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莺莺摇摇头,对圆娘道:“圆娘,你在家看着曦姐儿,不许她乱跑,我去一趟!”
方婆子一声最喜欢的孙辈就有赵莺莺一个,这时候人没了,赵莺莺立刻想起那些事来。再加上祖孙两个昨日就在一起过,更加显得世事无常。这个时候就连送方婆子最后一程都做不到,她又怎么安心。
崔本劝不过她,只得带着桃儿两个格外小心地送了赵莺莺来赵家。
还没有进赵家的门,这时候已经听到赵家哭声震天了。这是老人去世之后的习俗,加重女性亲眷都要大声哭丧。哭丧的原因有二,一个是为了表达心中的哀戚,另一个就是为了弄出巨大的响动,以此告诉周围的街坊邻里,家中有老人去世,该参加丧礼的参加丧礼。
赵莺莺一进门来也开始哭,这可唬着本来正在哭丧的王氏了,连忙起身拦住,然后把赵莺莺带到了林氏的屋子里。林氏因为刚刚生产的缘故不能出产房门,所以外头哭丧也没有她的事。
王氏瞪着赵莺莺道:“你怎么来了?!”
赵莺莺抿抿嘴:“我、我放心不下奶,要送最后一程。”
最后一程说的低低的,王氏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赵莺莺如何得方婆子喜爱。其中情分自然超过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这时候赵莺莺这样放不下也是人之常情。犹豫了一会儿道:“你来就来了,就在这里陪你嫂子,至于哭丧的事情就算了——你要是出去,我是办事还是照看你?”
赵莺莺情知自己现在是累赘多一些,所以也不挑拣,只是道:“我已经让布店里送了白麻布、白棉布、水光绢等来做孝衣,另外还有二十筒纱漂白、三十筒生眼布,都是用得上的。等到之后扎棚的棚匠到了就直接去我铺子说,魁光麻布或者黄丝孝绢都是有的。”
方婆子年纪这样大了,家里棺材和寿衣早就备下了。那寿衣为了好针指,还是赵莺莺亲手做的呢!大团花的好绸布做成一套新衣,从头到脚的一整套,去的是绸子的谐音‘稠子’,希望子孙繁盛。
但是有一些东西还是要临时做的,譬如赵莺莺所说,子孙们的孝衣,还有请棚匠来搭灵棚,至于纸匠来做纸扎屋子、人偶、元宝之类就更不用多说。这时候赵莺莺说的事情正是赵家还没有制备的。
话说回来,赵家本来的意思就是要么去林家办这个,要么去赵莺莺的布店办这个。赵莺莺如今说这个话的意思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家拉生意,林氏和王氏都听的出来,她是不打算收钱的。
王氏也不打算在这个繁忙时刻和赵莺莺说这个,只跺了跺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罢了,我只随你!但是你记得,再不准出来的,这时候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
说着王氏就往外头去了,只能停灵一日,这丧事太紧了!不只是她家,大房二房的人也都来出人手帮忙了。二房人手单薄又多是不顶用的也就罢了,大房可是人丁兴盛又当得事,但是这许多人也忙不过来哇!
赵莺莺坐在了床边,对着林氏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人说没了就没了呢?”
林氏摇摇头:“这种事哪里知道,只知道早上的时候就说人没了。摸一摸身下的褥子,那还热乎着呢,可见没走多久。不过你也不用太伤心了,这是正经的喜丧,到了时候谁都是这样。”
赵莺莺半晌不说话,等到桃儿告知做孝衣的料子送来了,她才转到隔壁的屋子。林氏睡的屋子可是产房,虽然没有明确的习俗说做孝衣要在什么屋子里,可还是讲些避讳,防着冲撞了吧。
等到做孝衣的时候不只赵莺莺一个,还有赵芹芹、赵萱萱、赵苓苓也进来了。赵芹芹道:“娘说了,这些东西都得快些赶出来,你一个人手再快也不成,安排了我们几个一起,人多力量大。”
赵莺莺点了点头,于是四个人围坐在了一起做,桃儿则在一旁打下手,或递递针线,或将已经做好的收拾整齐,叠在一旁,只等着丧礼的时候拿来用。
赵莺莺的针线不必说,寻常的活计已经是那样了,何况是孝衣,几乎是’唰唰唰‘,飞针走线之间一件完成的飞快——孝衣这种东西,为了表示孝子贤孙们悲痛异常以至于不修边幅,那都是很不讲究做工的,所以做起来的速度不用多说。
赵莺莺一面做,一面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姐没有过来?”
赵芹芹道:“大姐经过的事情多,现在正在外面应付呢!那些纸匠、棚匠...哦哦,还有从道观里请来唱经的道士,这些都归大姐姐管着,或者请人,或者支应银钱,或者要用东西!”
丧事往往比喜事还要繁杂,因为喜事往往有备而来,准备上几个月,再怎么也不会特别乱。可是丧事呢,很多都事出突然,大都要在一天到三天之间吧所有的人事都制备齐整,里里外外乱糟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好在家里人手比较多,赵吉和王氏两个又手头有钱,一应事情倒是比较容易。最麻烦的不过是与二房有一个小小的冲突——赵福病秧子样,赵蕴又是一个万事不懂的书生,赵吉能安排他们帮什么忙?左右就是闲散事情,或者跟在其他人身后打打杂而已。
只是二房一家可不乐意了,方婆子去世的事情今日传到赵家小院,他们立刻就懵了。昨日还在骂方婆子老不死,竟然狠心肠不管儿孙了,只顾着过自己的富贵日子!没想到今日人就真的没了!
说真话,虽然赵福孙氏夫妻两个是这么骂,可是打从心底里来说他们没想过方婆子真的去世。之前那不还有一线希望么,现在人都没了,那就彻底没得指望了——倒是赵蕴,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明白并不相熟的祖母去世意味着什么,只是行普普通通孝孙之礼而已。
但是人既然已经去了,那也就不用想如果没去该多好了。赵福和孙氏反应过来立刻商量,主要就是趁着这次办丧事多捞一点儿便宜!
谁都知道办丧事要整治的东西多,而赵吉经营到如今,也算是左近的一个富户了。方婆子丧礼,那必然不会草草了事,各种经手的物资会少?凡是办事的恐怕都能捞到好处,所以他们一家才会来的这么积极这么早!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赵吉和王氏压根就没有给他们什么重要的事情做,全当打杂的打发了。
孙氏当即就与王氏呛声:“我说弟妹,你家安排的什么事儿?这么多的差事不好安排,净给我家安排一些鸡毛蒜皮,诚心不想让我家给娘尽最后一次孝吧?”
王氏这时候忙的脚跟打后脑勺,焦头烂额的哪有时间搭理人。只得耐着性子与她道:“不是不看重,只不过你是一个妇人,怎好出面。至于二哥和蕴哥儿...二哥的身体你也知道,真要是给个繁重的事情,那不是让娘也不安心?蕴哥儿更别提,这些年在学堂里面读书,外头的事情怕不是有些生疏!”
王氏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孙氏如何能罢休。立刻道:“别的也就罢了,只不过你说我蕴哥儿不得用,这我是不应的!别的不说,就说祭文这个,难道就不能托给我蕴哥儿?纵使他人小做不得祭文,可是他是读书人,认得的夫子多,哪里不能托人?可比别人无头苍蝇似的好!”
“谁无头苍蝇了?”正好是吃饭的时候,赵芹芹和桃儿一起出来给做孝衣的几个拿饭,听到这番话,十分不乐道:“这件事已经托您那侄女婿去做了,想来也不至于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赵芹芹嫁的是读书人家,而且她相公已经考上秀才了,这自然比赵蕴强的多。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孙氏总是格外骄傲赵蕴,哪里都要炫耀一番。要是赵蕴真有什么可炫耀的地方也就算了,偏偏他没有!
面对赵芹芹这么一个秀才娘子,孙氏其实是看不上的。在她看来赵蕴的前程不可限量,将来是能当官的!她将来自然也是官家的老太君。然而时势比人强,现在的情况就是赵芹芹的丈夫是秀才,而赵蕴什么都不是。
这么一场小小的争端到底消弭于无形,并不是孙氏和赵福不想闹,而是在被人挡回来之后他们忽然发现自己是这样无力——他们要是能成功,那是别人手松。然而一旦别人不放松,他们其实是什么办法都没有的。
一直认为自己总会有办法的孙氏看着已经垂垂老矣的丈夫,又看着懵懵懂懂地赵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一生其实从来都是虚张声势,真正有用的什么都没有!
然而受到这样的打击之后他们一家人也没有走,他们必须帮衬着这一场丧礼——以往名声再差也是有个限度的,反正不妨碍别人,谁又会十分在意?最多就是闲话的时候当一个谈资,散了之后都忘到脑后。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要是亲娘的丧礼都不帮衬完,不孝的名声就有了实锤!对于他们夫妻两个尚且难以应对,对于读书的赵蕴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不孝的名声足矣毁了他后半辈子所有的可能。
赵莺莺这边做了孝衣,又用水光绢剪了手帕,忙忙碌碌一整日,等到回家之后还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她这还算是好的了,只不过是坐在屋子里做针线而已!跑前跑后的才累的够呛,她就看着大姐赵蓉蓉的脸色灰了不只一层。
赵吉见她这个样子,心疼道:“明日你就别去了!有我去代表咱们一家也就够了!”
崔曦年纪还小,魂儿还不牢靠,所以这种老人的丧礼是不许参加的。赵莺莺如果不去的话,确实就只有赵吉一个人去了。
赵莺莺摇了摇头:“不成的,不成的...你也别太担心了,今日是要做事才这样,明日不过是吃席而已,能有什么事儿?”
说着又叹起来:“说来你不知道,昨日见奶的时候她最担心唯有一件,就是我还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她、她这是唯恐我因为这件事过不好,将来失了你的爱重,老了也没个人送终——临到老了,最后一件忧虑的还是我,说是看不到我生儿子走的都不安心......”
说到最后,赵莺莺都哽咽了起来,崔本也听的默然。
第二日崔本和赵莺莺就一起参加方婆子的丧礼,只不过进门的叩拜赵莺莺就免了。她如今怀着身孕,属于忌讳的人,这种礼是不能够的,只能站在旁边看崔本行礼。然后旁边是赵家大房的大嫂子给捧出了两套孝衣——赵莺莺和崔本今日穿的都是暗淡颜色,可是作为孙女和孙女婿,外面还得穿白色的孝衣。
两人罩上孝衣,崔本去找赵蒙商量一会儿抬棺的事情,赵莺莺则是入内和姐姐妹妹们汇合。
昨日有一大家子忙碌,虽然乱糟糟的,可是今日看来却井井有条,也不枉大家一整日的奔波。外头的亲朋好友也都赞,觉得赵家这件事办的十分体面,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只有一天功夫,竟是色色齐备的!
在如今这个世道,表面的礼仪规矩做的好就等于内心确实诚心诚意,毕竟内心怎么想谁都看不出来,可是表面的行为却是可以看的!这么看起来未免流于表面,可是世风如此也只能随大流了。
赵家这次丧礼的场面就办的很好,前头来客有几个孙子做知客,一个比一个老到,各个客人都照顾到了。后面再道士的唱经中,听王氏和宋氏安排,哭丧一阵一阵,声音哀戚,一点也不乱。两边井井有条,街坊邻居都道方婆子有福,碰上了一屋子孝子贤孙呢!
赵莺莺只能跟着一样要避讳的林氏以及刚出生的小侄女儿一起坐在屋子里,了不起了隔着窗子往外看一眼。林氏与方婆子情分了了,也只能安慰赵莺莺:“小姑心胸放开阔一些,原来奶在的时候最后一件念叨的事情就是小姑你就要生孩儿了...你如今心里郁结,她老人家走的不安心呐!”
赵莺莺勉强点头:“...其实我知道奶到了这个年纪是喜丧,说不得什么,可是这么多年了,家人去世心里总是过不得。”
她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她上辈子也是这一年死的。而重回这一世,之前她其实一直没有经历过亲人离别,方婆子这里是第一个。又加上从小到大几乎是祖母方婆子带大她,情分不同,心里格外过不得。
这里面说着,外面吃完午饭就开始准备送殡的事情。凡是这家的子孙亲戚,一并来参加丧礼的都走在前头。最前面的是捧灵的赵吉——虽然赵贵才是长子,可是奉养方婆子的是赵吉,所以这件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身后是被抬着的棺木,上头坐着一男一女,是方婆子的一个重孙子和一个重孙女,这是骑棺。周围则是子孙。至于其他远一些的亲戚和朋友等人,则是跟在后面。
这样一行缓缓地往城外去下葬,一路上有人远远看见白幡就知道这是送葬的队伍了,纷纷让开。有格外厚道的人家还会在路边路祭,只不过这路祭就比不得有钱人家的做派了,往往就是拿一束稻草烧成灰就算。
赵莺莺作为亲孙女并不在送葬的队伍中,因为她属于孕妇,犯着冲了。这送葬也是很有讲究的,孕妇、生肖犯冲等好几样都有忌讳。赵莺莺纵使想去,纵使不想想她的肚子,那也是不能够的。
崔本倒是去了,而且还是抬棺的之一。这抬棺的事情其实是有一点忌讳的,没什么关系的人家往往要给大价钱才肯抬棺!而这需要出大价钱才能找到抬棺者的也会被大家看不起——这只能说明这家子孙不繁盛,所以连个抬棺的都找不齐!
赵家倒是没有这一回事,孙子孙女婿一大堆呢,凑个抬棺的还是很容易的。本来还轮不上崔本做这个事,只不过想赵莺莺是方婆子最喜欢的孙女,她又不能来送葬,所以额外安排崔本做了这个。
一路往城外去,这里早就有准备好的坟地,就在当初赵老太公下葬的地方。男左女右,坟包右边留了一块地方,这是为方婆子准备的。上午时分已经有人过来挖坑了,这时候就见有一个新翻出泥土的土坑。
一番忙乱,棺木被下到坟坑里。然后有个族中长者来念祭文,旁边也有人烧香蜡纸钱之类,至于花圈、纸扎之物更不必说。等到祭文完毕,孝子贤孙们都上前磕头行礼上香。
最后就是盖土了,这个盖土有讲究。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按照赵家老家的规矩,这时候填土不能把坟包起起来,只能是平的。等到来年一年后来上坟,这时候才能正式起坟——其实最早时候就连土都不能盖,只不过后来许多棺木腐朽,又有野外动物可能会破坏,所以才会盖土。
这一切都毕了,忽然赵吉放声大哭起来,扒着地块不愿意走。旁人看着真不忍,可是能如何呢,这就是生老病死,这就是人的一生...在黄土盖上的那一刻,一生,彻彻底底地就完了。
第229章
夜很深沉了, 大梁朝的皇宫里依旧点亮着灯火。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长春宫从半个月前起就一直有太医进进出出。从天气炎热起来太后娘娘就一直身体不好, 以至于后宫和朝野都多有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