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要有恃无恐才敢闹罢,容恪没有人疼爱,一哭就要遭罪,他就学着不哭了,学着笑。
冉烟浓摸摸儿子光滑的小脸蛋,“小容鄞才乖着呢,他可比我乖多了,我小时候只会闯祸。”
容恪想说,他还没到闯祸的年纪。
要是由着冉烟浓这么放肆地宠爱下去,这个儿子将来迟早要上房揭瓦。他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过了山坡,天气突转清朗,远山历历晴树被初霁的一道虹雾笼在光晕里,焕着琉璃般的彩。
马车缓慢地停了下来,容恪让冉烟浓留在车内,徐步下车,身后忽然多了七八十人。
江秋白持剑而来,“回禀世子,是太子殿下安排护送的人手。”
容恪微笑,“承情了,继续走罢。”
太子和容恪是连襟,虽仅有数面之缘,但到底关系在这儿,冉清荣和冉烟浓自幼感情好,说不准也是冉清荣向太子求的情。
于太子而言,虽是随手一说,京中自有人手给他调度,但这却是与皇帝对着干,想必皇帝施压下来也不好受,是以容恪才说了一句“承情”。
江秋白道:“没有太子的人马,属下等人也拼死送世子回陈留。”
容恪淡淡道:“艰险也不在路上,真正的硬仗,还远在陈留。”
江秋白点点头。
此时还有人不相信,老侯爷为何会突然辞世。陈留那边递的消息时说,近来雷鸣大作,侯爷心神哀恸,时常萌生幻觉,听到已故的秀秀召唤,便一睡不起了。
容恪没问过别的,显得漠不关心。但江秋白这边,却私底下问了传信的人,“有仵作验身么?”
信使摇头,“侯爷的身体,只要徐夫人和世子不发话,没有人敢验啊。”
徐氏……
江秋白和曲红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觉着此事背后必有蹊跷。
但问信差是问不出什么的,他充其量也就是个送信的人罢了。
只不过他描述了一番容桀的死状,眼如铜铃,目眦欲裂,难以闭目安息。
这么一描述,更加完全不像是死前幻觉秀秀在眼前,追着秀秀而去的死状,曲红绡在发迹以前,是江湖刀客,曾给数人验尸,有一些经验,“侯爷死前,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而且绝无可能是秀秀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说了陈留的幺蛾子还没完嘛嘻嘻~
☆、逼宫
容恪夫妇启程回陈留, 那边齐戚也到了黄河边上。
今年整个大魏雨水丰沛, 连陈留也缠绵了半个多月的雨, 不论南北,到处都是湿淋淋的一片沼泽洼地。
齐戚沿途便在温习《水经》,到了河岸边上, 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无数的人都在挣扎着, 怨愤世道不公,齐戚扔了手中的书,不愿纸上谈兵,“立即向朝廷请旨拨款。”
手下的人不明白, “王爷, 此时国库空虚,一场战役损耗极大,恐怕是……”
“那些也没有人命重要。”
齐戚在新挖的导水的沟渠上视察了几日,觉得沟渠面积不广,深度不够, 无法将河水北调,被差使各州各县的官员,着令军队, 开挖河道,引水入汾。
河水泛滥,宜疏不宜堵, 这是众所周知的,既然王爷发令,上头有了人承担一切后果,众官员没有不服从的,便顺着齐戚的意思,开挖沟渠,引水往北,雨势渐渐小了,还没有停的意思,工程便只能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尊贵的龙子端王殿下亲身上阵兴修水利,让不少百姓对朝廷又有了信心,加上皇帝批准了押送粮草物资发送,百姓们都自发愿意跟着齐戚深入污泥河沟,加快挖渠。
齐戚这边民心高涨时,皇后在那厢坐立不安。
眼见得齐戚在朝野和皇帝口中的风评愈来愈好,他一回京,维持许久的平衡定会被重新打破。
皇后原本还有闲工夫召冉清荣到凤藻宫喝茶,但冉清荣身子有些不适,头有点昏重,脸色微微泛着白,走路也轻盈,对茶点也毫无兴致。皇后风声鹤唳,以为冉清荣有了,这关头两头都不利,她只得派人出去给齐咸递口信儿,催促他快点动手,里应外合,先控制住皇宫。
齐咸收到消息,反而问了一声:“侧妃人在哪?”
外头婢女莲步姗姗而入,回禀道:“侧妃不在府中。”
“从明日起,将侧妃禁足王府,没有本王的允许,她不得出门一步。”
婢女自然答应,“诺。”
冉清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感到了一股紧迫感。听闻城外钟山寺求子灵验,冉清荣带着两个嬷嬷,和几个丫头便出门拜佛去了。
齐戎从皇帝那儿回来,才得知冉清荣不在东宫,他近来右眼皮总是猛跳,冉清荣一刻不在眼皮底下都不行,忙骑着马飞奔钟山寺。
他赶到的时候,冉清荣正从发完愿,沿着九十九级台阶走下来,中间一座平台,摆着一只硕大的宝鼎香炉,香烟袅袅,冉清荣微微一怔,只见太子撩着衣袍像猴子一样窜了上来,满头大汗就将她横着抱了起来。
冉清荣猝不及防进了男人怀里,怔怔道:“怎么了?”
齐戎抱着她飞快地下台阶,“清荣,我忘了同你说,近来你只能呆在东宫哪里也不准去。不论是出宫还是皇后召见你,倘若推辞不得,你将一切罪名都推在我头上,但你不能有事。”
冉清荣懂了,“是不是皇后和贤王有了异动?”
齐戎才从皇帝的寝宫里出来,齐野是个谨慎的人,皇后密信说了什么他虽然不知,但皇后传书给齐咸,数次私底下交谈,他是听了些风声的,自然,齐野便要嘱托大儿子,不可掉以轻心。
“是的。”
他在大事上也不瞒着自己,冉清荣反而觉得安心,这个一根筋又爱自作主张的男人可算是开了窍了,“不过我来这儿,也是为了求个孩子,不也是为了帮你?”
听到“求个孩子”,太子殿下脸颊一红,正好停在了树林阴翳的阔路中间,嗫嚅道:“我现在这样,恐怕还不行……”
时辰还是短,短到他都有点羞愧。
他都怕人嫌弃。
冉清荣忍俊不禁,“没事,太医说恢复只是早晚问题,现在已经可以受孕了。”
齐戎还是脸红,“我,我没敢报太大希望。”
清荣都能来拜佛求子了,是真的很想生儿子吧,齐戎刚恢复那几日,与冉清荣如胶似漆终日缠绵,他很有精神头,但过了一个月,就渐渐地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要是……
总而言之,他还是有点自卑。
冉清荣笑意清婉,“太子殿下你的脸很红,我给你吹吹好么?”
“别、别撩拨我。”
齐戎有这个病,太医都建议让太子妃主动一些,冉清荣不比冉烟浓爱脸红,到底成了两次婚,又有了一个几岁大的女儿,面对太医的话还是肯主动听的,也就时而与齐戎多了些小情趣,反而将他弄得手足无措起来。
太子殿下淡定而脸红地拒绝了。
冉清荣也低下了头,任由他抱着一路下山。
齐戎虽然某些方面不如一般男人,但力气却大,加上冉清荣又轻,结果就被他抱了一路,才送上了马背,齐戎骑马都怕颠着了她,信步如春风,骑行缓慢地回了东宫。
回宫又是一番千叮咛万嘱咐,比冉清荣奶奶在世时还要苦口婆心地唠叨:“不要出东宫,千万千万不要。”
男人大概真怕她出事,冉清荣只能听着他的话,在东宫里莺莺为伴。莺莺日夜盼着娘亲能生小宝宝,每天帮她看着肚子,“娘亲,它又大了一点了!”
小姑娘家家可人又懵懂,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句,女儿体贴,冉清荣也高兴,“莺莺,还没呢。”
莺莺就失望了,“可是,可是真的大了,嬷嬷说,有了小宝宝,娘亲的肚子会越来越大的。”
童言无忌,听得侍女们都脸红着不敢看。
……
黄河水患,连天灾情,又加上一个会陈留的容恪,齐野心中忧烦,又病倒了。
皇后日日到齐野的宫中来奉茶倒水,不离身地照料,凤宫之主要霸着侍女的活儿,没人敢拦,何况皇帝近来受了风寒病得厉害,高烧不退,嘴里唤着的全是“皇后”。
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皇帝口中殷殷叫喊的“皇后”,是他的“阿虞”,不是她这个现任皇后。
皇后妒恨,将早已准备的无色无味的药偷偷倒入皇帝的被子里,喂他服下。齐野病得神智迷糊,还以为是发妻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苍老的脸,一晃二十多年,齐野自知老了许多,迷糊着感叹道:“阿虞,你来了?可我,都这样老了。”
皇后气得将碗摔在了地上,攥住了皇帝的衣襟,冷声道:“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阿虞!”
皇帝意识朦胧地被皇后摔回床褥里,艰难地颤巍巍地抬起了手,“阿虞……阿虞……”老泪纵横。
人生病了时总是格外脆弱,也最能曝露内心真实的渴望,皇后听了绝望地又哭又笑:“我在你身边二十年,却比不上一个只陪了你三年了虞皇后!”
齐野挣扎着要爬起来,被皇后一个耳光抽回床榻,他闷不吭气地闭上了眼,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皇后出了心头的火气,见齐野不动了,震惊着伸指头探过去,“皇帝?皇帝?”
没有出声儿,气息微弱,奄奄如风中残烛。皇后又慌又乱,赶紧收拾好将齐野的被褥拉上,让外头的宫女近来点香,说皇上已经睡着了。
皇后在皇上的寝宫里照料了半个月,皇帝的病情愈发严重,但宫中无人敢置喙,因为太医看过,没说任何问题。
殊不知这个太医早已被皇后买通了。
有人到东宫给太子报信,但齐戎也只是来看过齐野几回,便被皇后劝下去,代皇帝处理政务。齐野病倒了,所有政务都压在太子这头,包括黄河水患,齐戎也公事繁冗抽不开身。
宫中人心骚乱,皇后趁皇上熟睡夺取了禁卫军的虎符。
八月下旬,齐咸果然反了,连通了永平侯,手握了八千兵马,齐咸逼宫了。
御前保护皇帝的将军,也临阵倒戈,投靠到了叛军麾下。
齐咸率领八千人马包围了皇宫,扬言太子不举,皇帝有心废立,为篡夺皇位太子竟使诡计暗害皇帝,请太子出来对质。
事先流言蜚语已传遍宫城,人心惶惶。
支持拥护齐咸的朝臣自不必说,那些置身事外的由于手中没有权利,也难说信任谁,贤王逼宫,竟无一人有能力阻止。
于是大军浩浩荡荡地破开宫墙,与禁卫军里应外合,乌压压的大片人马杀人了皇帝的宫门。
齐咸已经准备了很久,从容恪离开上京开始,他就在紧锣密鼓地计划收买人心,利用永平侯的威望联络各大臣,搜罗能为他效力的士兵。
他韬光养晦许久,将治水的机会让了,纵容容恪离开了,都是为了养足兵马等待这一日。
只要他登上帝位,从今后,浓浓是他的,江山也是他的,而容恪不过只是他踩在脚下的蝼蚁。
齐咸振奋着率领人攻入宫门,闯到金殿,剑锋直指,逼迫太子出来对质。
如今齐野早就一病不起了,太子龟缩东宫,齐咸得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造反的叛军军心振奋,“杀!杀!杀!”
齐咸一身漆黑的甲胄,在众人簇拥之下提剑入了皇帝金宫的主殿。
鎏金而辉煌的雕龙大柱,琉璃雕镂的盘龙大画,彩线穿缀的祥云飞龙锦绣帘褥,雕着双龙抢珠的兽形香炉……金殿里空荡荡的,几乎无人。
齐咸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眉心微微凝着,意识到有些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造反逼宫这边的事略写了,因为恪哥哥和浓浓才是主角啊,但是我赌一包辣条,齐咸成不了气候~
☆、兵败
没有人。
皇帝休养的寝宫里没有人, 串谋的要做内应的母后此时也不知人在何处, 齐咸虽然能处变不惊, 可心里也隐隐约约有了怀疑——莫不是事情有变?
可依着母后的手腕,她不至于连报信的余手都不剩的。
齐咸抬起头,只见镶金雕漆木龙古架后, 一个修长的人影徐徐转出,一身箭袖的紫金蟒袍,发簪金冠, 尊贵无匹,眼神却带着失望和悲悯。
他从容地走来,仿佛不知道已被齐咸兵临城下,随时会覆灭一旦, 也仿佛不知道, 齐咸早已有了弑君杀父的杀机,齐戎只是慢腾腾地走过来,在齐咸目光狰狞地伫立时,齐戎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四周都是齐咸的兵马, 有人要上前摁住太子,齐咸挥手说不用,他捂着被兄长锅得疼得像火烧的脸, 震惊地抬起头,“皇兄?”
殿内没有皇帝和皇后,只有太子, 齐咸惊讶不止。
齐咸失望地道:“父皇说你会造反,我原本不信,以为你最多与老二争持不下,可你——太让我失望了。”
“父皇也知道?”齐咸惊愕地拔尖了声音。
整座金殿里都是齐咸震惊的尖音在回荡,造反的人有犹犹豫豫的,一听皇帝早已知晓,反应过来太子出现在此是受到皇上旨意的,是正统,而逼宫的人,全是谋逆。
齐戎无奈,“三弟,你太妄进了。我本来答应父皇,三月内便许会退位,你为何等不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做哥哥的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也知道,我虽是太子,可从来不是玩弄权术而不顾手足情分的人,若你当真要这个帝位,不是不可,皇位能者居之,你要表现出你的才干,我早就……”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齐咸此时最不能动摇,他反掌阻隔了齐戎的脸,将他的话堵回去,沉着脸色一吼,“动手!”
“殿下!”
身后急报,齐咸没来得及拔剑,便被唤住了,“殿下,我们被包围了!巡城防御司也倒戈,控制了永平侯府,陆世子不知所踪!”
事情反转得太快,齐咸脑中一片嗡嗡之音,他举着剑,又惊愕地放下,望向了唯一能解释这些事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