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母不用这样说。”赵莺莺也进了西厢房,帮着赵芹芹捡东西,平心静气道:“这件事的根子是莲姐儿偷拿了东西,若是没有这一件,其余的也不会有。奶她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二伯母以后多教教莲姐儿,莲姐儿还小,容易改正。”
赵莺莺实在是觉得如果没人开口,她奶奶就要被二伯母绕进去了——那些孙氏说出来的离题万里的挑衅重要吗?至少那不是她奶奶最开始关心的,她可是另有目的的!
赵莺莺也没有和长辈顶嘴的爱好,反正输赢错处都在她身上。干脆拉过妹妹赵芹芹要回东厢房,不管奶奶怎么和二伯母说。反正奶奶是二伯母的婆婆,再怎么也不会吃亏。至于剩下的‘热闹’,她还真不怎么想看,相比之下她更喜欢清静日子。
只不过她不想凑这个热闹,总有人不想放过她。她自觉她说话足够客气了,但是孙氏可不觉得!平常王氏和她大小声也就算了,如今赵莺莺这个晚辈也这样,她心气如何能平?
当下拉扯住赵莺莺:“三弟妹养的好女儿,一个比一个厉害!只不过先别说我不会教孩子,她姓王的难道就会?罢了,在我教我自家孩子之前,先教一教她这个侄女儿,也显得她没白叫我几年的二伯母!”
当下巴掌就要上身,好在赵莺莺并非真的小姑娘,并没有被吓住。大声叫道:“奶!奶!”
这时候王氏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就在身边的祖母才能救自己!
果然方婆子立时反应过来,一把抱起了赵莺莺——方婆子是粗壮村妇出身,后头又做了市井里的稳婆,手上一把子力气比年轻妇人还大。
“老二媳妇,你这是做什么!”
“娘!二伯母要打二姐姐!”赵芹芹东西也顾不得了,立刻跑到院子里哭了一嗓子。
王氏本在做饭,听这样一句还得了。当即不管锅灶,匆匆交给了赵蓉蓉:“你看着——你说谁打你二姐姐?”
场面几乎是明摆着的,王氏脸色冷的不像话,要不是自己的肚子大了,她能扑上去撕了孙氏。
“姓孙的!你敢动我女儿手指头一下,咱们两个没完!”王氏指头几乎要戳到孙氏脸上。
孙氏也是气不过,血气上来了竟暂时忘记王氏正怀着孩子,当即就要上手。只不过她忘记了,赵莺莺不会忘记,她只觉得血往头上翻,脑子里乱成一片,扯着方婆子的袖子大叫道:“奶,我娘的肚子!”
方婆子当然知道这个,快步上前一步,隔在孙氏和王氏之间:“你们两个先消停一些!老三媳妇你还记得自己肚子里有一个?老二媳妇,你还记得你弟妹怀着身孕,若是有个好歹,老三以后如何与老二处?”
王氏恨恨地瞪着孙氏,她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人都是有惯性思维的!孙氏找麻烦不是一日两日了,现在孙氏要越过王氏和赵吉打赵莺莺,王氏能把孙氏往好处想那才是有鬼了!
孙氏犹自不爽,绕过方婆子依旧要去找王氏。只不过这一次王氏见机的快,往旁边一闪,倒让孙氏跌了一跤。
这时候正好赵吉从后院跑来了——最机灵的就是赵芹芹了,也是怕大着肚子的王氏吃亏,立刻又去后院叫赵吉。
孙氏见到赵吉来了便不肯起身,只扑在地上嚎起来:“我真是好苦的命!嫁到这个家里居然被人家一家人欺负!是啊,人家儿子大了,我那儿子才两岁,说话都不清楚哩!还有我家那个男人,人家的男人是顶梁柱,晓得来撑场面,我家那个就只知道躲在睡房里装死!”
又大哭大叫:“怎么,今日是打算要逼死嫂子了?
最终事情也只能这么算了——不然怎么办?孙氏现在是软硬不吃。首先赵吉不可能打她这个嫂子,然后其他的手段对这个已经没脸没皮的妇人也没什么用。王氏只暗恨自己怀着身孕,不然她定要冲上去挠破她的脸!
王氏是到了晚上才从女儿们那里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晓得前因后果之后更加气愤:“呵!才知道天底下有这样的人,明明是自己不会教养孩子,最后竟然赖在了别人身上!只是可惜了蕙姐儿几个丫头,她们本身有什么好坏?都是被姓孙的教坏!”
不要说王氏了,这一回就连赵吉都恼了——一般来说,一个家里管教儿女是父母的事儿,偶尔祖父母也能说话。但是隔房的伯母要对孩子上手?除非家里爹娘死绝了!
就这样,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一切事情开始的源头,赵莲莲。但是也只是几乎而已,至少孙氏并没有忘记一开始所有的事情是因为什么起的!今日她又是受了气的一个,当即指着墙根:“去,去给我站着!”
赵莲莲哪里敢慢一点儿,立刻给站到了墙根。
孙氏脸色阴沉,拿了一根编筐的竹篾。这根竹篾并不是随便拿的,而是经过挑选,选了更柔韧的那一根。凡是受过罚的人都应该知道,越柔韧的竹板打人越痛,这里也是一样。
“把裤腿卷起来。”
赵莲莲才六岁,孙氏还没有给她穿裙子,只是让她穿着短衫长裤。这时候的赵莲莲已经知道孙氏要做什么了,心里害怕手上却不敢停,颤颤巍巍地把裤腿给卷了起来。
然后竹篾就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了小腿上,啪啪作响——挨过打的都应该知道,人身上有几个地方,挨打特别疼,但是伤了之后又不容易留下病症。而这小腿就是其中一处。
还是那句话,赵家小院的事情,哪怕是在睡房里发生的,也瞒不了任何人。到了第二天,赵莲莲被孙氏狠狠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赵家都知道了。
赵莺莺手上做绢花的时候赵萱萱还特意来与她说来着。
“你知不知道,昨日来你家偷东西的虽然是莲姐儿,但其实还有芬姐儿芳姐儿的事?”赵萱萱故作神秘地在赵莺莺临着的窗户底下说话。
赵莺莺心里呵呵一声,面上却懒得理她,实在是懒得再去想那一笔烂账了。只是赵萱萱显然是个很喜欢显示存在感的小姑娘,她为什么非要和并不熟悉的赵莺莺来说这件事?不就是为了显摆她消息灵通!
赵萱萱一惯不喜欢赵莺莺,特别是这几个月以来,不喜欢的程度越来越深。之前是因为赵莺莺乖巧听话,常常被宋氏拿来做范例教导女儿。现在...大概是因为拿来做范例的次数比以前多得多吧......
因为她现在不只乖巧听话,更重要的是都能给家里赚钱了。要知道乖巧听话的孩子并不少见,街坊邻里听的也多,然而能赚钱的小孩子那就稀罕了。而且大家都生活艰难,自然格外看重这个!
赵萱萱最不喜欢的姐妹是赵莺莺,但是她最喜欢显摆的姐妹也是赵萱萱。这乍一听不大能理解,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符合常理——越是敌视就代表越高看对方,只有在这样的人面前显摆才是最畅快的吧。如果赵莺莺这时候能表现地有一丝一毫的兴味,赵萱萱立刻就能竹筒倒豆子一样说的清清楚楚。
然而赵莺莺现在明摆着对这些私密消息不感兴趣,这反而让赵萱萱着急!
她立刻凑近了追问:“怎么?不不想知道?要知道这是昨个我在门外偷听到的,除了二婶婶和莲姐儿那个偷儿,家里还没人知道呢!”
赵莺莺觉得‘偷儿’两个字刺耳,忍不住道:“别那么说莲姐儿,她才多大?什么都不知道呢!有人给她讲清楚道理,她再不会那样!”
赵萱萱短促地笑了一声,上下打量赵莺莺好久:“她多大?你又才多大?这么说话真是老气横秋,充什么大人呢!”
“不过你心里难道真这么想?呵呵。”赵萱萱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笑着道:“要知道她可是偷的你家,最后还差点连累你被二婶婶教训——‘偷儿’也不是我说的,是我娘说的!我娘说‘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以后不让莲姐儿在家里空着的时候进门。”
赵莺莺叹了一口气,她当然也不喜欢小偷。如果偷东西的是个年纪大一些的不相干的人她也不会说任何好话——即使这个人有天大的苦衷,偷就是偷!
但是莲姐儿不同,她才多大?又是在孙氏那样的母亲手下讨生活,日子过得贫乏——缺乏使得她对那些物质东西更加渴望,这一点赵莺莺上辈子在刚进宫的小宫女身上不知见过多少。巨大的诱惑,小孩子薄弱的道德,最终才有了这件事,这很难说是赵莲莲的错。
但是赵莺莺能这样想不代表别人也能这样想,就譬如大伯母已经让家里人防备着这个侄女儿了。有这样的过往,以后家里若是丢了什么东西,恐怕最先会怀疑她,这种惩罚何其严厉!
赵莺莺实在觉得累了,只想赵萱萱快些走,自己好歹安静一些,同时也是不用听那些不怎么让人高兴的事。便敷衍道:“这件事还说什么...你不是说要告诉我这件事有芬芬姐和芳芳姐的事儿么?”
听到赵莺莺终于对她要说的事情有兴趣,赵萱萱立刻把之前的话头丢开。兴致勃勃道:“这是莲姐儿受不住二婶婶的竹篾说的,她说她去你家偷东西是芬姐儿芳姐儿的意思,该怎么做也是她们教的——我说莲姐儿那胆子那脑子,哪里敢做这种事!”
赵莺莺微怔,和相对坐着的赵蓉蓉互相看了一眼。这也是她们的困惑,赵莲莲的胆子实在太小了,虽然想得通她偷东西,也始终觉得差了一点什么——差的就是有人背后怂恿指使,不然她实在是很难迈出这‘第一步’。
赵萱萱犹自说的热烈:“要我说啊,二叔家这五朵金花脑子全都长到芬姐儿芳姐儿这对双胞胎上——你看蕙蕙姐唯唯诺诺吧?看莲姐儿胆小如鼠吧?至于芊姐儿,更是痴痴傻傻的一个!只有芬姐儿芳姐儿两个,总有坏主意出!明明是自己个儿贪别人东西,却哄得莲姐儿给她们卖命...啧啧啧,我以后可不敢和她们打交道!”
赵莲莲今年六岁,赵芬芬赵芳芳今年九岁,在赵莺莺眼里都是小孩子。但是她也知道,已经九岁的女孩子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小孩子了。特别是在贫寒人家,九岁的女孩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能干的甚至能当半个家!
也就是说,赵芬芬赵芳芳已经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而且追究起来,相比偷东西这个事,会想到设计亲妹妹去做风险更大的事情,自己则是藏在后面坐享渔翁之利。饶是赵莺莺经历过上辈子皇宫里的明争暗斗也觉得脊背发凉——倒不是手段有多高级,实在是她们年纪太小,又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
第35章
知道堂姐赵芬芬赵芳芳的心计之后, 赵莺莺心里只觉得无限悲凉。在她眼里家人就是最值得信任的了,家就是最温暖的所在了。而很幸运的是, 她的家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和热爱。
但悲凉的是, 并不是人人都有她的好运气。
另外一方面,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更加坚定要促成自家小家搬出这个赵家小院。说她只会逃避也好——上辈子她甘于平淡不就是为了逃避惨烈的倾轧?性格如此,她这辈子面对小院子里各种风波与心计, 首先想到的依旧是逃避。
不过搬出去确实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成行的,赵莺莺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了, 搬出去要面临两个阻碍。一个是银子,没有银子买新宅子, 搬到哪里去呢?另一个是爹娘的意愿, 若是赵吉和王氏始终不想搬, 她家就算是金山银山堆在那里也不管用。
后者不是能够直接干涉的, 至少在自家有钱之前再干涉也没用。因此赵莺莺把目光放在了赚钱上头——之前她虽然也认真考虑过赚钱, 却都是从自己身上出发, 这一次她把目光放在了父亲赵吉和母亲王氏身上。
她算是知道了,自己挣钱在爹娘那里是虚的, 只有让他们自己赚钱,他们才会觉得家里真的赚钱了!
首先赵莺莺没有从王氏身上想办法, 虽然同样是手艺人,王氏的手艺似乎更不容易做大——除非开一个织场,可是那本钱就大了去了!所以最后赵莺莺想到了父亲赵吉,也只能想到父亲赵吉。
赵莺莺一面手上做针线,一双鞋已经到了最后的功夫了, 一面想着父亲赵吉染坊的事情。说真的,往常不往这一处想的时候觉得主意多多,这时候真在这上面用心又觉得无法可想了。等到一双厚实舒服的千层底最后收了针,赵莺莺也没想出个一二三。
只得叹了一口气,先不急着这个,与大姐赵蓉蓉道:“姐,我去找爹,让他试试这双鞋!”
小女孩儿一开始学针线,做的第一件物事就是鞋子,该因为相比裁衣制帽之类,这个最简单。家里原本是赵蓉蓉做鞋子的,可自从赵莺莺开始做针线后,这件事情也就渐渐落在她身上了。
前些日子赵莺莺才给王氏做了一双鞋,王氏穿着觉得格外好,就让她也给赵吉做一双。今日得了,赵莺莺也不歇,先拿来与爹爹穿。
赵吉本来在调颜料——这是染匠最要紧保密的手艺,等闲不许外人观看。当初赵吉跟着师傅学艺的时候都是先从打杂做起,到最后才能许进内室看师傅调配颜料的。
调配颜料是在赵吉特意搭的一个小茅屋里,平常做这个只有他自己,连赵蒙都不许进去。这倒不是亲儿子都信不过,只是赵蒙年纪还小,赵吉怕他嘴巴不严,一下给外头说了去,那才真是欲哭无泪!
赵莺莺一到后院,见小茅屋门关着而赵蒙守在门边,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大大方方走过去:“爹,你好了了吗?有空试试我做的鞋,要是哪里不好,我再去改一改!”
赵吉把舀颜料的提子放下,又归好称颜料的秤:“好了!爹这就出来!”
说着小茅屋门咯吱一声响,赵吉就出来了,笑着道:“你娘才说的让你做鞋,今日就得了?手脚比你大姐当年快。只是我又不急着等鞋穿,你该慢慢做才是,仔细太用功伤手伤眼睛。”
“一双鞋有什么伤手伤眼睛的?”针线活不知拿过多少的赵莺莺颇为看不上这点活计,只是对父亲关爱十分感动。
赵莺莺这样的轻视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要知道做鞋子可是女红中最简单的。这一次她做的是一双千层底布鞋,这种布鞋因鞋底用多层白布裱成的袼褙起叠纳制而得名。而这已经是所有布鞋中工序最复杂的一种了,可是正统做下来四天足矣。
要是换成其他普通布鞋,赵莺莺一天能做好几双!
赵吉知道这是女儿能干,便不再多说话,只坐在了平常做事后休息的板凳上试穿。一试才知道为什么王氏会对二女儿的一双鞋赞不绝口——她这半辈子看过做过多少鞋子了?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稀罕!
实在是这双鞋穿着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