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是南门口的人家,方婆子先皱眉,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太穷了。扬州富裕是没错,但是扬州也是有穷人的,而穷人大都居住在老城区这边,而老城区南门附近又是穷人里面最穷的一批。
像是赵家所在的太平巷子就属于旧城区南边,只不过位置上并没有那么靠南,所以往北走走就颇看的过去了。这里充其量只能说是鱼龙混杂,有有钱的,也有贫苦的。可是南门口那边,真个就能说都是穷鬼了。
王婆子像是知道方婆子怎么想的一样,笑眯眯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还能给侄女寻个不好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个道理我从不含糊。那杨老四是个懂经营的汉子,年轻的时候也颇赚了一份银子在手里,于是在南门口附近买了地盖那种最普通的房子。”
按王婆子所说,这种房子其实就是大通铺。专门租给进城做工的城外劳力来住,因为比别的租处都要便宜的多,十分对那些租客的胃口,常常都是住满的。这些铺位收钱很低廉不假,但这种都是积少成多,他手下这种铺位又不是一个两个的。赚来的钱当然也不是一个两个的铜板,反正让赵嘉母女三人过上殷实日子并不难。
又说了杨老四家的情况,他上头父母早就去了,不用担心要此后公婆。底下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已经成亲,女儿估计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只有小儿子年纪小一些,还要等几年。
这样说起来倒是很好,只不过方婆子想到他做的那些营生又狐疑起来。租铺位给人住看着简单,其实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这里要处理几个情况,第一个是租户拒不付钱或者半路跑路,这个也是最容易处理的麻烦,像是普通租房子一样,交押金就可以了。
第二个就是租户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火气很大,租的铺位也没什么隔档,说不定有什么不和的,就要打起来了。这种事发生的多了是很影响声誉的,到时候恐怕来租的人就会越来越少。所以杨老四要为人强悍,镇的住场面,再多的最好有几个兄弟,亲兄弟也好结拜的也罢,总之就是杵在那里就能震慑的住场面。
第三个就是地头要打理好,城南,特别是南门口那个地方,街痞、无赖、混混最多。这些人最爱的就是打老实人买卖的主意,若是开门做生意的没把他们的香烧好,到时候恐怕要难过。
杨老四能将生意经营的很好,这些当然也就一一做到了。而做到这些的人往往脾气都不会太好,脾气不好的男人这对于女人来说可不大妙。要是遇到一个混账的,说不定就要常常打老婆了。
这就是方婆子的唯一忧虑。
王婆子却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并不靠说媒赚钱,如今也就是街坊邻里之间互相帮忙,所以我这里尽管和您实话实说。这杨老四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汉子,这是真的。但是打老婆这件事是没有的,莫说是打老婆了,他这人的性子硬派的很,只要不是那等撒泼胡闹的,女人他根本碰都不碰一下。”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下三滥们什么都做这不假。但是混的好的那些人往往比一般人还要讲究,譬如说义字当头,譬如说不欺侮最苦的那种百姓,譬如说不打女人。
去看看监牢里最鄙视的犯人是哪一种吧!一种是奸.淫.妇女的,另一种就是拐卖儿童女人的。从犯罪上来说,这些人其实都是在欺凌弱小,这对于江湖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
方婆子当年做稳婆的时候也是下九流的行当,因此对这些门道略懂。现下王婆子这么一说,她当然就全明白了,心中放心不少。
只不过人都是得陇望蜀的,所谓一山还比一山高。这个杨老四虽然不错,但是说不准还有更好的,于是试探道:“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家?难道就没有别的了么?我想仔细挑一挑。”
王婆子倒也很爽快,当即道:“还有一户人家,这也是极好的。按说这个情况都能讨一个黄花大闺女了,只不过啊......”
王婆子说的第二个人家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秀才,虽说在扬州这个地方秀才并不值钱,但好歹是个功名了。嫁过去人都说是秀才娘子,那也是要多一分尊重的。所以这种人就算是穷,也有人家愿意把黄花闺女送过去做续弦。
这秀才本身也还好,并没有因为自己功名在身就自高自傲起来。而是十分踏实,平常时候就坐馆教一些蒙童,赚一些束俢,只有府试考举人的时候才会出门去考试——按理说这样的应该很好找续弦才是。
但实际上不然,至少黄花大闺女是没戏了。无他,实在是太穷了太麻烦了。
他坐馆教蒙童能收几个束俢?靠着这个束俢他要养活膝下一个儿子,以及老家一大家子的人——据说他在这个儿子之前还有几个儿女,都是小时候饿的太多了,体质差没站住脚,这才夭折的。
他的穷并不是他自己不事生产,那样反而还好一些,说来说去那就只用养他一个人了。无论是媳妇家里有钱,还是媳妇能干,都应该不难做到。他的穷是因为老家一家人就是一个无底洞!
若是他不把钱送过去,乡下就有人来他的蒙馆闹。说他当年读书用尽了家里的钱财,家里为了他卖田卖地,所以家里如今才如此贫困的。现在老家要饿死人了,他却不管,只顾着自己在城里快活!
有这种家人,那就得有金山银山才够填。但是有金山银山的女孩子也好,寡妇弃妇也罢,为什么要嫁一个四十多岁依旧一事无成,并且家里麻烦的老秀才?真喜欢当秀才娘子,凭这样的嫁资,有的是二三十岁的秀才公上门求娶。
读书人金贵不假,但是金贵的是举人以上功名的读书人,秀才一般怎么说——穷秀才、酸秀才而已!
果然方婆子听了这个,一边心里喜欢人家读书人的身份,另外又厌恶他家的麻烦。想了想:“这个实在是差太远了一些。”
之后王婆子又说了一个,这一回一样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那些不好的地方让人皱眉——这就是王婆子的心计,先把最好的那个说出来,等到把其他的都听了,再看第一个,就会觉得第一个格外好!
方婆子初初点中了杨老四,只不过这话还不能完全拍板,她得和赵嘉说一声才是——王婆子就没有留下了,毕竟以前从来没有提这件事,今天贸然提这件事,谁也说不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若是赵嘉一个气急,最后招呼到她身上,那就十分尴尬了。
王婆子告辞之后方婆子就去了赵嘉屋子里,赵家这时候正在做一双鞋面子。见王氏来了,便起身让座。方婆子笑着摆摆手,就在她身旁坐下了,然后吩咐月娥和雪梅两个:“外婆和你们娘有些话要说,你们去外头玩儿吧。”
月娥和雪梅互相看了一样,很快出了东厢房,把门给合上了。
等到感觉两个孩子不在门口了,方婆子这才与赵嘉道:“今日你王婶过来了,带了一个消息,我想着你该考虑考虑。”
方婆子说的吞吞吐吐,这种事事到临头总是很难开口的。赵嘉并不知道方婆子要说什么,但是感觉还是有一些用的,她母亲都这样表现了,那一定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你王婶她说,她知道几个好人家——你如今的年纪还不算太大,难道真打算守一辈子寡?这几个人家确实都没得说的,你要是真去了这些人家,以后日子也能过起来。”虽然有一些前言不搭后语,方婆子也算是把意思说出来了。
只不过赵嘉听在耳朵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当初在山东的时候,丈夫家的人要把自己卖到山里做媳妇。人都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回投胎,那么有欢欢喜喜去的,当然也就有害怕而裹足不前的。
因为害怕,也是因为以前的一些经历。赵嘉第一反应就是生气,就是拒绝。赵嘉‘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眼睛通红,似乎眼泪就要往下淌。带着哭腔道:“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如何来扬州的,中间担惊受怕,经了那么多的苦,要是一个不小心只怕就死在路上了!图什么,不就是图家里亲人不会把我和月娥雪梅她们卖了么!只不过我没想到,这才住了多少日子,家里人就嫌弃我了,急赶赶的就要把我嫁出门。”
狠狠地一擦眼泪,眼角都擦红了:“娘可算了吧,我也知道是谁看我不顺眼。罢了罢了,寄人篱下就该知道是这种情形了,又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是这样,我还不如现在就搬出去呢!想来我有手有脚,也不至于饿死!”
说着就要开柜子收拾东西。若是王氏在这里,她倒是敢让赵嘉收拾。这些日子她已经看透了赵嘉的为人,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但是喜欢占便宜,好吃懒做等是实实在在的。她确实有手有脚,但是有手有脚能够做什么?男人还能去做苦力,女人能捞到什么活计。想赵嘉这种没甚手艺的,只能去给人做粗实老妈子。
钱少事多,而且还被人看不起!她就不信,在自家过惯了舒服日子的赵嘉能受那苦,说不定没几天就要回来了——而且讲不好,这收拾东西也是逢场作戏。
但是方婆子不是王氏啊,见女儿收拾东西她就急了,连忙拦下她道:“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何尝是要赶你走!是确确实实为你着想呢,你还年轻,守寡又是何必。你看娘年轻时候不也是一样,后来又嫁人了。将心比心,我如何能眼睁睁看你做寡妇?”
这话算是有一点触动,让赵嘉从完全没有理智中脱出来。她这时候能想一些事情了,确实别人会害她,她亲娘却不会。现在她亲娘来让她嫁人,是真的觉得让她嫁人是件好事。
只不过赵嘉哪里会相信这件事,她在乡下地方呆久了。想到寡妇再嫁就只能想到那些贼眉鼠眼、家无隔夜粮、孩子一大堆的人家,要是让她嫁去那种人家过苦日子,她宁愿现在这样!
“娘,您是运道好才这样的。多少人再嫁就毁了!”赵嘉不愿意听解释,只冷冷道:“您给一个准话吧,您要是和我说嫁人的事情,我现在就走。您要是不说了,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依旧照常过日子。”
方婆子能说什么,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叹息一声:“今日就算了,这件事你心里好好想想。你现在只不过是没想过这件事,心里害怕罢了。等你想明白了,我再和你说一说。”
赵嘉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方婆子既然暂时退了一步,她也不会这个时候顶牛。只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不免想这件事,嫁人?她本以为再也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今天却又有人提起了。
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吗?她倒是想要回答‘是’,但是怎么也答不出口。说到底她除了当年私奔和去年从鲁地跑到扬州这两件事外,她这辈子并不算性格刚强,她其实一直都很依赖过去的丈夫。
现在和她说可以换一个丈夫依靠——曾月娥曾雪梅她们的爹也死了几年了,感情还有,但要说一直心心念念,那显然是不存在的。
换一个丈夫倚靠?她竟然觉得不错。如果那是个好人家的话,当然是嫁人更好。在现在的赵家,作为出嫁女的她,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住,这完全就是寄人篱下。虽然赵家人的态度还算不错,但是无法像自家一样随心所欲也是肯定的。
所以,到底她是嫁还是不嫁?关于这件事,她确实要好好想一想了,这可是事关她后半辈子的大事啊。
第114章
之后的好些日子赵嘉都没有好脸色, 只不过王氏并不惯着她,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倒是方婆子颇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所以处处陪着一些小心——偏偏赵嘉最想要的也就是王氏的赔小心而已。
这种奇怪的氛围当中,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一转眼就到了赵蕙蕙出嫁的日子,这一日和上一次赵蓉蓉出嫁非常仿佛,赵莺莺她们早早起来, 作为女方的近亲, 各处都要搭把手。
赵莺莺赵芹芹连带着曾月娥曾雪梅都到了赵家小院这边, 虽说曾月娥曾雪梅跟随赵嘉来过赵家小院,但是她们并没有进过二房的内房,现在总算看到了。不过看过之后就是大失所望, 这简直比她们在乡下住的房子还要不如。
曾月娥曾雪梅的父亲算是比较能干的,所以房子在村子里也算不错, 是砖墙茅草屋顶的。这边二房的屋子虽然是砖墙瓦顶,但是墙面剥落,瓦片也十分凌乱,站在室内就知道下雨天一定漏雨。
再看房屋大小,那就更不用说了。农村大院比起城里屋子最大的好处就是阔朗,乡村的一间房常常能顶城里的两间呢!赵蕙蕙这间房子就十分小了——是从一间房里隔出来的一半,也是她家唯一的一间客房。
赵蕙蕙今天也是穿的红嫁衣,有梳头娘来梳头化妆。等到脸上红红白白之后,赵莺莺是认不出赵蕙蕙来了的。赵萱萱赵苓苓也在,对赵莺莺微微点头,然后过来说话——这不是她有多喜欢赵莺莺赵芹芹, 只不过这时候不来和赵莺莺赵芹芹说话,到时候二房其他女孩子,像是赵芳芳赵芬芬她们就会纠缠她们,她们实在是不愿意搭理。
“来的倒是挺早。”赵萱萱没好气道。
“应该的。”赵莺莺倒是风轻云淡。
可不是应该的!姐妹成亲,这些堂姐妹本来就开手脚快一些,拖拖拉拉人家还以为姐妹关系不睦呢——虽然确实关系不大好就是了。
赵莺莺四下扫了一眼,赵蕙蕙倒也有四五抬嫁妆,只不过看杠箱的样子,放的应该是杯盘碗碟菜坛子之类的寻常日用品,就连棉被都没有见到,可见寒酸,大概也就是比那些空一个人进门的好一些了。
赵莺莺以前就知道二伯母孙氏是个对女儿严苛的,二伯父赵福则是一个心冷的。但是真到了大堂姐赵蕙蕙出嫁这一日,才看的这样分明。赵莺莺可是直到这两个人收到了大笔的聘礼,不然怎肯把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鳏夫?
其中只要抽出一点点来,置办一份稍微过得去的嫁妆就够了,至少面子上圆的过去。如今这个样子,又骗得了谁?到时候大堂姐进门了恐怕夫家都没有好脸色,只当她是被爹娘卖进来了。
赵萱萱生活在赵家小院,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这一次她才真的知道,感觉都是对比出来了。当初她看赵蓉蓉出嫁心里不舒服,只因为赵蓉蓉的嫁妆和夫家都是她所不能及的,所以格外痛苦。现在的话,角色刚好反过来了,见到赵蕙蕙嫁的这样不体面,她忽然又觉得自己也算是很不错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颇好地与赵莺莺分享消息:“如今我那二婶算是尝到了养女儿的好处了——她要是养了五六个儿子,这时候只怕发愁的想上吊的心思都会有!一个个地讨媳妇进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养女儿就不同了,蕙堂姐名声不好,年纪又大了都能有个好价钱,更不要说后头的了。”
富贵人家才是嫁女儿,女儿陪嫁的嫁资远远超出聘礼。一般人家则是嫁妆和聘礼持平,稍高一些稍低一些也是有的,但是都不离谱就是了。最低一层的就是卖女儿了,不顾女儿死活的话,可以大大的赚上一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