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喜极了,托人恭送太医,便挨着灵犀坐过去,笑着和她说了好些话。
长宁是初次当奶奶,自然激动,将自己生儿育女的经验恨不得几句话全交代过去,灵犀一边听,一边红着耳朵害羞,偶尔娇嗔着回几句,觉得姑姑说话羞死人了。
冉烟浓在一旁听着,默默地记。
可她还是太早了,成婚快八个月了,肚子里没有一点消息,她也着急。可是更怕有了孩子,容恪又两头为难,她也跟着为难不已。
但冉烟浓还是真心恭喜了灵犀,“恭喜嫂子了,我们冉家终于要添小娃娃了。”
灵犀也很得意,从小到大,总算有件事教她胜过冉烟浓的,但见冉烟浓为了孩子的事眉头有点忧愁,也随着长宁安抚了几句,“容恪身体底子好,浓浓也不差,只要想,总会有的。”
冉烟浓笑着装作无事地应承了,但心里却道:可是他不想啊。
灵犀是大魏公主,她有孕的消息很快便递到了皇宫里头,皇后喜不自胜,托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齐野也龙心大悦,几个儿子各自成家了,但有生了孩子的,但无一例外都是孙女,要是灵犀能给他生个外孙儿,他一定比那几个孙女更疼。
灵犀的起居现在由长宁亲自看护照料了,她用了点小米粥,便在院中与长宁散步,长宁规劝道:“横刀还在军营,这天大的喜事,迟早要同他说的。”
灵犀还羞着,仿佛还没接受要如何学着做一个母亲,肚子里已经多了一个小生命,但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她都会豁出命地疼爱他们的,闻言,羞涩地脸红道:“姑姑您别说,也别给他写信,过两日他便要回来了,我亲自、亲自告诉他。”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为她着紧、为她着急的傻样儿了。
冉横刀确实没得到消息,只是到了每个月休沐时,照例要回家一趟。
灵犀早在门内等候了,未免教旁人看出她的急切,她掩在朱门之后,娇俏地脸蛋上涂抹了红云一般,等到了时辰,还没见冉横刀,心里不免有点急了。
远远地传来了一串马蹄声,灵犀心底一跳,脸色更红。
他回来了。
冉横刀解鞍下马,将包袱扔给前来接应的小厮,里头有几只兔子,随军打猎时新得的,希望公主媳妇儿能喜欢。
冉横刀哼着小调儿要上阶,身后一个温柔清脆、如风铃摇曳一般的声音轻轻响起,“横刀。”
不但冉横刀,门内的灵犀也是一怔,隔着缝儿看去,石阶下的少女着一身杏黄色绣兰云烟衫,逶迤软翠烟罗古纹双蝶流云留仙裙,头戴着一顶垂着白纱的幕篱,姿态轻盈,不是潇潇是谁。
冉横刀已经很久不想潇潇了,也不懂她来做甚么,但他总是没法拒绝温柔的潇潇,她一唤,他就停住了脚步,往石阶下走去,潇潇撩起了白纱,露出一张憔悴微白的素容,他一看之下,心惊道:“潇潇,你怎么会上我们家来?”
阮潇潇双眸噙泪,在冉横刀还没反应过来时,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投入了他的怀抱,冉横刀一瞬间僵直了脊骨,眼眸直愣愣的,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滚烫的水珠儿像烛泪,烫得他心口一紧,还以为有人欺负阮潇潇了。
“潇潇?”
他为阮潇潇打抱不平惯了,见她哭成泪人儿,便心中难受,又起了见义勇为的心思。
灵犀冷眼看着,数着一、二、三……纵然是阮潇潇主动抱他的,但十声过去,他还没有推开,灵犀摔上了门,转身走入了前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浓浓和恪哥哥的小孩子也要来啦~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嘻嘻
☆、脾气
冉横刀四肢僵硬着, 隐约听到摔门的碰撞声, 来不及回头, 潇潇便将他更紧更紧地搂住了,“横刀,我……家里要逼我嫁人了。”
冉横刀一听, 便蹙起了大刀眉。有这事?
他无奈地作投降状,尽可能不吓到怀里的惊弓之鸟,小声道:“你要嫁给谁?”
阮潇潇咬唇, “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你知道,他是个放荡狎妓的风流公子哥。我哥哥说,你原来迫我迫得紧, 很多人都以为……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娶我了。”
原来冉横刀当年放浪形骸, 曾给潇潇带去这么大的伤害,他心下凛然,很是过意不去,本想将潇潇推开,更是失去了勇气。
阮潇潇却松开了他, 一双含水的眸子如海天里浮沉的明星,又软又亮,楚楚可怜, 冉横刀心中大是怜惜,觉得自己不是东西,耽误了潇潇这么多年, 又让她所托非人……
冉横刀抬起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哎!”阮潇潇握住了他的手腕,柔弱无骨的软绵绵的手掌搭着冉横刀,奇怪公主握着就让他心神荡漾,阮潇潇就让他有点儿想挣脱了,但他只是竖起了漆黑的墨眉,一言不发地望着潇潇。
纤薄的白纱下,阮潇潇不施粉黛的脸颊更如素月出深山,清丽脱俗,泪水噙在眼眶里打转,格外姣柔,肌骨莹润。
潇潇很美,很温柔,冉横刀喜欢了潇潇很多年,这不假,但自从娶了公主以后,他愈发觉得公主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人,性子悍烈固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写在脸上,他是根直肠子,就不必花心思去猜。以往他讨好潇潇时,却要日以继夜地伤脑筋,到处打听她喜欢什么。
与公主成婚数月,他心里已经完全只剩下了画画,对潇潇,他以为就当是年少无知时做了一场黄粱美梦,醒了就过了。
但潇潇今日上门来,一番话一说,让他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冉横刀忐忑地问:“我记得,我问过你可有心上人,你说有的,潇潇,他也……不肯娶你么?”
不说还好,一说阮潇潇埋在幕篱下的脸蛋倏地一扬,眼眸与冉横刀一撞,险些将他撞飞出去。
阮潇潇轻咬贝齿,“我那时以为,我们还小,只要彼此守着,一定有拨云见月的时候。横刀,你明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早就,喜欢你了。”
冉横刀险些后脚一滑摔倒在地,惊愣地望着阮潇潇。
不是这样的,他记得他问时,阮潇潇说,她有了一个更合心意的心上人,那个人待她很好很好……难道,潇潇说的是他?
冉横刀支吾了,“可是、可是我已经……”
皇帝亲自拟旨指婚,谁敢违逆?
阮潇潇那时自知没有了机会,也不想参与进来了,大不了弃了冉横刀,再找个更好的,只是没想到挑来挑去,家里为了找了一个样样不如冉横刀的男人来,阮潇潇心里悔痛不已,如今见了冉横刀,他脸上全写着畏避,阮潇潇更是心底一沉。
“若是你不嫌弃,我可以嫁给你做……”
“够了。”冉横刀硬起了心肠,手掌一隔,便将错愕的阮潇潇柔软的攻势挡在了盾前,他不悦地沉声道,“潇潇,我当年虽然少不更事,纠缠与你,但那时也是有意娶你做正妻。可我百般用心,你从来没有答应过。潇潇,你我之间的事,我是觉得很遗憾,但你不要自甘下贱……不然,我会非常非常失望。”
阮潇潇震惊地倒退一步,“你、你说我自甘下贱?”
冉横刀知道话说重了,但他只想让阮潇潇知道,从他将公主娶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有情也好,有恨也罢,就都烟消云散不作数了。
他抿住了唇角,眉眼下拉了一截,“对不住,我心里只有公主了。你的事,我也许可以与你哥说一说,但阮家的家事我管不上,别的,就对不起了。”
冉横刀举步迈入了将军府。
但府中正在闹事儿,公主着她的贴身侍女背起了包袱,正闹着要回娘家,长宁和冉烟浓都帮忙拦着人,不让她走。
冉横刀吓了一跳,好好地公主怎么要回宫?
一行人见了正主回来,才个个罢了手,灵犀恨很地看了一眼冉横刀,扭头背过了身,冉横刀心中突突,才想起来潇潇来了,怕不是让公主起了误会。
冉烟浓忙向他使眼色,冉横刀大步跨过庭院,一把握住灵犀纤细的一截皓腕,“画画?我错了,有事我们回屋谈好不好?”
被人听他认错挺没面儿的,何况是为了一桩小事。
但冉横刀抹不开面,反倒让灵犀更恼,甩开了他的手,冷声道:“不必理会我,你旧情难忘我不怪你,但既然如此,就不该说那些好听的假话哄我!”
“我没骗你啊,画画……”
灵犀甩手就要走,长宁忙让人截住她,闹了一通,要出走回娘家的公主却被下人拦住了去路,灵犀委屈,“姑姑?”
长宁迎上去,忙教她的手握住,“灵犀,你怀着孕,不要跟他一般计较,我替你说他就是了。”
冉横刀耳朵一动,蓦地睖睁着涨红了脸,“娘你说什么?”
灵犀又背过了身,长宁不知该怎么数落冉横刀,一指头戳在他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都要做爹的人了,还不成体统,好好去哄哄灵犀。”
冉横刀震惊地同手同脚地走了上去,连指头往哪个地方摆都不知道,知道公主介意什么,只得干巴巴地解释,“我发誓心里只有画画一个人,以后的一辈子只喜欢画画,只宠画画,只和画画携手变老,刚刚我已经拒绝潇潇了。”
肉麻的话让冉烟浓都耳朵红,羞耻地都不忍看了。
灵犀却不知怎的,倒很喜欢刀哥说这些肉麻兮兮、教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话,云销雨霁了,也不闹着要回娘家了,但却没立刻答应,“我管你心里头都有谁!这几天你不许来我房里睡。”
言下之意,就是给他机会解释清楚。
公主本来就脾气冲,怀孕了更是火爆,但幸得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冉横刀偷偷抹了一把汗,笑嘻嘻地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好,都听画画的。”目光便碰到了她的肚子,还是平平坦坦的,但就是让人高兴,傻笑着合不拢嘴。
灵犀嗔怪地用胳膊肘推了他一把,在打听清楚他到底和阮潇潇说了些什么之前,她不会那么轻易地原谅冉横刀的,只能先将他晾在一旁。
冉横刀见公主带着婢女回寝房,便欢欢喜喜地追着去了。
这是总算是告一段落,长宁等她们走了,才问冉烟浓,“这是怎么回事?”
冉烟浓还是听了一些风声的,“阮家意图将潇潇许配户部侍郎的公子,就是闲暇时斗鸡走狗,读书时捉弄先生的那位公子哥,潇潇看不上他。不过我没想到她今日会找到冉家来,应该还是特意打探过,知道刀哥今日从城外回来,也许是重新惦记起刀哥的好了。”
长宁对潇潇这事一直遗憾,不好多言,只含着微微责怪睨了冉烟浓一眼,“都成婚这么久的人了,把‘刀哥’这两字给我换了。”
冉烟浓忙乖巧地立好,点头称是,却暗地里吐了吐舌头。
长宁摇了摇头,无奈地随着丫头婆子们的簇拥回了寝房。
临近年关和皇帝寿辰,冉将军府又像以前那么忙碌起来了,处处张灯结彩,挂满了祈福的红绸子,覆压了一层霰珠的梅枝,瘦姿冷峻,红梅初绽芳蕊,寒香怡人。从前院到里院,都搅匀了一股清冽扑鼻的梅香。
铺卷了雪花的北风,呼吁着各家各户都搬出了香炉,烧起了地龙,冉烟浓待在温暖如春的闺房里,望着翻卷的雪花睡了满窗、满地,心里却惦记着还在军营的容恪。
她后悔没怎么学女红,没法给他缝制寒衣,行军打仗的将军,寒衣是必不可少的,也不知道他身上熨帖穿着的衣衫,都是出自哪些心灵手巧的女人之手。
期间冉清荣捎了一封信来,说她已经随着章郃押送粮草的大军抵达辽西了,冉府上下的人都总算松了半口气。
这日,灵犀被冉横刀软磨硬泡闹得心烦意乱,不想就这么轻易地给他台阶下,挥袖便出了庭门,到了冉烟浓这处,姑嫂两人在小院的回廊底下,一个着红,一个着绿,烹茶煮雪,很是闲逸。
冉烟浓取了昨年珍藏的梅子,用雪水一煮,闻着味儿都觉得酸。
灵犀正好食欲不振,这几日就爱吃酸的,两人用小碗盛着喝茶,喝到一半,灵犀就瞪起了眼睛,“浓浓,怎么你把我的青梅茶都喝了?”
冉烟浓一愣,灵犀神色古怪地望着她,“我记得你不爱吃酸的。”
作者有话要说: 浓浓啊,真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虽然恪哥哥每次都很防着,但防不住比较聪明的小蝌蚪啊~嘻嘻
☆、看诊
冉烟浓怔怔地听着, 又好像灵犀的话都随着呼啸的北风和雪花一道卷走了, 灵犀眼睛雪亮地盯着呆若木鸡的冉烟浓, 咧开了嘴,“浓浓,你是不是也有了?”
“我……”冉烟浓纤长的黛眉揪了起来, 好像不大能接受这个事实,“应该不会……”
从灵犀怀孕以来,几个婆子和长宁公主日日拉她叙话, 东交代,西安排,灵犀纵然是再咋呼,也懵懵懂懂将好些话都听进了耳中, 仔细看了眼冉烟浓还纤瘦如柳的小腰, 露齿微笑,“你的癸水什么时候走的?”
冉烟浓皱眉,谨慎地回答了这话:“才半个月前,所以我才说不会。”
冉烟浓想教灵犀别瞎想,也别乱说, “我近来身子很好,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能吃能睡的啊。”
从怀孕以来, 灵犀的胃口大不如前,又孕吐得厉害,相比之下, 冉烟浓这边很平静,确实不像是怀了身子的。
冉烟浓清楚,容恪每次都有所防备,从不弄进她里面,不会怀上的。
灵犀听她这么说,疑心去了大半,但还没彻底放下,只是暂时没怎么当回事,心道冉烟浓也许是才怀上,症状不明显,还要再观摩几日。
不想一日,到了晚膳时,饭桌上有冉烟浓最爱吃的清蒸花鲈,鲜香味美的鱼汤,却让冉烟浓嗅到了一股避之不及的腥味,她没像灵犀闹得这么厉害,又是胃里泛酸又是干呕,只是觉得有些恶心,忽然之间就没了食欲。
至此灵犀愈发狐疑,饭后将冉烟浓拉到了斗拱小檐的青瓦下,飞雪如鹅毛,粘住了冉烟浓斗篷兜帽上的白狐狸毛,冻得脸颊冰凉,走出了这么远,还是觉得有点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