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莺莺挺喜欢读书的,只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才女,和时下的市井男女一样,她也喜欢一些消遣读物。譬如说野史小故事、掌故游记之类,乃至于才子佳人的故事。大户人家对这些管的严,虽允许看戏,却不许孩子看这样的书。市井人家就没有这个说法了,赵莺莺看的书籍从来没有人过问过。
赵莺莺手里有钱又散漫,买书上头也舍得,不止博古架上有书,还有她床底下的大箱子里,满满一箱子都是书籍。没有一本圣人教诲,全都是市井发行的消遣读物,每一本她都看过了。
赵芹芹手上就是一本讲才子佳人的故事,赵莺莺也没有因为赵芹芹年纪小就不让她看。这种事情堵不如疏,你越不让她看她才越好奇。至于说跟着书本学坏,那就是想多了,在市井这个地方,那就是一个大染坊,当然有很多很好的东西。但是脏的、臭的也绝对不少,赵芹芹只要眼睛没有瞎,耳朵没有聋,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能知道了。
“二姐姐,这些小姐真会像书里写的那样去和书生相会?只是我不懂——那些小姐不是大富商的独生女儿,就是宰相家的千金,为什么要跟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相会。”
赵芹芹满脸不解,还按照自己的理解道:“若真是有那样的身份,就算那穷小子有的是才华,那也可以等到人考上了科举再说啊!就算考上了科举,这些千金小姐配这穷小子也算是绰绰有余吧?”
赵莺莺听的想笑,果然这些书是写给那些市井男子看的。若是女子也看,须得是那种涉世不深的闺阁小姐才成。不然到了赵芹芹这样的市井姑娘身上就会有这样‘务实’的问题,是呀,这是为什么呢?
若是用古诗词里写的话,那大概就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了吧。赵莺莺不否认世间真有如此深情,只不过实在太少了。至于说赵芹芹这个小丫头,她年纪太小,经历太少,甚至连少女怀春的年纪都没到,会这么问实在是太寻常了。
赵莺莺忍住笑,决定简单一些解释,清了清嗓子道:“那些书都是骗人的,你想啊,那些千金小姐怎么可能身边只有一个丫头跟随。咱们在外头也曾见过上香的贵妇人和千金小姐,哪一个不是一脚出八脚迈的,身边跟随的大小丫头,算上妈妈婆子,总有十来个的,想来在家服侍的人只能更多。连晚上都有守夜的——怎么可能和外头男子相会,所以你别多想,拿来看个消遣就是了。若是当真了,那就闹笑话了。”
赵芹芹想了想赵莺莺的话,觉得确实是这样,于是‘哦’了一声,果然点点头,继续看书去了。
赵莺莺微笑着摇摇头,她没有说的是,这种才子佳人的书籍,有些情节上说不通,是因为写书的三流文人根本不知道大家小姐是什么样,所以胡乱想象了一番。但是也有一些不是这个原因,这些人写的故事全是那些‘半掩门’娼.妓人家的故事化用,所以才会是这个样子。
娼.妓人家也分好多种,有外面彩绸飘扬的秦楼楚馆,也有外面看上去和普通人家无异的私娼,也就是俗称的‘半掩门’。这种人家的女子一般会对外称为良家,敢吹的甚至可以说为大家小姐。
她们往往住着精美的绣楼,吃穿用度像真正的大小姐一样,再加上呼奴使婢,学习琴棋书画等,说起来也确实不比那些大家小姐来的差。扬州有很多名.妓都是这种半掩门出身,凭借才貌邀宠于权贵,对于一般的文人来说,她们也是神女一般的人物了。
若是她们私会郎君,那就差不多了——假的就是假的,她们住在家里的时候哪里来的真正的大小姐排场,所以私会是很容易的。又因为出身是弱点,哪怕流连于权贵,对于自身的婚事也没有多少信心,最好也就是嫁个富贵人家做妾而已。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她们会和穷书生们私定终身,要是这些穷书生在金榜题名之后依旧不忘记她们,记得来娶她们,这倒也是一桩美谈了。至少算是这个姐儿‘生意’成功——反正赵莺莺相信这就是一桩投资,她才不信风尘里面打滚,眼睛不知道多尖利的那些女孩子能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穷书生动真心,而且一动就是要死要活,此生非卿不可。
或许有吧,但那也太少了!
王氏到西厢房叫两个女儿吃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赵莺莺正在绣架前头绣花,是不是拿帕子擦脸擦手,怕脸上汗珠子滴在绣品上,也怕手上的汗渍脏了绣线。
而赵芹芹则是半靠在两个大迎枕上,两条腿翘着,喜滋滋地捧着一本消遣读物在看。怕是怕热极了,纱裙半掀起来,衣襟一敞开了一些。和赵莺莺衣裳严丝合缝,丝扣扣的规规矩矩,简直是最鲜明的对比。
王氏忍不住道:“芹姐儿,你这是什么样子?还有个女孩子样么?就算是在榻上歪着,也不该把裙子掀开,衣襟敞着啊!这可是大白天,快去收拾好!”
赵芹芹见王氏看见了,吐了吐舌头,赶紧把裙子放下来,衣襟抿紧,然后放下书本,正襟危坐。
赵莺莺见是王氏来,估计着是要吃午饭了,于是收拾好针线,所有东西各归各位。最后检查确实没有什么遗漏了,这才在绣架上重新盖上那块厚厚的毛青布。
才弄好就见到了赵芹芹正襟危坐的样子,笑了起来,起身道梳妆台前拿了梳子抿子,另外还有两根银打小花簪。站在赵芹芹身后,替她拆了头发重新梳头,把一缕缕的碎发重新抿上去。最后结成的发髻小巧又娇俏,簪上两根小花簪,十分适合赵芹芹。
赵芹芹摸了摸头上,迫不及待地接过赵莺莺递给她的小水银镜,喜滋滋地看了又看。王氏都看不下去了,叉腰道:“还要看到几时?臭美的差不多也就够了,还不快出来,都要吃饭了,等你一个人啊?”
赵芹芹一出来,王氏就拍了拍她的背:“背挺直一些,女孩子这样体态才好看。”
这样说着,看了看走路的时候脊背挺直的赵莺莺,她连裙裾也不乱动!再看看赵芹芹,那就像是个猴儿一般,不由得有些发愁——她如今已经很少说让赵芹芹像她姐姐学了,这样说的多了,很容易坏了小姐妹的关系。
但是她的真心就是,芹姐儿要是能有莺姐儿一般的规矩,她就谢天谢地了!当然,最好就是把赵莺莺身上一半的规矩和老成分在赵芹芹身上——赵莺莺实在是规矩的有些过了,都不像是一个市井女孩子,王氏看的也心疼。
这样的话,分一分倒是十分完美的。只是可惜,世上哪有那种好事!
第120章
“莺姐儿, 你听说了吗?你堂姐芳姐儿和芬姐儿的婚事已经在说了。”一个和赵莺莺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早赵莺莺旁边坐着, 看她做了一会儿针线,啧啧称奇了一番, 然后又坐回了桌边吃点心喝茶。
不同于夏天时候,那时候天气热,小姑娘们都躲在家里。一个是热得很了, 不愿意出门, 怕中暑。另外就是小姑娘都爱美, 生怕太阳里面走一遭,肤色变黑,那就不好看了。
前些日子过了处暑, 天气总算慢慢凉快起来。特别是昨日的异常风雨,今天格外舒服。于是闷了一个夏天的姐姐妹妹都互相走动起来, 其中自然有何赵莺莺赵芹芹玩的好的,知道赵莺莺在家做绣活,赵芹芹被王氏关在家里磨性子,于是约定好了都来她家玩耍。
赵莺莺赵芹芹两个性格都很好,从来不在背后说小姐妹是非,并且十分大方。所以就算有很多同龄的小姑娘嫉妒她们,也有一些心胸宽广的小姑娘和她们好。今日一起结伴来的总共有三个,一个是赵莺莺家隔了两户人家的魏家秀姐儿,一个是秀姐儿的表姐华姐儿,一个是赵芹芹最亲的小闺蜜,因为她总有好多的新闻说, 她本来的名字大家都不怎么叫了,都叫她‘小麻雀’。
几个女孩子一来,就围着赵芹芹和赵莺莺,赵芹芹也就罢了。赵莺莺本就生的白,今年夏天更是一个日头没晒着,现在看上去都要白的发光了。小麻雀好不羡慕道:“莺姐儿你可生的真白,你看看我,我夏日的时候就给我娘跑了几回腿而已,先是脸上发红,然后就黑了一层去!”
又对芹姐儿道:“奇怪奇怪,不是说夏天的时候你被你娘按在家里憋性子,不许出门。怎得我觉得你比之前还黑了一些?要是真没出门,应该白上许多才对啊!”
说着小麻雀自问自答道:“哦——我知道了,我们芹姐儿是什么人。上天能擒龙,路上能伏虎的女中豪杰,区区一道大门如何能拦得住人呢。想必一定是偷着空也跑出去逍遥了一番,啧啧啧,婶娘的一番心思都白费了!”
赵芹芹被她戏谑的话语弄的脸红,当即要去挠她:“哼,比我晒的还黑的人可没有资格说这话!我是出去玩儿了,但我可没弄的像你这么黑呢!”
其实这不是小麻雀往外跑比赵芹芹勤快,只不过是赵莺莺赵芹芹都随王氏,属于不大容易晒黑的体质。而且晒黑了之后也很容易白回来——这大概也是赵芹芹有恃无恐,大夏天还出门的原因之一吧。
直击痛处,这当然只有好朋友才能玩儿。果然,小麻雀生气了,只不过这生气也是装样子,呵呵赵芹芹的痒而已。两个人闹的上气不接下气,事情完了赵芹芹又道:“我和你说,我知道好几个让皮肤快快白起来的偏方,有一个要用到生姜。”
赵芹芹和小麻雀比划着怎么美白,这时候刚刚还闹的不可开交的小姐妹这时候又亲密无间,如同蜜里调油,别人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了!赵莺莺和秀姐儿华姐儿相视一笑,对这两个小孩子的把戏也是无语了。
桃儿给几个女孩子送来点心和茶水,小麻雀咬了好大一口桃酥。与赵芹芹道:“你日子就过的舒服了,家事不用做,还有人服侍,算是大小姐了。我就不行,我娘总是使唤我,她怎么就不使唤我哥呢?我哥可比我还大。”
赵芹芹扑哧一笑,摇了摇手指头,做出指点状,道:“你这就不懂了,在你娘眼里,你哥会不会做事不要紧,反正将来要讨个儿媳妇替你哥来做的,这是心疼你哥呢。至于说让你做,那也是心疼你。怕你将来嫁人了不会做事,让婆家嫌弃呢!”
话是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习惯了和赵芹芹抬杠的小麻雀可不买账,撅着嘴道:“那你说说看,你怎么这么悠闲,难道你你将来就不用服侍婆婆?婆婆可不会让你用小丫头。”
赵芹芹毫无压力,指着自己道:“我可不像你,到了这时候才临时抱佛脚,我从小就和我大姐二姐一起做家事,家里的事情我都是会的。至于现在,只要更加精习女工就好了。我娘说让我跟着她学织绸,以后带进夫家也是一门手艺。想来一个勤快织绸的儿媳妇,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吧。”
以赵家现在的情况,给赵芹芹找婆家,那家人绝不会出现需要赵芹芹依赖织绸补贴家用这种事。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知道一个家庭会有什么变故,总之手上留一门手艺,比什么都强。何况纺织女红的事情,十分精通的话,传出去也是一个好名声。
笑闹了一会儿,因为刚刚提及了一点婚嫁的事情,于是所有女孩子都围绕这个说起来了——虽然这些女孩子年纪都不大,可是说婚嫁这种事,什么时候也不嫌早哩!
女孩子大都在十四五六开始说亲,十七岁之前要定下来,十七八的时候成亲最好。这样说起来,赵莺莺的十三岁,华姐儿和秀姐儿的十四岁,离着婚嫁的事情已经很近了。至于说芹姐儿和小麻雀,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二岁,又离的很远吗?
不知道是因为家里母亲的耳提面训,还是因为女孩子的天性所致,反正无论年纪大小,都对这个话题格外有兴趣。就是看起来文静的华姐儿,说到这个也是滔滔不绝,赵莺莺一面把自己的观音大士坐莲花台拿出来绣,一边听小姐妹说这些,间或也插一两句嘴。
当秀姐儿说起赵莺莺赵芹芹的堂姐,赵芳芳赵芬芬要找婆家的时候赵莺莺还愣了一下。然后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二伯家的双胞胎堂姐比自己大两岁,所以今年就是十五岁,说起来这个年纪开始寻摸亲事倒也十分寻常了。
不过由于自家尽量减少和二伯家的来往,赵莺莺今年又一直埋头忙这幅绣图,所以这件事竟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对着其他女孩子,她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几乎从不出门,哪里知道这些。”
赵莺莺以前虽然也常常在家绣花,但是出去的次数并不少,所以该知道的消息并不会漏下。也就是今年,外面不论有什么事儿她恐怕都是一问三不知了。
见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秀姐儿比较惊诧了。不过惊诧过后想到赵莺莺今年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全都懂了,颇为可怜地看了她一眼——恐怕在秀姐儿眼里,赵莺莺已经是一个因为女红,连门都不能出的小可怜了。
既是出于给赵莺莺说明,也是为了卖弄。秀姐儿连忙道:“这件事其实早就开始了,年初的时候你大堂姐才刚刚出嫁,你二伯母就放出风声了,让周围的好几个媒婆帮着寻摸。”
赵莺莺上次见赵芳芳和赵芬芬已经是赵蕙蕙出嫁时候的事情了,女大十八变是有道理的。赵芳芳赵芬芬今年十五岁,正是要开始亭亭玉立的年纪,可比之前赵莺莺看到的时候变化好多。
个子变高了许多,手脚也抽条了,显得四肢修长。她们两个长相随损失,十分平淡,不过好歹是做姑娘的时候,脸颊丰润,有一种可爱。而不是到了孙氏这个年纪,脸上的肉瘪了下去,颧骨高耸,显得十分尖刻。
正当年的女孩子,没有任何毛病,长相不算出色,但也在平均以上。这样的姑娘,在男多女少的当下,还是很容易嫁出去的,除非孙氏的期待很高。而事实就是,损失的期待果然很高。
在她看来,赵芳芳和赵芬芬相比赵蕙蕙,年纪当时,而且没有骗婚的事情坏了名声。既然赵蕙蕙都能找到那般的人家,让她赚上一笔,那赵芳芳赵芬芬应该更不落于赵蕙蕙才是。
小麻雀消息灵通,又因为年纪小,还不知道羞涩。当即就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开始是与你家走的极近的周卖婆。她给芳姐儿找了秦淮河边上挑胭脂水粉卖的一个后生!”
这个后生做的虽是脂粉生意,却也是小买卖。主要是秦淮河花船上的脂粉采买并不是姑娘们自己来,而是妈妈着人买了再进行分配。至于当红的姐儿有自己不一般的需求,想要买些不同的,这当然可以。只不过这些当红的姐儿如何会买路边挑担子里的东西,她们自然都是去埂子上最好的脂粉店选购。
所以这个挑脂粉卖的后生不能做大花船的生意,只能捡一些小船上卖点心的船娘销货。这些船娘有些是正经卖点心饭食的,但也有些是一半卖点心凡是一半卖身,所以她们对于脂粉的需求也大,同时又去不起大的脂粉店,所以只能在沿河上买些劣质的脂粉。
不过这后生还算有些立足的本事,他的脂粉比不上大香铺里头的,却比一般沿河叫卖糊弄人的强很多,都是他在市面上仔细挑选出来的。务求在便宜的基础上,达到质量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