几颗珍珠打赏了太医,嘱咐了一番,让他下去了。
  回来时见冉烟浓还坐着,便勾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握,“浓浓,你再也不用担忧啦,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不过,你得想个办法让容恪接受这个孩子才行,哪有男人不要孩子的,真是奇也怪哉。”
  冉烟浓哭笑不得,嗔道:“你以为我的恪哥哥和你家刀哥一样傻?”
  “……”
  冉烟浓不敢声张半个字,怀孕的事,该怎么同容恪说,是一个结,她想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告诉他,而不是眼下在这个节骨眼上。
  皇帝舅舅频繁召容恪进宫议事,不知道他们谈得拢谈不拢,冉烟浓还要再去摸一遍容恪的底。
  只是,不管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阻止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容恪接不接受。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冉家一家子人终于坐上了饭桌。
  灵犀怀孕期间不能吃辣,只吃清淡的补身子的,几乎她用筷子夹什么,冉烟浓就跟着只用那几样,长宁看了眼冉烟浓,贴心地为女儿夹了一块红烧野鱼,撒着辣椒酱汁的鱼块一看便红彤彤的,冉烟浓缩着脖子,有点怕,“娘,我不吃那个。”
  长宁一愣,“浓浓换口味了?”
  冉烟浓为难地看向了容恪,他薄唇一动,含笑道:“浓浓有点上火,近来吃得都清淡。”
  这是冉烟浓骗他用的说辞。
  从得知怀孕以后,她就步步小心了,为了保住这胎,她日日与灵犀私聊,弄得灵犀这个半吊子水的孕妇不得不将长宁平日里的唠叨多听了好几句。
  冉横刀有口无心,夹了一筷子豆荚,散漫地扯起了嘴角,“我家画画也是,浓浓不说,哥哥还以为你有好消息了。”
  “咳咳。”冉烟浓呛了一口,杏眼怒瞪着刀哥,“嘴里含着饭,不许说话,噎不……”意识到大过年的,她才打住不说了,恼得脸颊晕红。
  灵犀在桌底下若无其事地踩了他一脚,刀哥一脸冤枉。
  冉烟浓心虚,不敢看容恪,低头用筷子拨了好些饭,容恪替她到了一盏温水,搁在她的左手边放着,冉烟浓眼神飞瞟,给灵犀,灵犀也怕露馅,不敢接茬,一桌小年夜团圆饭简直吃出了要各奔东西的尴尬。
  长宁只好将一筷子鱼放到丈夫碗里,“练兵也辛苦,多吃些。”
  到了知天命的年岁,皇帝给冉秦的差事就是练兵,可算是清闲,一点都不辛苦,反倒是冉横刀,被容恪磋磨了一阵,收敛了不少,稳重了不少,再也不敢有人说,冉横刀是靠着冉将军的裙带关系参军的了。
  冉烟浓害怕自己像灵犀那样,闹孕吐,闹头晕眼花,怕一不留神就漏了馅儿,因而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做着手头的事儿,但容恪偶尔几个关于她生活习性改变的发问,就让她稍稍有点挣扎不过了。
  “浓浓,近来怎么不调香了?”
  冉烟浓是怕嗅多了对腹中孩子有损,不敢承认,只轻轻咬了嘴唇,水润滚圆的杏眼到处躲,“近来总下雪,手冷得厉害,懒得动了,作画也拿不起笔了。”
  容恪只是一问,没有多言。
  冉烟浓料想,纵然容恪料事如神,但他一个大男人,对女人的身体和怀孕的反应总不能也了如指掌,瞒着他这些倒是不辛苦,只是她现在不敢和他同床,就怕露出马脚,只能委婉地表示自己近来火气重,不宜两人挤着睡。
  掰扯了许多鬼话,容恪貌似都信了,一句质疑都没有过。
  而对她种种无礼的要求,容恪依旧很迁就。
  到了腊月二十八,齐野寿辰,当天在金殿上,他封了容恪为景阳王,邑燕平万户。
  但燕平临近月满,几乎就是个走商的渠道,皇帝在那设置了一个都护府,上上下下都有人打理,完全不需要一个虚职王爷,容恪在那最多收到官吏礼遇。且燕平与陈留万里之遥,届时容恪再是有心回去收拾旧山河,怕也有心无力、鞭长莫及了。
  冉烟浓没想到事有突转,容恪忽然之间受封景阳王……
  当夜的宫宴上,喝得熏熏然的齐野,托着青花酒觞,笑眯了眼,就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放肆而赤城,正为着他天.衣无缝的促狭而沾沾得意。
  齐野都浑然忘了,今晚皇后借故身子不适未曾赶来赴宴,气急败坏,连齐咸也整场下来一语不发,抿着嘴唇,敛着瞳孔中怒火,看着那位意气风发的景阳王娇妻在怀,美酒盈樽,溜须拍马之徒络绎不绝地上前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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