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好说,这本来就是我的老本行不是,当不得侄媳妇这么说。”张婆婆笑的合不拢嘴。
她们这些做媒婆的本就是靠着这个行事吃饭,王氏这里答应下来,她就算是做成一桩媒。中间有好多好处,她当然要笑——她没有说的是,这三家人虽然在她这里留了名字结亲事,那也不只是在她这里留了名字呀!
人家也不会是随便哪里来的黄毛野丫头就愿意结亲,张婆婆也是手底里的女孩子都问了他们一遍,皆不中意才想到老相识方婆子家的孙女不错!
一个是蓉姐儿自己很拿得出手,她见过的。这三户人家住在左近,就算没见过也都听人说过。知道太平巷子赵家老三家有一个待嫁的女孩子,无论是样貌还是家里事都十分拿得出手。
另一个就是如今太平巷子早就传开了的,赵家要发财了的事情。这些事情瞒得过外地人,却瞒不过街坊邻居,这三家人一打听就知道了。说到底,这些殷实人家也只想和殷实人家结亲,没得结了个穷亲戚,到时候有的是麻烦——这就是时人的想法,不好听,但这是现实。
有这两样,赵蓉蓉就是家里好自己好的,两样都好的女孩子了。这样的女孩子不答应结亲,那路罗龙三家人家还想要甚样的人家?
于是都允诺:“若是张婆婆能说到赵家老三那女儿,我家自然是愿意结亲的!”
王氏了却了女儿的一桩婚事,心里喜欢,而且媒人确实要厚待——这是讨好媒人,让她们在另一方走动的时候多说好话的意思。于是立刻道:“张婆婆,这会儿也不早了,紧赶着就要吃中饭,你留一留,吃了中饭再走。”
张婆婆上午没有什么事,留下来蹭一顿好饭好菜当然是好的,只不过她表面上还是要推辞的:“这是什么话,侄媳妇实在是太客气。我呢,就不留了,街面上走走,看看能不能寻个空当做成一桩亲!”
王氏自然听出张婆婆不是真的要拒绝吃饭,又再劝了几句。张婆婆也就就驴下坡一样应了下来吃饭的事儿。
赵莺莺一家中饭菜色很好,实际上这是昨日的剩菜。昨日茂哥儿满月酒的菜准备的丰足,因此剩菜也颇有一些。赵莺莺估计自家要吃上十日左右的剩菜了,知道这个的赵蒙和赵芹芹格外高兴。
虽然这是剩菜,但也是好菜,市井人家哪里有那么多讲究,有好吃的就不错啦!
今日是第一天吃,所以还不是吃到最后的那种烩菜。各个盘子摆的干净齐整,和昨日的酒席差不多,用来招待张婆婆这位媒人也十分体面。
赵莺莺等于是全程都听了下来,所以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赵蓉蓉。赵蓉蓉当然知道妹妹是知道什么了,脸上红红的,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赵莺莺。
赵莺莺捉弄大姐一回了,这才认真吃饭。肉圆子十分好吃,她夹了一个又一个——昨日酒席上一桌人吃,她不好像个饿死鬼投胎吃的太厉害,一样菜哪怕再喜欢也会夹的太多。
今天一家人吃饭就没有这个顾忌了,而且这些菜是赵蓉蓉热的。她在一旁帮忙,肉圆子是她特意让赵蓉蓉多热一些的,为的就是这个时候吃的痛快。
要说这一顿饭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赵莺莺一侧脸就能看到对面西厢房的屋檐底下是二房赵蕙蕙等几个堂姐妹端着饭碗吃饭,眼巴巴地看着这边。
二房何至于到这个地步?就是那些穷的底掉的人家,只要家教好,都不会有孩子端着饭碗眼巴巴看人家吃饭。这更多的是教养问题,而不只是小孩子嘴馋那么简单。
而且端着碗站在屋檐底下吃饭,这种事赵莺莺简直无话可说。她并不是一个老学究,觉得女孩子要守这样规矩那样摆布。可是类似于不要乱夹盘子里的菜,不要浪费粮食之类的规矩是要有的。
不然什么规矩都没有了,那还不乱了套了!
这吃饭的样子也是一样,那些街上端着一碗饭四处乱走吃着的混街面的可不好看。偶尔也能看到赵吉他们忙着做事,有的时候蹲在染坊一边三扒两咽就把饭吃了的。但是一般情况下,这是没有的,何况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实在是不好看。
赵莺莺看得见,王氏自然也看得见,只不过她皱了皱眉不说话。家里有客这可不是揭短的时候,况且隔房的侄女儿哪有她管的地方,最终看见了也只能当作是没看见而已。
饭吃完了,张婆婆略坐了一会儿,再次告辞。走的时候与王氏道:“侄媳妇你放心,蓉姐儿是个好的,这谁不知道?我去登一趟罗家的门,到时候事情没有不成的!”
张婆婆这就带着王氏的期盼出了赵家小院的门,不过才走两步就从旁边闪出一个人来,倒把她吓了一跳。
等到看清楚了来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侄媳妇你啊!”
“张婆婆你贵人事忙,实在是忙得不得了啦!就算是进了小院也没工夫往我那屋子踏一步。这不,您都要走了也没来,我就只好等着送一送您,算是对您的孝敬。”孙氏假模假式道。
张婆婆并不大喜欢孙氏,当然不只是因为孙氏这人实在难说话不好相处,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对于张婆婆这种最看重钱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原因还死活在孙氏这里赚不到钱。
孙氏膝下有五朵金花,说在她身上赚不到钱似乎有问题。但张婆婆看的很清楚,孙氏的几个女孩子只有两个去处。要么门当户对嫁个差不多的人家,要么被孙氏图有丰厚聘礼,卖女儿一样去那种鳏夫或者精穷汉子那里。
说来很离奇,市井普通人家,出聘礼多的人反而一般是那些家里没钱的。
因为他们家里穷,女孩子嫁过去没有指望,所以凡是正常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到这种人家。这种人家的男人想要娶老婆,要么是和寡妇,要么就只能出厚厚的聘礼了。
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穷人家拼命攒钱就是为了讨个媳妇,讨媳妇花光了所有钱,然后越穷!
总之无论是普通人家做亲,还是打算卖女儿,张婆婆都不觉得会有什么赚的——就孙氏那个吝啬劲儿,到时候谢媒钱能有多少?
当然,也不是不能抠出孙氏的钱。张婆婆估计自己要是允诺给她家女孩子找一个上上等的人家嫁了,她还是愿意出一些钱的。只是张婆婆是个做媒的,又不是变戏法的,有些事情实在是做不到呀!
她要怎么把孙氏的几个女孩子嫁到那样的人家?不是她说话刻薄,而是世事如此。除非她发挥媒婆巧舌如簧的本领,去隐瞒、欺骗。她倒不是没做过这种没良心的事,但是孙氏在附近实在是太有名气了,连带着她几个女儿是什么样周遭也容易打听。
她行骗也不能够啊!
因为这些,张婆婆并不大搭理孙氏,这时候孙氏说话她也就是应两句,面子上过的去就是了。
但是孙氏本就是为了她等在这里的,哪能轻易放过,于是把着张婆婆的手臂不撒手道:“张婆婆,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你——这件事可是您的老本行,您别推辞!”
张婆婆打哈哈:“侄媳妇但说无妨,不过劳身就是个下九流的媒婆,哪能帮上什么忙!”
孙氏笑嘻嘻的:“我家蕙姐儿如今也十五了,正等着说一门亲,这件事正是您的本业。只要您肯帮忙,哪里有不成的!”
“没的说的,既然是蕙姐儿要寻人家我当然会挂在心里!侄媳妇等着,我这就用心留意,不几天一定有消息。”话说的漂亮,但其实张婆婆是在推脱敷衍。反正今天先混过去,孙氏又不能拿刀逼着她给做媒,这种事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算完了。
孙氏精明,可不会这么放过她,立刻便跟着道:“这可好!有张婆婆您这句话我就不忧了!只不过我有一个话说,我家蕙姐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嫁,您好歹说个好人家。”
张婆婆知道孙氏是想攀那些殷富人家,应该说有待嫁女儿的人家都想这样,只不过这些人家也不傻。他们既然有钱,必定要求比一般的人家高一些。
张婆婆这时候也就不装傻了,直接与孙氏道:“侄媳妇,我与你说一句实在话罢!我确实是看着蕙姐儿长大的,但正是因为看着蕙姐儿长大的才什么都知道。你要说一般的结亲,我自然做的,但若说找个上上等的人家...”
她顿了顿:“这个么...你凭良心说,那些殷富人家要儿媳妇要个什么样的。蕙姐儿要是有好家世,那一切都不必说了。偏偏她没有!好吧好吧,也有人不图家财图人才的,但是蕙姐儿呢?她是相貌出众还是女红手艺等十分拿得出手?”
“都不是罢!这样人家凭什么要她呢?”
张婆婆的话字字如刀,尖利地撕开了孙氏早就知道,但却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她必须要面对这个:她的几个女儿并没有她曾经盼望的那种资质,可以嫁入好人家,将来回报她,帮扶蕴哥儿。
而是只能和她一样,嫁个一样的人家,处个混账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人生。
她并不心疼自己的亲骨肉,只是为长久以来内心希望破灭而失望,极端地失望。
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咬牙切齿道:“那蓉姐儿怎么说?她就嫁的好人家啦?都是赵家的女孩子,难道她就比蕙姐儿高贵一些?而说到自身,她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支撑她问出这句话的是她的的不甘心和嫉妒。
张婆婆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侄媳妇做人最重要的是眼明心亮,这话说出来就可笑了。是,蕙姐儿和蓉姐儿都是赵家的女孩子,但是他们不是一个爹生的啊!更何况你们已经分家了,那就更不用提了。蓉姐儿家里大家都看好不是!”
“至于说女孩子德容言功那些东西,各花入各眼。侄媳妇是蕙姐儿的亲娘,自然觉得蕙姐儿处处都好,蓉姐儿比不上她——最多就是一个平手。可是老身说的是别的人的看法,没法子啊,别人都觉得蓉姐儿十分好。”
张婆婆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管孙氏,打算要走,磨蹭下去可没有钱拿。只是依旧走不成,孙氏的手没有放开。
“侄媳妇,我说你——”张婆婆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不可以,蕙姐儿当然也可以嫁和蓉姐儿一样的人家,只要张婆婆您肯帮忙!”孙氏像是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绳索,然后死死拉住,眼睛亮的惊人。
“粧粉巷路家,小二巷罗家,堂子巷龙家,都是好人家。我那弟妹选了一家吧?那不是还剩下两家?张婆婆去说,我家蕙姐儿只要人家挑剩下的还不成?”
“我怎么说?侄媳妇说说看,我倒是怎么说。”张婆婆已经不太想和孙氏说这些了:“人家讨媳妇也是挑人的,人家看上了蓉姐儿,但没看上蕙姐儿啊!”
孙氏凑近了道:“这个还不简单,我来教您!蕙姐儿和蓉姐儿都是赵家的姑娘,您到时候就和那边说,赵家的姑娘已经答应结亲了——都是赵家的女孩子,难道还混不过去?”
张婆婆目瞪口呆,因为这是她这个正经做媒婆的都没有想到的主意——是的赵蕙蕙和赵蓉蓉都是太平巷子赵家的姑娘,这样去说,那边肯定以为是之前就说好的赵蓉蓉。而一旦答应下来,只要快快把亲事办了,有一张红盖头一床红锦被遮掩,可不是得硬着头皮应下来。
张婆婆知道的很清楚,因为她不止一次做过差不多的事情。
第52章
早春的时候天亮的很迟, 不过穷人家没有个歇息的时候。所以像扬州这样的大城市,不管哪个季节, 天没有亮的时候都有人在活动。
最早的是收屎尿的大车, 他们从城外来,往往是一头大青骡子,后头有高高的粪桶。从每家每户收了屎尿, 然后运到乡下卖给要做肥料的乡下人。这这赶骡子的车夫一般都是牙行的人,整座牙行的屎尿生意早就被几个大牙行包占下了。
可别看不起这门生意, 看起来又腌臜又不打眼,其实那是极有油水的——牙行在这件事上是两头收钱, 一头要从乡下农夫那里收, 一头要从城里人家收, 这是处理费!
赵莺莺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去年夏天, 那时候她回家不到一个月——这钱是一个月收一次。若是你不交钱, 人家就不给你处理了。
这扬州城虽大, 但也没有提着一个马桶随便倒的地方,谁都不会让把个臭气熏天的东西倾倒在自家附近。你要是存在家里, 那倒是没人说了,可也要想想自己受不受得了啊!所以最后也只能乖乖交钱了。
另外迟一点儿的, 就有卖早食的摊子支起来了,远远看过去有白色的热气浮起来的地方就是早食摊子。与此同时,买水的水车也差不多时候到了,他们一边摇着铃铛,一边走过家家户户。
那些巷子里打了水井, 甚至自家就有水井的人家自然用不着买水。可是大水井是要钱的,扬州虽富,却不是人人都富贵的。十几两银子一个的水井,多得是人用不上,只能每日花几个大钱把水缸灌满。
不过这些常年卖水的水车都心里有数,只往整个扬州城最穷的城南区——城南就在太平巷子以南,太平巷子这个地方确实是北接富贵,南临贫贱,鱼龙混杂。
这些人活动中,扬州城就渐渐醒来了。包括赵莺莺家,赵吉起身穿衣,看王氏在昏暗的晨光里喂赵茂,笑着道:“你多歇歇,带着这个实在是辛苦了。至于家里的家事,不说有娘帮忙看着,就是蓉姐儿这些日子的表现,你也是看到了的,该放心的!”
赵吉又逗了一把小儿子:“行了,今天事多,我早些出门,早饭也到外头吃了。”
赵吉今天确实是有事情出门的,前几日他就和王氏商量过了。家里的染坊生意越来越好,现在的大小实在是不够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添一些染缸、平底大铁锅之类的,然后请一个染匠师傅一起做事。从此以后赵吉就可以专门染蓝白布,其余的事情交给别人。
这样看起来是要多花钱雇佣一个人,很不划算,实际上这很划得来。毕竟之前赵吉只是请小工,而没有专门的染匠师傅,他能接手的工作始终是有限的。现在多一个师傅,那是大大的不同,尽可能地吃下单子,怎样也不用担心做不完。
总体算起来,这当然是赚的更多啦!
至于请谁来帮忙他也想好了:“我之前在戴家染坊学艺的时候有个师傅,没什么顶尖的技艺,但功底扎实。前些日子听说他年纪过了六十了,就从戴家染坊里退了出来了,正好去请他。”
戴家染坊的师傅,只要不是学习过他家独特技艺的‘终身师傅’。一般来说,哪怕是一直签在他们家的,到了六十岁也会被辞退。因为到了这个年纪,大多体力衰退,精神和手脚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