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想要提价则更让马老板觉得不快,要知道赵吉的招牌就是价格比他便宜没他做得好,做的比他好的又远比他贵。若是真要提价,马老板就不想和他做生意。没赚头是一样,觉得他胃口太大是另一样——他可帮赵吉介绍了不少客人,难道不记得他的恩?
只不过两个人打交道也算多了,不见也不好,何况赵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还是要见一见人才能知道分晓。于是等到约定的这一日,马老板就见到赵吉包了一个蓝花布布包来见他。
两个人是在绸缎庄后院见的面,这里有几间屋子,平常给伙计住,也给账房用。还有两间茶室,用于和人谈生意,招待来客。
赵吉客客气气坐下,说了几句寒暄问好的话,等到时机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有件事敢问马老板,若是一家绸缎庄倡导了布匹样子的风气。那能赚多少。又这样货物只有有限的几家来做,又如何?”
马老板想过赵吉为什么找他,各种理由都有。但是没有想到是这样开头,一时想不到缘故,于是试探着道:“赵老哥你是知道的,我本钱小,不比多子街上那些大店。进的到好样子,又有门路请得动当红的姐儿穿这样子。所以这样的好事从来没轮到我手里,你一时问我,我竟不知道了。”
听到马老板说这样的实在话,赵吉微微一笑:“马老板今后恐怕就要知道了——我正是来与马老板送这一门生意的!”
赵吉的话一开始马老板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反应过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呀’。这才急迫道:“赵老哥可别消遣我这贩布的小子,这样的事情哪里凭空能来!”
说这话的马老板真是既想相信又不敢相信,赚钱的好事谁不喜欢,他也偶尔想过要是有一笔发迹的生意落在自己手里就好了。但是想过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白日梦可以做却不能日日做。发财真那么容易,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穷人么。
但是念想始终是念想,就算知道这难得实现,马老板也是时常想一想的。就像这一次,就算脑子里想的这不可能,落在心里,也要嘀咕一声:万一要是实现了呢?
赵吉当然不是来忽悠人的,若是凭他一张空口说自家染坊有秘方,可以染得一面白一面蓝的布料,恐怕马老板心里还会有疑虑——疑心重的恐怕还要怀疑赵吉是个行骗的骗子,不管如何,先骗一笔钱就是了。
所以赵吉不多说话,只嘿嘿笑着解开带来的蓝花布布包,让马老板自己看。
折的好好的蓝白布只能看见一面的颜色,所以开始马老板还觉得奇怪,怀疑是不是赵吉消遣自己。后来展开了布料这才知道厉害在哪里,把那布料张开看了又看,颤声道:“赵师傅...赵师傅这是从哪里来的?”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换了个称呼。
看马老板如此表现,赵吉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于是轻松起来笑着道:“还能从哪里来?我是个染匠,这自然是从我的染坊里来。您看看这个玩意儿怎么样,可还新奇,可还算独门独路?”
扬州百姓历来贪新鲜、喜潮流,如今天底下有许多风潮都是从扬州起的。赵吉这蓝白布有一个不好,就是颜色朴素,又无独特花样引人注目。偏偏染成这样,料要足够,所以比起染一般的蓝布,价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所以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贫寒人家买不起这个,门第高的人家则只会贪新鲜买一些。即是说,一时或许还好销,长久之后也就销的少了。
只不过销的少有销的少的做派,如果卖的人家少,那依然是生意兴隆。何况马老板听话听音,哪里不知道赵吉的意思——这门染蓝白布的手艺算是秘传的货色!所以真做起这门生意,出货必然不会太多,供应不了几家。
不得不说,谁都爱做独门生意!这样想着的马老板站起身来在茶室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心情大好的同时也逐渐思路清晰:“这件事做得!做得!只不过其中有些事情我们还得商量一下。”
说着撂开长衫坐在了赵吉手边的交椅上道:“头一件,这引领风潮的料子除了本身要十分新之外,还要有本钱大的绸缎庄肯在背后推介。凭兄弟我这样的小身板始终在大河大湖里翻不来跟头——这样吧,这两日我想办法找个力量大的相熟老板谈一谈,若是他点头了,这件事也就成了。”
说到这里他才道:“到时候你记得给人家供货的时候捎带着小弟我,那也就算是赵师傅你仁义!”
马老板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自己看得清楚自己的本事,这叫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那些红起来的料子绝不只是因为他们真的好而已,其中有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做不成那样的事,与其搞砸,还不如请尊大佛来坐镇。到时候人家吃肉,他也能跟着喝口汤。
这样的事情正中赵吉的下怀,正好免了赵吉的麻烦,他如何不喜欢,于是赶紧起身拱手谢道:“若是真有这样的是,那该是我谢谢马老板你的仁义才是!”
于是就这样两边说定,赵吉更是把蓝花布布包留下,好让马老板去和人说的时候有个东西给人看:“马老板,这蓝白布确实不错。你尽可以让人去漂洗,和一般靛青蓝布一样,都是难掉色的!”
听到这个消息马老板就更欢喜了,当即从每种料子的蓝白布上剪下一块在铜盆里漂洗揉搓。果然如赵吉所说,和一般蓝布一样,十分难掉色。这个好处不算特别突出的——用的起蓝白布的必然不会是贫寒人家,也就不会讲究衣服洗烂穿烂都最好不掉色。
但是不掉色总归是一个好事,于是马老板拍胸口保证:“赵师傅放心罢,到时候我去说,您只管在家等着好信儿!”
第39章
“嫂子, 我赵三哥在吗?”“不在,有功夫哩!”
这几日赵家小院里着实热闹, 来来往往的人。见到赵家的人那叫一个亲热, 特别是赵莺莺家里,他爹不知道做了多少人嘴里的‘哥哥’,她娘不知道做了多少人的‘嫂子’。就连他们这些小孩子也没少, 见了必被称‘侄女儿’‘侄儿’。
要是平常大家就这样亲亲热热,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偏偏好多都是赵莺莺几个月以来第一回见的, 这几日跑的勤密——一家人嘴上不说,心里可是清楚的很。
就连最小的赵芹芹也能摇头晃脑道“这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 富在深山有远亲’了!”
逗得坐在一起的赵蓉蓉与赵莺莺笑地不行, 赵莺莺拿了帕子丢在她身上:“好鬼灵精的小丫头片子, 这种话从哪里学来的?这可不是家里会教的。”
赵芹芹皱了皱鼻子:“二姐, 你别总叫我小丫头片子的, 我是不大, 可你又比我大多少不成?你要是还真么叫我,我都不答应你了——那句话是我在茶馆儿里听说书先生说的!我还好生向顺儿哥打听了这话的意思, 难道不对?”
自从赵莺莺差点被拐子拐走之后,赵家看孩子就严厉起来。特别是赵莺莺和赵芹芹两个, 没有长辈一起,那是绝对不准出太平巷子的。不过也有时候不一样,若是有可靠的街坊邻里大孩子带着,青天白日的也就由他去了。
这赵芹芹口中的顺儿哥就是其中一个,他比赵蒙大个两三岁, 不过当初和赵蒙是一起在蒙学里读书。又和赵蒙要好,于是赵家人都十分知道他。
如今他每日都兜搭了一些瓜子、大枣、云片糕等到甘泉街上一家‘安庆茶馆’去卖,那里有他一个舅舅做跑堂的,勉强让他能进去不被赶走。又因为有他在那里走动,巷子里的皮孩子也常常去茶馆儿蹭书听。
赵莺莺听的笑起来,实在是她真正的年纪不是这样,看赵芹芹一个不是小丫头片子是什么?一下说顺嘴了而已。当即笑着保证:“晓得了晓得了,以后一定好生叫你,芹姐儿!”
赵芹芹这才满意!
当然了,赵芹芹并没有说错,可不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赵吉那日送了蓝白布去见马老板,马老板答应给引荐大老板,而他只要能跟着喝口汤就是了。
于是,只不过隔一日,马老板就见到了一位张老板。这位张老板好大来头,人家在多子街上有自己的铺面。赵吉亲自看过那铺面,是大开间五间的门脸,上下两层全是绸缎庄,打点生意的,光是伙计就有七八个!
然而这还只是人家本钱之一,据说这位张老板在扬州门户镇江那边还有生意,专门做的就是布料在扬州内外的进进出出。算一算家底——至少也是两三万两!
在扬州,这算不得顶了天的数字,到底扬州这个地方还是靠盐说话。那些贩盐的盐商们动辄百万家资,甚至千万家资也有,那才叫做富!但是那是往上看,若是对比一般人,那已经了不得的富家大老板了。
那老板也是个有眼光的,见了蓝白布也觉得不错,于是就说定了见一见赵吉。当下三个人便一起商量生意——人都说人以群分,赵吉能和马老板交情不错,那就说明两个人人品相似。而马老板又能和张老板合契,那也是两个人相投。
三个做生意诚恳的商量生意比一般人顺利,至少不会为了三瓜俩枣争得要打起来,把半辈子的交情都赔了进去。有商有量的,若是不过分的利,也愿意相互体谅谦让。
有这样的前提,事情自然顺利。几日的功夫,章程就拟的清清楚楚了——其他的都不要说,最重要的是张老板和马老板都向赵吉下了买蓝白布的订单,并且付了三成的定金。
赵吉晚上乐呵呵地同王氏道:“人都说好了前三年我这蓝白布只能卖张老板和马老板,补偿就是人这三年,每年至少从我这里一千匹蓝白布。每匹的赚头也大,我算过了,就按最少的一千匹算,我一年也有一百两上下的收益。”
赵吉当然也有别的选择的,譬如不卖独家。但是只有他肯卖独家,这才会有人家保底的数目,也才会有每匹这样大的收益。
更何况,说到底赵吉是个求稳当的人。相比起风险高而不知前路的,他宁愿三年之内三百两银子稳稳当当到手。
可别小看这三百两银子——那是一年一百两!这之前他一年做的好也只三十两银子而已,然而这就算是赚的多的汉子了。现在一年一百两,还是至少,可不是多!而且他一年到头也不是只做蓝白布了,以前的生意必然也不会丢下。这样算起来,可不是美滋滋。
只要积累个三年,家里就能攒下至少三百两银子。三百两银子,嫁女儿、娶儿媳、置家业,这些大事所需要的使费一下子尽够了。就算之后蓝白布卖不出去,也不打紧。若是蓝白布真个好,说不定赵莺莺一家还有改换门庭的机会。
夫妻两个躺在床上商量,真个喜欢的要不得。一下都睡不着了——就算半宿没睡赵吉也是精神奕奕,这大概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也正是第二天开始,赵吉就带着钱去找前头租过旧屋的李婆婆,这一次要租就租久一点,一下要了半年——蓝白布的生意一次不知道要多少地方晾布,总不能再一次一次地上门吧。
然后就是带着赵蒙搬东西,把染布的家伙都送到了旧屋那边。这些赵蓉蓉赵莺莺也有帮忙——赵吉这一次是真的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了,还特意新买了几口染缸和大平底铁锅。
手上拿着第一批的订单,张老板那里要了三百匹,马老板那里要了一百匹,四百匹的料子,都要在腊月前交货。说起来倒是有一些赶的,特别是其中一半是半个月内交货,如果依靠赵吉和赵蒙父子两个,只怕要累掉半条命。
于是在做了第一日之后,赵吉就拍板:“请人,请人就是了,我去问一问我以前的那些师兄师弟。”
赵吉是在扬州最大的戴家染坊学过的,那师兄师弟自然不少。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学染匠的都能有好出路,要么是学的好的,那可以被戴家染坊留下做师傅。要么是家里有些底子的,可以家里给置下家业开染坊。
若是两样都没有,最终也是一个没出路,日日在人力市场等着主家雇佣短工就是了。像赵吉就知道几个这样的师兄弟,原先他自己没有余力,自然也就说不上帮忙。现在自己缺人过来帮忙,找人一找一个准。
他们手艺不算精,但是那些考验手艺的事情赵吉可以自己做。
赵吉上了人力市场,果然一说就准了。回来就与王氏道:“说定了三个兄弟过来帮忙,每人每日管一顿早饭,一顿中饭,再三十文钱就是了。明日第一日过来不同,中饭准备的好一些。”
王氏自然应下,第二日早上天不亮就把几个孩子支使地团团转——早饭好解决,王氏开了大锅给蒸了三合面的馒头和爆开米花的大米粥。
三合面的馒头用的面粉、玉米面、红薯面三样合起来做成的面团蒸起来的,好处是面粉用的不多,便宜,同时又比单独的玉米面、红薯面做的好吃、细腻的多。王氏做馒头做的实在,一个个馒头圆圆的大大地,要上去也知道料放的足,是饱肚子又暄软。
大米粥也是一个道理,一把米洒进锅里煮起来的是粥,只是那粥明镜似的能照见人影,何其薄!但是一碗米四碗水地去做,那也是粥,但是这样的粥能够做到筷子插上去不倒,吃了做事饿的也慢。王氏做的就是这种粥。
热气腾腾的稠米粥,实实在在软绵绵的三合面馒头,自家腌的小咸菜,王氏送到旧屋那边就道:“家里没得什么好招待,多担待了!不过管够管饱还做得到,叔叔伯伯多用。”
雇主家里好不好,看伙食就知道了。吃饭的时候一个和赵吉不熟的就道:“这赵三哥真是厚道,这两年我是常给人做雇工的,这样好的早饭不多见了!”
须知道,做工的都想做的少、吃的好、赚的多。老板则是想要他们做的多、吃的差、赚的少——只有这样老板才能少花钱、多挣钱。那些老板请雇工做事,在有力气做事前提下,饭食自然是越省越好。
赵吉和王氏,一个是两个人不是那等小气人,另一个是两个人还没学会当老板的道道。这时候请这些熟人过来做事,更像是一个家里有大事,譬如说起房子之类的,亲戚朋友来帮忙。别的不说,好饭好菜要管够吧!
早饭做好之后,几个孩子叼着一个馒头就出门了,直奔菜市场。别的菜先不论,几个孩子先去肉铺。
杀猪的有自己的方便,大都不会少肉吃,因此个个生的魁梧高大,身宽体胖。这肉铺的屠夫也不例外。拿了斩骨刀在抹布上抹了抹,上前道:“这不是赵家几个侄女儿侄儿?今日来光顾老叔我的生意?”
因为这里菜市场离太平巷子很近,遇到熟人并不例外,这家肉铺就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